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兄可能还在自己的故事书里没走出来,又或者是在惦念着朱雀答应自己的戏本子,回道,“是在望月思春。”
……。
“夜太长,风太凉,四师兄,你看要不要我们去那边坐一坐。”朱雀指着那两棵遥相呼应的大树。
一棵在夜色中收起了白日里的金色光芒,一棵却已经那么的花枝招展,吸引着爱美人的目光。
四师兄没有吱声,人已经率先走了过去。
小兔子变成了肉食兔,在地上一蹦一蹦的跟着四师兄,四只小短腿在肥胖的身子底下稍纵即逝,朱雀跟着兔子在后面一蹦一跳,自娱自乐。
四师兄靠着那棵貌相好看的梦回坐下,对着那只眼冒红心的小兔子伸了伸手。
朱雀扶着老腰站起身,善意的提醒道,“师兄,那棵树是,梦回吧。”
四师兄嗯了一声,继续逗弄手里的兔子。
“靠那么近,不会被吞噬心智吗?”朱雀刻意的退后了几步。
自己白日的精元已经损失了不少,若不是急着给三师兄送信,自己现在应该在床上好好的补眠休息。好在自己灌了整整两壶的千果汁,勉强能支撑到天亮。希望那时候自己还有力气冲出去,朱雀有些疲倦的扶着身边的梦落坐下,腰上顶在梦落从地底翻上来的树根上,自己半躺在一个空隙里,舒服的轻声哼唧了几声。
“靠的太近,会有麻烦。”四师兄抱着兔子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朱雀已经被树干上传递到身体里的力量渐渐的麻痹,舒服的眼睛只想闭上,享受着源源不断的温暖。
是啊。会很麻烦。
朱雀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头,四师兄说的那句话,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眼前开始飞絮漫天,明明是大夏天的,却下了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枝寒梅,孤独的站在风雪里,傲然独立。枝子上的小花苞,玲珑的可爱。
黑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手里握着什么利器,一道刺眼的光芒过后,那还在奋发向上的桃花枝子已经拦腰被砍,黑袍的男子笑得格外的大声,“我养的东西,叫他生就生,叫他死就死,天经地义。”
朱雀躲在窗台下边偷看,捂着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我养的…
东西…
朱雀多有的思绪,都被这几个字牢牢的锁住,仿佛是烙铁烙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让自己有那么一瞬间都忘了疼痛是何物。只能傻傻的看着那个黑袍男子,头也没回的离开自己的视线。
别走,别丢下我。
朱雀伸出冻僵了的手,想要握住那一抹温暖,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什么都没有,没有等自己的人,没有等自己的手,更没有等自己的一颗心。
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的滋生,慢慢的,慢慢的,就像是雨后的春笋,越来越多,越来越茂盛。不一会,整座心田已经枝繁叶茂,花果累累。
拨开云雾,站在熟悉的奈何桥上,那盛气凌人的鬼帝正襟危坐,对着下面的鬼差安排事宜。
“还不出来?想要我动手?”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你怎么是个男的?”
“会,只要指令一到,我会第一时间收了你。所以,你若是想逃,现在还来得及。”
“蔡兄,这里还漏了一个,我给你送回来了。”
“听了那么久墙根,应该知道鬼帝说的什么意思了吧?要我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
原来,那个一直在自己心底里飘忽不定的小人,竟然是自己。
那日入山门时看到的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原来竟是他的。
朱雀此真只想再倒回那一日,晚一点,再晚一点踏进来,看看那个对自己犹如玩物一样的鬼帝,还能说出些什么大道理。
他是真的想知道。
他可能会说,九墨,跟我回去。
他也可能会说,闹闹,我来接你。
不过,他最应该会说的是,竟敢逃走?
朱雀想到这,自己都笑起来。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鬼帝,怎么会为了自己特意赶来,那只是凑巧,只是凑巧罢了。
身后的梦落树似是感受到了朱雀的内心,正温柔的用枝干轻拍着朱雀的身子,轻柔的就像是春日里的微风,秋日里的白云。
朱雀长长的舒了口气,想要睁开眼睛。
“孩子,我能让你回到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留给我一样东西。你愿意交换吗?”
谁?谁在说话?
