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看著王弟认真的眼神,他不禁下意识问到。
“如果说,我知道那是什么,你信么?”
王弟看著他,浅紫色瞳孔在黑夜中仿佛发出光来,透出一丝诡异。
“……什麽?”
他困惑地努力想弄明白对方的话,於是,思索中,本紧紧抓著对方的手稍微松了一松。
本来就因为怕伤到王弟而不敢使劲,这一怔便更为松弛。
一直细细打量他神情的少年抓住机会猛的将他一甩,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右手一探一捞。
一暗一明闪烁著诡异黑光的黄金柜已离开黑发侍卫的手落入王弟的怀中。
说也奇怪,那黄金柜一到他手上便安静下来。
它歪著躺在少年怀中,依然是一副纯粹黄金饰物的模样。
埃及年少的王弟暗地里松了口气。
虽然估计到这个黄金柜应该不会伤到自己,还是冒了一定风险还是会觉得紧张。
“王——弟——殿——下!”
身侧传来的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声声似钉的四个字让他的身体僵了僵。
犹豫了一会儿,他小心地转头,抬头看向塞西。
虽然除了上面那四个字没再开口,但是塞西眼中的怒火已经足以将眼前的少年烧成灰烬。
这个王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塞西觉得自己快要抓狂了。
自觉理亏的游戏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见赛西死盯著自己实在混不过去这才哈哈干笑著开口。
“不危险……真的不危险啊,不是说了黄金圣物不会伤害我的吗。”
“就算如此,那种诡异的情况下,您的行为还是太冒险了!”
虽然在极力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年是埃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王弟,虽然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塞西的喷出的话依然带着强烈的火药味。
“万一的话──,您有没有想过会有什麽後果!”
“为了这样一个叛徒,值得麽!”
“完全不值得。”
年少王弟立马回答,干净利落。
却是让塞西一时间哑口无言。
少年哈哈一笑,浅浅笑靥,弯弯笑眼。
即使是在黑暗中,那张稚嫩可爱的脸上也明亮得找不到丝毫阴晦。
“不过,做一件事前还老要考虑值不值得,那不是很累么?”
塞西还想说什麽,只是,张一张嘴,却终究还是闭上。
就如同这个王弟无法明白他的焦虑一般,他也无法理解这位特例独行的年少王弟的做法。
他只知道,在王弟看似天真的笑容里,所拥有的是与他那纤细身体完全不予匹配的坚韧自我。
王弟殿下并不是一个能被他人左右想法的人。
做出了决定,就没人可以改变。
至少,塞西看懂了这一点。
“……他说得对,王弟殿下……”
“让尊贵身躯陷入危险,仅仅是为了帮助一个叛徒。”
嘶哑的、仿佛是从地狱中回来的人用尽全身力气的低语。
伏地的黑发青年竭尽全力撑起萎靡的身体,勉力抬起头来喘息。
枯萎得不成样的脸上露出的是混合著痛苦和自我放逐的复杂神色。
“……太愚蠢了。”
“愚蠢?”
年少王弟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他。
越发显得居高临下。
他俯下身,一把揪住对方上衣,将对方的脸进一步抬起来。
紫罗兰色调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克雅那双黯淡的眼睛,目光越发显得锐利。
“愚蠢的到底是谁啊?”
他说,声调一点点提高。
“为什麽我明明知道你做的好事却不在王宫里揭穿你。”
“为什麽我要瞒著王兄和赛特他们,将你留在身边。”
“为什麽我知道一切还答应跟你出来。”
“为什麽我明知你窥窃黄金柜还愿意带著它出来。”
“为什麽我要选择在深更半夜只有塞西在的时候和你说这些话。”
“难道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克雅──”
——TBC——
第二十章(下)
“我费尽心思保下你,克雅,难道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那双灰色的瞳孔猛然缩了一缩,克雅怔怔看著那个揪著自己衣服的少年。
他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他,又仿佛是早已熟悉了他。
他的唇角半晌後才勉力扬了扬,露出一种或许我早知如此的自嘲神色。
那双灰色的眼底浮现出的是苦涩和失落。
“赛特大人曾试图伤害您,您却说,相信他。”
“我明明差点害死您,您却想方设法庇护我。”
“王弟殿下,这不是聪明人的所作所为。”
“您的善良只会纵容不善者的恶意,而让您自己受到伤害。”
黑发的侍卫低声说,他半闭的眼轻微颤抖着,让人觉得他仿佛要落下泪来。
可是,它只是黯淡着,看不出丝毫的光泽。
“什麽叫聪明人的做法?”
