凌少爷今天穿的是笔挺的小西装，领口那里还打了一个红色的领结，光是这端庄的样子，一出场就俘获了不少人心。
“一号选手，凌楚，表演曲目《幻想曲》节选。”
舒曼的钢琴独奏作品有很多，室内乐的多重奏作品也有不少，他的进行曲、奏鸣曲、浪漫曲都很有名，为人熟知，幻想曲却显得要低调了点。
魏和以前听那个曲集时，只觉得是钢琴家的手指都要黏在了琴键上一般，手指沉重地不愿离开，身上的阴郁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没有让他感受到任何的幻象感。
大概是因为舒曼一直是一个消极主义者吧。
他没有听过翡翠眼睛演奏这首曲子，CD的声音也很遥远了，因此，凌楚的表现他也无法做什么评价，但通篇听下来，那音如夹缝中涌出的水，源源不断，源源不断，一直往人的内心击去，用清流将污浊涤荡。
听到凌楚的，魏和又开始想象翡翠眼睛会用什么方式去演绎这首曲子。
那人是绝对的野性派，如果淡化了感情，让音符只是浅浅地浮在琴键上，肯定不是他的风格，但如果激情四射，作曲的舒曼听了该气疯了。
魏和偷偷地瞥了翡翠眼睛一眼，那人靠在身后的墙上，正闭目养神。
还真是从容淡定，魏和想到，好像还没见到过那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台上面一曲很快就完了，凌楚鞠躬下来的时候，台下面是热烈的掌声，第二个的小胖子很快上去了，选的曲子是肖邦的，接下来还有演奏贝多芬与莫扎特的，基本便是这么几首。
奏完之后也花了不少时间，不过每个人的演奏时间是经过了限定的，其中也有评委偶尔会说句话，让小孩继续加油之类的。
转眼就轮到翡翠眼睛了。
那个工作人员过来喊的时候，魏和便坐在一边给翡翠眼睛鼓了股劲，“哎呀就是个复赛而已啊，你随便弹弹，肯定没问题的。”
周围立刻有小孩瞪了过来，显然是对这高傲的口气气愤地很。
魏和接着说，“你要真的在这里都拿了第一，我们一会儿就能去大酒店随便吃喝玩乐了，老爸肯定会买单。”
翡翠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嗯，你在这呆着，我马上回来。”
就好像不是上台干紧张人心的事情，只是散个步而已。
魏和瘪嘴说道，“快去，小爷一会儿肚子饿了就先跑了。”
报幕的又走了过来，让翡翠眼睛上去了，看了看纸头，问道，“黎真，黎真在这么？”
没有人应答。
那人又低头看了两眼，确定自己没有喊错名字，便接着喊，“黎真同学，下一个请准备。”
魏和也扫视了两眼，的确没看到黎真，又想起那人之前好像疯疯癫癫的，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吧，他有点担忧起来。
报幕人员左右看了两眼，跑过来指着魏和问道，“你就是黎真吧，你这小孩，怎么喊你名字都不会应一下呢。”
魏和磕磕巴巴地说，“啥？我，我不是……”
“诶，你的参赛号呢？”
“我不是啊……”
“算了别管了，上面的那位都快弹完了。”报幕人员一看手表，拉过魏和站在了门边，“你一定是紧张了吧，连参赛牌都能忘带。”
“我没……”
“也经常有人这样的，好在我们不是什么那种死心眼的，忘带就忘带吧，只要人来了就好。”
“我……”
“哎呀那人弹得可这棒！”报幕人员拉着魏和在门边站着，自然也是将台上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翡翠眼睛一旦上了台，就会有那种开天辟地的霸气感，但这次舒曼的曲子却也表现的恰到好处。
那一声声的音符便让他给奏出了一种柔情。
简直就是在和情人低语般，慢慢倾诉着自己的心事，魏和已经能够想象着舒曼与他情人眉目间的情丝传递，低头絮起自己的深情难耐。
幻想曲并不长，而且翡翠眼睛只弹了节选，这种磨人的绵柔一下子就消失了。
观众台没有立刻给掌声，而是沉浸在了那种不能诉说的梦幻之中，甜丝丝柔蜜蜜，整个人都跟着软了下去。
每个人都开始羡慕与猜测，这小孩今后会给谁弹这种曲子呢，那一定是一个幸福甜蜜的故事。
所以，魏和上台时，便是迎着观众们献给翡翠眼睛的掌声的余劲。
“下面是黎真，参赛曲，《c小调钢琴曲》。”
宁飞沉有点疑惑地看了眼上台去的魏和，看见报幕人员正躲在门口偷偷地向外面张望，走过去问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上场的是谁？”
“知道啊，黎真啊。”报幕人员刚刚已经和人聊了一会儿了，名字又喊过这么多遍，自然是记得一清二楚。
“不对。”宁飞沉说道，果然是这里出了问题，他刚想纠正，却突然意识到，或许魏和是很期待这次的比赛的。
他又犹豫了一下。
报幕人员看向他问道，“哪里不对？”
宁飞沉摇摇头，“没事。”他顿了顿，看报幕人员还不信，便接着说，“那个叫黎真的几年前打过我，我会找机会报仇。”