“孩子,是我啊?你看不到我吗?我是最了解你的啊。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回到你想回去的地方。”
朱雀皱了眉头,却还是听话的举起了手,慢慢的靠近身后的梦回伸出来的枝干,好像一双拥抱自己的大手,给自己无穷的力量。
、第四十四节
梦落树,长可通天,深可捅冥。树干金色,千年不变。不长叶不开花,无子无果。靠吸食人的心智为生。擅长对靠近自己的人使用幻术,让人产生错觉,沉迷在自己的梦里不肯醒来,直到心智完全丧失,成为一个痴傻之人。
梦回,则花如其名,梦里千百回,回回竞争艳。依据看花者的心情变幻出不同形态的花,无毒无害。也没有什么大的进补作用,也就是能提点精神,解点小毒。
朱雀刚踏进那片茫茫的云雾中,忽感不对。
“他老祖宗的,又骗我!”朱雀忙调转了头,朝着身后即将关闭的黑暗之光冲出去。
想到大师兄戏弄自己的前科,朱雀脑子转的飞快,在梦落把自己完全吞噬之前,紧赶慢赶逃了出来。
梦回树下那个抱着兔子的人,正惬意的给小兔子挠痒痒,只用眼角扫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朱雀。
“跑的不慢,看来也不是真傻。”
朱雀靠着四师兄脚底粗壮的树根坐下,不住的拍着胸口,有些惊魂未定。
“我到底怎么得罪大师兄了,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梦回是危险的,梦落是安全的?还好我反应够快,不然这下真的就要升天了。”
“不然。”四师兄把小兔子抱到怀中,温柔的给它顺毛,小兔子一脸享受的靠在怀里,用微红的眼睛鄙视朱雀的狼狈样。“你若是作恶太多,是升不了天的。”
朱雀脑门一亮,这调调,何等的熟悉。
那个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鬼帝大人,说起话来也是这般的阴阳不明,善恶不分。
“四师兄,你有没有亲戚姓神?”
四师兄疑惑的抬了抬头,继续照顾怀里的小兔子,“没有。”
朱雀还是不死心,“那认不认识姓神的?”
“你。”
这下子轮到朱雀诧异了。
“神经病。”四师兄淡定的说完这三个字,把那只快要被自己伺候睡着的小兔子往地上一放,手指轻轻在额头一点,那温软的小东西就变作了一个石子大小的小木雕,躺在四师兄的手里。
朱雀羡慕的差点就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不禁想到了那只因自己而死的传令蝶,一连声的唉声叹气。
四师兄盘腿坐立,不再同朱雀闲聊,手放两膝,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安静的入定。
周身很快就划出一个半圆形的光圈,里面坐着的四师兄就像是被一个透明的蛋壳包裹起来,安全的和小鸡仔似的。眉宇清秀,下巴略尖,这么细看过去,四师兄长的也是不错的。混合了大师兄的柔和三师兄的刚,还外带了五师兄的文气,果然是个极品。
入了苦道山,不是大问题就是小问题,不是被人灌酒就是被人设计,哪有一个好心的人来指导过自己的法术。别说那半个光圈了,就连自己怎么能最快的静下心来,怎么能入定,都没有人指点一下。
朱雀现在很激动,原因很明确。他想溜出去,找到神荼,跳着脚的给他一拳头。
都是男人,怎么能这么的心胸狭隘,答应自己去投胎做人,却给了断九墨这么一副身子。不是死娘就是没爹,不是戴绿帽子就灭门。这得亏自己还是神荼府上走出去的,若是一般的鬼,指不定会凄惨到什么程度。作为一代鬼帝,怎么能这么的生灵涂炭,这么的不负责任。何况,自己在做闹闹的时候,多么的听话乖巧,想到那一段寄居伞里被他握在手心的日子,朱雀脸上立马显出红晕。最重要的是,那个黑脸鬼帝,竟然,竟然把自己吃干抹净,就扔出了府?
苍天在上,这种鬼界里的荒唐事,怎么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来个玉石俱焚?朱雀悔恨的肠子都要青了。一世英名啊,一世清白啊,都大江东去了。
越想越生气,壳子里的人闭目不动,轻启朱唇,“你的怒火快要烧到我了。”
朱雀忙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压制住自己心底的火苗。
自己记不起的时候很苦恼,记起来才发觉,更苦恼。
身为一个失身于男人的男人,朱雀觉得有些天崩地裂。
这和自己想象的天差地别,失之千里。
想象中,那个潇洒的男子,一次一次的在树上房顶上偷看自己,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即使不喜欢,也应该是在乎的。
原来,不过是怕自己养的东西,背着他逃跑。
那日在苦道山门口的巧遇,应该就是来逮自己的。
朱雀心底有两个声音在争吵,双方势均力敌。
“哎吆,不就是鬼帝吗?也不能这么不把人当人不是,玩过了就扔,这算什么?依我看,那点的救命之恩,早就抵消了。”
“胡说,你看不到主人的心吗?他气的是鬼帝大人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接受自己的心意,他是喜欢鬼帝大人的,你看不出来?”
