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靠着水池石壁坐入水中时,温热的水也没有没过他浅褐色的肩。
半醒半睡中的王弟搂着眼镜蛇雕像的手臂本来就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年轻的法老王伸手轻轻一拉,就将王弟的胳膊拉开了。
被从眼镜蛇雕像旁边拽开的王弟顿时整个人都落进了他怀中。
那双浅紫色的眼睛睁开了半截,朦朦胧胧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满他打扰了自己的瞌睡。
年轻的法老王轻轻摸了摸他的王弟湿润的发,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注视着怀中的王弟,也许是因为弥漫的雾气让视线模糊的原因,那浸在温暖的热气之中的绯红色瞳孔显得异常的柔软。
“可以睡了。”
他低声说。
“……嗯……”
年少的王弟迷迷糊糊中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浴池中的热水是流动的,荡漾的水波推动着人体在水中沉浮,给人一种仿佛随时会被水流带走的微妙的失重感。
或许是因为这样让年少王弟有了点不安全感,他下意识伸出手。
白瓷色肤色的手臂搂上了浅褐色的结实的肩,下巴也因为舒适的缘故搁在了他的王兄的肩上。
半醒半睡中,他微微睁开眼。
湿漉漉的金发都贴在了皮肤上,所以此刻距离他的视线最近最显眼的是一只浅褐色的左耳。
因为刚刚才擦拭过香膏以及被热气熏蒸的缘故,那只左耳的色调呈现出更深的亮褐色。光线投过来的时候,那耳垂上的小洞便越发显得显眼。
“王兄……”
“嗯?”
年少的王弟伸出手,摸了摸那浅褐色耳垂上的耳洞,好奇心稍微驱散了一点他的睡意。
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年王也懒得动,任他乱摸。
“你穿耳洞的时候觉得疼吗?”
“不记得。”
“那你是什么时候穿的?”
“刚出生的时候。”
“那么早?”
突如其来的,游戏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因为穿了耳洞而疼得哇哇大哭的婴儿的模样,他皱眉抿唇咬牙使劲忍了忍,但终究还是憋不住笑出声来。
少年王捧住他的脸,绯红色的瞳孔狐疑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
“没有。”
“…………”
“真的没有……”
年少王弟的声音在少年王锐利目光的注视下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看着王弟那低着头躲躲闪闪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年轻的法老王也大概猜到那笑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算了,他也懒得多问,现在最重要是另外一件事。
“你以前见过那个利比亚的公主?”
年轻的法老王已经得知了王弟在见到利比亚公主时激动的表现,还有,在宴会的时候突然跑过去保护利比亚公主,以及在刚醒来的时候完全只注意到身边的利比亚公主……种种迹象显示出他的王弟似乎对这个利比亚公主很熟悉。
说实话,关于最后那一点让他很不快。
难道他的母亲是利比亚人?
少年王如此猜测着,但是又记起他的王弟经常说的让人听不懂的语言并不是利比亚的语言。
对于他的问题,王弟怔了一怔。
“没有,我不认识她。”
他赶紧摇了摇头,回答,“因为她长得和我家乡那里的一个朋友很像,我一时认错才……”
游戏有点担心地看了亚图姆一眼,多次试验结果证明,亚图姆很讨厌他提到自己的家乡。基本上只要一提,亚图姆立刻就会生气。
但是不赶紧解释清楚又不行。
他知道,仅仅是他和俪贝卡稍微亲近点,没多大关系,可是埃及王弟和利比亚公主关系亲密的话就肯定会让人侧目警惕。
果不其然,自己那句话一出口,亚图姆就皱了皱眉。
但是他脸上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是皱着眉看着自己,目光中还带着一点犹豫的神色。
随着水池中的温度逐渐升高,柔软而火热的雾气越发浓密起来,浸泡在热水中的身体也一直在跟着升温,热得有点难受了。
他摇了摇被热气熏得有点晕乎而无法继续思考的头,脸上露出一点难受的神色。
亚图姆伸手,轻轻按着他的后脑,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他下意识搂紧了亚图姆的颈,手臂贴在带着凉意的青石板上,那凉意透过手臂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刚才好不容易驱走的睡意又随着那种暖冷交替的奇妙舒适感袭来,让他再一次昏昏欲睡起来。
年轻的法老王轻轻抚摸着此刻很是乖巧地搂着他的肩瞌睡的王弟的头发,他在沉默。
他想起了几日前,在利比亚公主的努力下,病情有了好转的王弟的体温一直在升高,额头烫得厉害,神志也是迷迷糊糊的。
他听见王弟一直在含糊地说着什么,虽然是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大致也能猜到那几个重复的语调都是其他人的名字。
他的王弟总是惦记着自己母亲的故乡,这一点让他很火大。
放着尊贵的埃及王弟不做,偏偏就是惦记着过去生活在卑微的平民中的日子,真不知道他的王弟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母亲葬在哪儿?”