要报仇就别说出来啊！想拉他下水么！现在的小孩这是要闹哪样啊！报幕人员的内心开始流泪。
魏和在刚刚的短短几分钟之内，意识到自己是逃不过的之后，才迅速地回忆了一遍那首曲子的构成，前几天见到黎真之后，他也是心血来潮地去弹了一遍那首曲子。
把音抠出来是没问题了，要真能弹好，那就是一种极限挑战了。
**
评委席处。
凯利文看着刚上台的魏和有一瞬间的震惊，并且脑子里开始浮现出各种关于“赛前斗殴的小孩是怎么弄死了一个得到参赛证的小孩”的种种过程。
太血腥太暴力了。
导致年老的凯利文都没有心思去听台上弹了些什么，善良（自封）的老人心中满是对另一个小孩的关心与同情。
不过他倒是有注意到一边的另一名评委的反应有点不自然。
凯利文问道，“马小姐，你还好么？”
“没事，没事。”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记录各项分数。
凯利文瞟了一眼纸头上的分数问道，“看来你对第一位的表现很满意啊。”
“嗯，他弹得很好。”
“我倒是比较看好之前那位的，名字叫做——宁飞沉的小盆友。”
“那人也是不错的，不过基础差了点，几个音都没稳住。”
“哈哈，你倒是对这些东西看重的很，不过我觉得与基础相比，情感的表现方面更加重要呢。”
女人点点头，“这样想也是没错的，不过在这里，大概人们还是比较看重基础的。”
凯利文呵呵笑了两声，“的确奇怪。”
台上被迫假冒了黎真的魏和很快就下去了。评委们开始围在一起讨论名次。
“你觉得最后一个怎么样？”一个西装男问道。
“那人不行。”凯利文说。
“怎么不行了？音一个一个挺准的，基本功很扎实，看得出平时没少练，对现在的小孩来说真的是算佼佼者了，情感方面也是有所顾及，虽然不如倒数第二个那样强烈。”
凯利文回答道，“我不喜欢那人名字。”
西装男一口老血，算了，谁让这是凯利文大赛。
他便接着提名，“第一名也不错，是叫凌楚对吧？他好像是马老师你的学生。”他问着最左边的那个女人。
女人点点头，“没错，不过不用管这点，接着说便好。”
西装男又接着说了几个人名，但却没有说到宁飞沉。
凯利文问道，“你们就不打算聊一聊那个叫宁飞沉的小孩么。”
西装男翻了翻参赛者的表格，有点尴尬地说道，“那人的介绍人那里没有填。”
“那又怎么样！”
“那就是没后台……这种人一般可以先淘汰。”
这次轮到善良（自封）的老人一口老血了。
“好了，我心里有谱了。”凯利文挥挥手，拿出一张纸来，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就这么个样了，你们咋看？”
35章
休息室内。
魏和昏昏沉沉地走了进来；看到了翡翠眼睛就直接扑了过去，低着声音诉苦，“那群工作人员是傻逼么；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黎真；都不看一寸照么，我长得这么帅！”
翡翠眼睛把人给扶到了椅子上，仔细看着小魏和，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缓缓点了点头。
魏和接着说，“黎真那家伙还没来么？”
“没来。——你弹得很棒，比他好。”
魏和的眼睛亮了，“哎呀我也这么觉得；你看我都没看过谱子我就弹得这么棒了。”不过虽是这么说；他在琴房却并没有少练曲子。
一边的小胖子小声骂了句：“臭不要脸。”
被翡翠眼睛听到了，眼看着就皱着眉，一副冲动的摸样，被魏和给拦了下来，“马上就颁奖了，不过一会儿应该不会有我的名，你可要放出你的王霸之气雄赳赳的走上去啊！”
宁飞沉便饶过了那小胖子，小胖子只是被瞪了一眼，便吓得浑身抖了一个八度的音。
台上主持人开始总结，声情并茂。
台下也适时地给出掌声，一片哄然。
“下面，就是最激动人心的凯利文大师，上台致辞时间！”说完这句，凯利文便蹬蹬蹬地迈了两步，肚子上的肉抖了抖，上了楼梯拿过话筒。
他眨了眨眼说道，“虽然只是淘汰赛，大家的表现真是棒极了，让我想起了那些有名的钢琴家，像是在中国也出名的李先生，朗先生，都是在其他大赛上也获得了杰出表现的。”
“或许他们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会让你们摆摆手就不再理会，但是音乐上的共通便是情感：这种传递出来的情感可以打动人，可以催化人，可以锻炼人，也可以抹杀人，不过我这次可不是来宣传什么黑暗教条主义的。”
“……”
他有洋洋洒洒地说了几句，后面却几乎都是在描述一个人表达自己感情的重要性，又问了句，“你们大概不缺少是为了自己小孩而来这里观看比赛的家长吧？”
立刻有一些睡着的人被惊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口水。