年少王弟嗤笑,他紫罗兰色调的瞳孔清透得看不见任何迷惘。
“那种东西到底有什麽用处。”
他说,
“谁在讨好我,谁在利用我,谁在帮助我,谁在陪伴我──‘谁真正对我好’这种事——我只需要知道这点不就好了麽!”
他松开揪着克雅衣服的手。
他凝视着克雅的目光比什么都要坚韧。
“被你救起来的时候,我虽然昏昏沈沈地,还是有些神志。”
“那时你看著我时担心的表情是无法伪装出来的,你是真的担心我,不是麽?”
“──‘就算那只幼鹿发狂,对我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顶多会有些受到惊吓而已’──”
“那个时候你是这麽想的吧?克雅,你并没有料到它会把我撞下水,而我恰好又无法游泳。”
“你并没有真的想要去伤害一个人,不是麽?”
“明明已经被逼到去算计别人的地步,却还要小心翼翼地不去伤害那个人。”
“像你这样的人,我为什麽要害怕?”
“如果只是利用,为什麽要冒著顶撞位高权重的大神官的危险。”
“如果只是踏脚石,何必做到那麽细心照顾,无微不至。”
“如果你要说什麽都是假的,为了博取我的好感的话……你以为我真的连一个人对自己的关心虚伪与否都看不出来吗?”
他俯下身,对克雅微笑。
他的手,轻轻的覆在克雅那冰冷的手背上。
“一直以来,陪伴着我,保护着我的那个人,都是你,克雅。”
“所以这一次,换我了。”
“我来保护克雅。”
握著克雅的手将年少王弟的体温的暖意传递过去。
埃及年少王弟的目光比晨曦的阳光更为温柔。
“克雅,告诉我。”
他说,语调轻柔。
“我能帮你做什麽?”
“……王……”
有什麽难以明喻的东西充溢了胸口,他张一张嘴,却终究只憋出一个颤抖的发音。
或许是无法与那双清亮的眼睛对视,克雅慢慢地垂下头来。
他的语速很慢,很慢,隐含著深深的困惑和不安。
“我……”
“我一直相信,黄金圣物有著太阳神的祝福。”
“或许太阳神的光辉,能驱走死神的阴影。”
“可是,神所宠爱和守护的,却只有拥有他血脉的高贵王室之人。”
“我们这些卑微的下人,低贱到连碰触神的资格都没有吗?”
黑发青年喃喃低语,恍惚神情,那仿佛是长久的希冀一朝破碎的沈痛。
他暗淡无光的眼神落到年少王弟的身上。
他的语调在微微发颤。
“或许这是最无理的请求……只是,王弟殿下,可否请您跟我去一个地方?”
“可以啊。”
“不行!”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发出两个不同回答的人对视,目光交汇。
塞西的脸上尽是迫人的阴冷。
“请您尽快跟著我返回王宫。”
他说,目光咄咄逼人,“王弟殿下,让自己身处险境并不是明智的行为!”
年少王弟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麽。
“关於这一点,我绝不让步。”
塞西快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以不可退让的强硬态度。
“赛特大人给我的任务仅仅是护您周全,确保您不会受到丝毫伤害。”他抬起手,伸向对方,“无论使用怎样的方式和手段都可以。”
“我想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埃及年少的王弟沈默下来,似乎是思索著什麽。
然後,他抬起自己的手,让人捉摸不定的目光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上下移动。
“王弟殿下,您在想什麽。”
塞西皱眉。
无论怎样的语言哪怕是哭闹都无法动摇自己强行带他回去的想法。
塞西这麽想著。
年少王弟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注视著自己的手臂,喃喃低语。
“我在想哪里会不疼一点。”
“啊?”
“这个嘛~~”
少年将左臂扬起,右手指甲从腕间作势向下一划拉,长长的一道,直至手肘。
“如果在跟你回去的途中,我这里不慎受伤了,回头向王兄和赛特说起,算不算是你失职?”
年少王弟问他,弯弯笑眼,煞是可爱。
“…………”
“如何?”
“……我知道了,一切遵从您的意愿!”
额头浮现青筋的塞西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挤出回答。
所──以──说──
不听话的小孩什麽的,威胁人的小屁孩什麽的……就算长得再可爱也还是让人讨厌!