王弟本来神智还迷糊着,少年王一句话顿时一下子就让他清醒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才含糊地说,“记得是记得……”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年轻的法老王低下头,轻轻蹭了蹭他的王弟那被热气熏得已经呈现出粉红色调的柔嫩的颊。
“过段时间,朕让赛特带你回一次你母亲的家乡。”他说,“把你母亲的尸身带过来,虽然她没有资格葬入帝王谷,但是朕会将她用前法老王侧妃的身份厚葬。”
他说,声音很低,红艳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点焦躁的情绪。
显然这种事让他不是很高兴,但是他却没有收回自己的话的意思。
“记住,朕只给你十天时间,十日之内必须回埃及。”
虽然头靠在他的王兄的肩上,看不到少年王此刻脸上的表情,但是仅仅是从对方的语气,年少的王弟就听得出来亚图姆现在不太高兴。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自己的脸埋入那湿漉漉的浅褐色的颈中,双臂搂得越发紧了一点。
“……我不回去。”
他说,“妈妈不会愿意离开她的家的。”
就算越过亚洲大陆回到那个地方又能怎样,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朋友都在三千年后的世界。
他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他所拥有的只有过去的回忆。
俪贝卡和蕾贝卡很像,可是也只是像,她们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孩。
他现在身在埃及,他现在是埃及的王弟。
在过去的时候,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却根本无法忘记另一个他。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的亲人和朋友们早就看破了他的心思。只是他自己不说,他们也只能是默默地为自己担心。
现在他在埃及这里,另一个他在他身边,他却又老是想着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朋友,让另一个他觉得不安。
愚蠢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他不能总是重蹈覆辙。
“我只要有王兄就好。”
他说,手松开一点,仰起头看着他的王兄绯红色的眼睛。
“虽然我的确很怀念那个地方,还有很多人……可是王兄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他对他的王兄微笑,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的弧度。
“所以,下次我再说到那个地方的事情的时候,王兄不能再生气了。”
他说,“另一个我……(日语)”
脑门立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狠敲。
“朕说过不准用就是不准用。”
小气!
年少的王弟一脸不满地揉着有点疼的额头但是最终还是没敢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104
第九十一章 。。。
那是一潭浑浊的死水,枯萎的莲花伏倒下来,枯黄难看的枝叶呈现濒死的形态。
杂草丛生,灌木和蔓藤纠缠蔓延,越发让这个位于王宫角落的不起眼的小花园显得荒芜寂静。石白色的小亭子静悄悄地站在一旁,枯萎的落叶落了它一身。
年少的王弟伸出手,摸了摸亭中的小石桌,桌面上沉积的灰尘沾了他一手。
这里是王宫的一角,它是如此的衰败而破落,与辉煌壮观的埃及王宫格格不入。
普通的侍从士兵们看不到这里,有能力看得到这个地方的人们又不乐意来到这里,因此,它便一点点衰败到如今的地步。
这一日在路过的时候,年少的王弟看到了这里。他让侍从们先行离开,趁着四周没人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
他不会忘记。
他曾经看到过的,在折射着明亮月光的水池中滑动着的蜿蜒出曼妙弧度的乌黑眼镜蛇那种不可思议的美丽。
他答应过‘他’不会忘记。
年少的王弟安静地站着,四周很静,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然而,又一阵风吹过来的时候,却带来对面一丝细微的属于人的声音。
他下意识循声走了过去,走了几步,那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便越发清晰了一些。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想竭力压制住那低低的哽咽声,却又控制不住,所以才显得时断时续。
大概是他走近的脚步声让那个人警惕起来,那声音突然消失了。
年少的王弟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他正想着是不是先离开比较好的时候,金发的少女从那茂密的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
俪贝卡抿着唇,脸色尚算平静,但是发红的眼眶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刚才是躲在里面哭泣。
当她看清楚来人是谁时,天蓝色的瞳孔中抑制不住地燃起了怒火。她站在原地,愤怒地盯着他,咬着下唇一言不发,那娃娃般精致的娇小面容上还残留着一抹来不及擦干净的泪痕。
年少的王弟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可以理解俪贝卡此时的举动。
昨日,除了数十位利比亚的贵族,近百名的利比亚侍从和士兵全部被埃及人杀死,利比亚公主的贴身侍女是唯一一个残留下来的利比亚下人。他今天早上听卡琳说起了这件事情。