凯利文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们练习手法的原因，也是为了更好地去表达情感。所以说来说去，这乐器不过是一个媒介而已，不应该用手法去局限它。”
“那么我也不多说了，现在开始公布名次吧。”
他抽出一张小纸条，开始念起了名字，“本次能够进入决赛的共有六名，这六名会在决赛上表现出更优异的水平来争夺冠军的位子。按照传统来，我先报第六名的。”
凯利文喊了个名字，魏和身边的小胖子立刻欢天喜地地跑了上去。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又陆陆续续地跑出去几个，没被喊到的有面色愁苦的，也有像凌楚那样势在必得的。
“下面，第三名，黎真。”
魏和看到凯利文往休息室内看了一眼，他这才想起来，便问着翡翠眼睛，“你说他这是要我上去么？”
翡翠眼睛点点头，“因为你弹得很棒。”
魏和被夸得脸色一红，也欢脱地跑出去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冒名的黎真，要被发现了，这个惩罚是会被斗殴禁赛更加严重的。
凯利文在颁布参赛证的舞台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魏和，却什么都没说，眯眯笑着道，“我很期待你决赛的表现。”
魏和只有一阵干笑，凯利文是认识他的，这点他是清楚的，而至于为什么还要让他接着比赛，他就不清楚了。
接下来的名次让魏和有点出乎意外。
复赛的第二名是宁飞沉，第一名是凌楚。
魏和也不知道评委评判的依据，在他听来，宁飞沉弹得的确很棒，应该是要远远超过了凌楚才对，不该只落得个第二。
翡翠眼睛上来的时候，凯利文对他讲的一句话便是：“你的手应该再平稳一点，不过等你上了国际赛，就是再抖一点也没有关系的。”
魏和顿时悟了，是些循规蹈矩的守旧派。他看了眼评委席，却顿时移不开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向了评委席的某处。
那人是……
宁飞沉看他精神不稳定，暗自握紧了他的手。
“你怎么了？”翡翠眼睛问道。
“没，没事……”魏和咽了口口水，视线却无法移开。
因为评委席的那人，是他的妈，亲妈。
那个在他快小学毕业了，也只是打了几通电话来的人，原本也只是不在意而已，这种感觉却随着那女人日渐的薄情，慢慢转成了痛恨。
这几年，魏爸回来的时候会带一台笔记本电脑，下了个五线谱的软件自己写谱子，没干正事的时候就让魏和拿着找CD。
也告诉他：要不上QQ和你妈聊聊？说不定她在。
魏和开心地喊来了外婆，一句话迅速地发过去，那头先是沉默片刻，然后讲到：我这边不方便开视频。
外婆一看，自家女儿果然是在的，那自然是叫一个心花怒放，赶紧诉说自己对女儿有多想念，问了问饭吃没，工作忙不忙。
不过等魏和那熊孩子敲过去之后，那边又只传来一个字：“嗯。”
嗯他妹啊！魏和忍不住大叫道，还是不是亲生的，怎么这么敷衍啊！
随后两边也没了什么心情继续聊，外婆也就只是问了句：“这东西挺贵的吧，阿妹真是出息了，赚钱了啊。”
魏和觉得有点难过，但又说不上什么来，只好发挥出自己强大的手速往那里敲了一句：“你就不怕你儿子以后不孝敬你么！”随后便摔上了盖子。
好在魏和心理素质强大，这种事情过了两三天就全忘光了，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因此，他才会在今天看到他妈妈的时候这么震惊。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是见不到他妈了。
因为上辈子就是这样，自己和外婆呆在一个小镇里，和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大概连他的丧礼，他妈都会用工作繁忙给推了过去。
魏和暗自叹了口气，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的亲妈。
这时，凯利文用他那称得上是慈祥的声音说道，“这里的六名便是拥有通往决赛通行证的人了。”
观众席响起哗哗哗的掌声。
“决赛的比赛方式我们也已经决定了，是和初选一样的哟~大家来一起奏响《狂欢节》结束这个夏天吧！”
又是舒曼的曲子，魏和觉得自己的整个夏天都要献给舒曼了。
等到回去以后还有令人头疼的毕业考，他就和舒曼一样，整个人都要换上抑郁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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