****
那是死神阿努比斯的诅咒。
神将疾病散落人间。
一开始,人只是会觉得四肢无力,浑身发软。
然後,整个身体都将陆续浮现出可怖的红色斑疹。
仿佛被恶魔附身一般,红色的斑点将慢慢肿胀,变成後令人恶心的脓疱。
然後,流脓。
不久後,那个人将在难以想象的腥臭而肮脏的脓疱的折磨下痛苦的死去。
死相可怖之极。
而最为可怕的,他身边的所有人也会以和他一样的可怖形象痛苦的死去。
即使偶尔有一两个人得以死神阿努比斯的慈悲而幸得赦免,也将成为满身疤痕的怪物,不容世间。
“太阳神拉,诸神之王。”
“如果是被太阳神所祝福的黄金圣物的话,一定可以驱逐掉死神阿努比斯的诅咒。”
“如果我能带著黄金柜去她身边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救她了。”
“……哼……”
“是我太天真了……太阳神的光辉只会照耀在拥有它血脉的尊贵的王室之人的身上……”
“我们这些卑微的人,连触及太阳神光芒的资格不曾拥有。”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帮助她……”
──TBC──
第二十一章(上)
阿努比斯的诅咒?
那不过是天花而已。
来自遥远的未来的少年如此想著,但是并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这里是古埃及。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
只是,在看见自己的黑发侍卫痛苦的神情时,他终究还是再一次心软。
“黄金柜没有可以帮助你的力量。”
在现在这个时代,天花就是绝症,他同样无能为力。
“但是……”
他能帮忙的,只有一件事。
他想了想。
“克雅,她身上有什麽可以辨认的东西麽?”
“……我曾经送过她刻有我名字的铜制的手环,我想她应该一直戴在手上。”
“我知道了。”
“……王弟……殿下?”
无视两位侍卫的诧异,他转身大步向死亡之地走去。
毫不迟疑。
“王弟殿下!……那种地方……那种地方绝对不能去啊!”
塞西蓦然睁大了眼,他的脸近乎扭曲。
“您会死的啊!”
“王弟殿下?……请……请您不要进去!”
克雅大惊之下跟上,伸手向对方的背影探去。
即将触及对方的手,被对方打开。
“留在这里,不准动。”少年说,“这是埃及王弟的命令。”
“塞西,你也一样。”
克雅怔在原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隐入黑暗。
他捂着自己被打开的手,垂下眼睑。
黑暗将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塞西在极尽大声呼喊无果之後只能焦躁地拍打著自己脑袋。
他後悔死了。
早知道是来这里的话,就算是冒犯王弟……就算是打昏他也要强行带他回去!
他明明知道的……
不,是所有埃及人都清楚知道的。
那个死亡之地,只要进去了,就再也没办法活著离开!
才不会死。
抚摸著自己□的左臂上接近肩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圆形疤痕,少年想。
恐怕这个世界里,唯一不会感染那所谓诅咒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一脚踏入了地狱之门。
叹息之谷。
它坐落在这个巨大山体的最深处,阳光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自然形成的,如刀削的狭窄通道通向谷底深处。
矗立谷前的两座狭小山峰,如树立起的死亡之门。
一道门。
一边是人间,一边就是地狱。
被死神阿努比斯施以诅咒般的疾病的人们将被送入叹息之谷的深处等待死亡的降临。
每日,仅有一两位在死神阿努比斯的慈悲之下得以逃脱死亡,却变得面目全非丑陋非常的人送入清水和食物,义务性的延长那些病人的生命。
病人们在黑暗中痛苦地呻吟,在摇摇欲坠的破烂小屋中苟延残喘。
真正的地狱。
而她,正身处地狱之中。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篇昏暗,干渴的嗓子几近冒火,忽而发烫忽而发寒的身体已经孱弱得不住地颤抖。
全身的脓包破了很多,她几乎能闻到那股腥臭的气息环绕著自己。
虚软无力的四肢,让她清洁自己身体的想法成为奢侈。
她见过和自己有相同病症的人,她知道那个人死得是多麽丑陋而恶心。
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忽然间,整个身子仿佛是陷入烈火中灼烧一般。
她痛苦地抠著自己的喉咙,手指按住的皮肤鼓起的数个脓包在她一按之下破掉,流出粘稠的液体。
……如果能早点死了就好了……
她痛苦地想著。
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扶住她的头。
她干裂的唇接触到了清亮的水。
饥渴让她大口大口吞噬著这股甘泉,形象越发显得可怖。
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麽丑陋而可怖,来到她身边的那个人却毫无顾忌地帮她清理著她肮脏的颊和乱糟糟的长发。
只有和自己患著同样的疾病的人才敢接触她。
她这麽想著,虚弱抬起的手轻轻抓住那只温暖的手。
温热而细腻的感触,那是得过这个仿佛如诅咒般的疾病的人所不可能拥有的柔软光滑的肌肤。
她挣扎著睁眼,近乎失明的双眼在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点金色的色调。
是神麽……
她想。
是来带走自己灵魂的神吧……
她这麽想著。
太好了。
如果是有著如此温暖的双手的神来带走自己的话,即使是死亡,她也不会觉得太害怕了。
但是……
还有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