或许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立刻转身离去,可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还有那双注视着自己的天蓝色眼睛中隐隐渗出的泪水,他实在是忍不下心就这样离去。
再一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向她走去,伸出手。
“俪贝卡,出去吧,这里风大。”
啪——
金发少女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虽然是身体娇小的女孩,但是突然之间含恨出手,力道自然不轻,埃及王弟的左颊上浮现出红色的五指印。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死去而心情郁结的利比亚公主狠狠瞪着眼前这个埃及的王弟,悲伤和愤怒逐渐在她心底燃烧起来,让她完全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在埃及王弟向她走来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充斥着整个身体的怒火让她扬手就直接给了对方一掌。
那响亮的一记耳光让她从失控中清醒过来。
看着那皱着眉抚摸着自己左颊的埃及王弟,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害怕了起来。
埃及的法老王到底有多宠爱这位王弟,曾经连续几日待在中毒的王弟身边的她是很清楚的。
一旦王弟生气或者受伤,定会引发法老王怒火。她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她知道,她对埃及还有利用价值,但那些她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利比亚贵族们……
可是她不愿意道歉,这种时候,她绝对不愿对杀死利比亚人的埃及人道歉。
她低着头,倔强地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那突然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了她僵硬的右手,拉扯着她的力道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埃及王弟的脚步向外走去。
“别想太多,想得越多,只会越难受。”
她并没有从埃及王弟温和的声音中听出一点生气的迹象,这让她有些惊诧地抬起头。
她茫然地看着那个拉着她向前走的少年的背影,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的父王总是牵着她的手向前走,那时候小小的她总是仰着头看着父王高大的背影。
前面少年的背影或许不够高大、不够宽阔,可是那握着她的手却和那时候一样,异常的温暖。
她低头看着牵着她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一天。
当昏迷的埃及王弟终于醒来的时候,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一直紧绷的身体因为突然的放松而感到一阵虚软。她努力压下心底的那种疲劳感,强打起精神查看埃及王弟的状况,以便做进一步治疗。
既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就应该换药性温和的药来调理。
她这么想着,突然发现埃及王弟半睁着眼看着她,对她说了几句什么。从小学习埃及语的她很清楚那不是埃及的语言,她听不懂,可是她看得见那看着她的浅紫色的眼中流露出期盼,那种渴望的表情让她不忍心说自己听不懂,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她伸出手,覆盖在那白瓷色的额头上。
那肌肤很烫,高温渗透了她的手心,她看见他对她微笑,目光就像现在那握着她的手一样温暖……
突如其来的,因为不愿意在埃及人面前示弱所以拼命忍耐住的泪水就这样涌了出来。她没有甩开那握着她的手,她只是停下了脚步。
于是前面的少年也停下来,转身看着她。
少年担心地注视着她的太过温暖的目光让她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
她问,话语中有着掩不住的怨气,“为什么埃及要做这样的事情!”
“欺压邻国!挑起战争!杀害平民!因为埃及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这就是你们埃及的神灵让你们做的事情吗!”
“法老王一句话就让利比亚血流成河,无数的人都因此而死去,而他却心安理得甚至变本加厉……那些人都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埃及的法老王更残忍更丑恶的人!”
她明明知道这是绝对不该在这个人面前说出来的话,可是却停不下来。
自来到埃及后就绷得紧紧的情绪在这一瞬决堤而出,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如果中毒的人是他就好了!如果他能死去的话——”
“俪贝卡!”
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声音,埃及王弟突然扬起来的手僵在半空之中。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扬在半空的手握起来,慢慢地放了下来。
“利比亚趁埃及内乱攻打埃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在做什么?利比亚士兵屠杀埃及子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在做什么?”
埃及王弟说,紧紧地皱着眉。
“利比亚人要找法老王报仇?那些死去的埃及人的仇恨又该算在谁在头上?……做了的事情就该自己承受后果,既然利比亚当初敢攻打埃及,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他说,“俪贝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