“喜欢?值多少钱?鬼帝大人可曾说过喜欢主人?有吗?他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自己做出来的玩物,就像是一把扇子,一支毛笔,可有可无。喜欢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只有傻子才敢。”
“你不懂,主人就是喜欢鬼帝大人,为了鬼帝大人愿意去人间体验凡人之间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为了和鬼帝大人相见愿意去修仙,你难道没看到?”
“看到了啊,领主人投胎的是鬼差,在人间照顾主人的是断老爷,出来授业的是蔡郁垒。鬼帝大人在哪?在他的地府里喝着酒,搂着舞姬过他的神仙日子。闷得慌了就出去透透气,被主人看到就觉得对自己旧情难忘?你多大了?还这么天真?鬼帝大人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他给了主人一个希望,一个支撑,却给不了一个实在的拥抱,一个夯实的承诺。这样的鬼帝,你当真要追随一生?要记得,主人好不容易化成这身子谁出了力气,谁才是真正的为他好。”
两个吵翻了天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嗡的作响,朱雀蹲在一边抱着脑袋哀嚎。
消失不见的乌鸦终于在他的哀嚎下,愤怒的挥舞着翅膀,冲向天际,呜哇呜哇的发出更难听的声音。
一时间,林子里的飞禽走兽,都跟着出动。
朱雀只是在清理思绪,回想往事,确定方向。他没有预料到,神荼的事情没捋明白,自己就又惹来了麻烦。
他很清楚,自己即使现在见到神荼,也说不出什么,做不出什么。那些个把他大卸八块,喷火灌水的画面,也都只是想想而已。别说他没那个本事,即便是有,又怎么会下得去手。
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爱着,怨着,委屈着,庆幸着。如果说每个人脑子里有一张干净的纸,那朱雀的脑子里一定是一张黑色的纸。被附加了太多的颜色在上面,最终能看到的,只有如墨的黑。
没有功夫给这个刚刚回忆起所有的小弟子悲天悯人,林子里那些个稀奇古怪的走兽,已经瞪着莹绿的眼睛,慢慢的靠近这棵梦回树,把两人包围了起来。
“别给我惹麻烦。”
朱雀犹如被闪电劈中一样,头发丝都跟着翘了好几根。
四师兄缓缓的从地上站起,两指对着脚底一比划,那层透明的壳子立马从头顶移到了脚底,托着四师兄就上了树。
朱雀试图抓住四师兄的鞋子沾点光,那壳子太硬,愣是没让他把手触碰进去。
聚集来的走兽各个都不像是四师兄手中的兔子一样可爱,面露凶光不说,不少已经开始流口水的流口水,磨爪子的磨爪子,看样子是要加夜宵。
朱雀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默默的两手一攀,两脚一蹬,迅速的爬起树来。
他就不信,死跟着四师兄,他会坐视不管,看着那些走兽把自己吃干净。
四师兄已经枕着两臂在树杈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闭目养神中。
朱雀也不打扰,就那么抱着膝盖在树杈边上蹲着,看一眼树下仰着脖子啊呜的动物,再看一眼两耳不闻的四师兄。
若是逃过此劫,管他什么神荼什么鬼帝,什么前尘什么过往,自己都当做看了一场戏。戏班子都撤了,自己还演什么梁山伯祝英台。当下最重要,他要好好修炼,早点飞升成仙。
小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关键。
那些个从梦里吵起来的走兽,貌似确实不会爬树,在树底下转了得有十几圈,悻悻的离去。不忘回头对着树上快要变成鸟蛋的朱雀再啊呜几声,看看能不能把那个胆小如鼠的人吓下来。
朱雀的眼皮子很沉,随时都能睡着。可是他不敢,谁知道下一刻又会窜出什么古怪的东西。那个在壳子里安睡的四师兄,半点没有把自己叫过去有福同享的意思。
“睡吧,明早还有早修课。”四师兄翻了个身,在背后留出足够人睡的地方,身上罩着的壳子也逐渐扩大,把朱雀也包裹进去。
神荼,等老子修成了仙,第一个就找你算账!
朱雀那晚是抱着这么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睡过去的。一觉就到了天亮。
、第四十五节
四师兄叫醒朱雀的方式,实在不敢恭维。
头朝下,脚朝上,两个手还保持着抱着团的姿势,就直直的从树杈上被某人一脚踹了下来。
还美名其曰,“给你醒醒脑子。”
天色微明,露水正清。林子里折腾了一夜的飞禽走兽,也整装待发,陆续了离开了老窝,在林子里四处的溜达,看看有没有不长眼睛的或者不长脑子的遗留之物。
朱雀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歪着脖子想要发飙,无奈口鼻空气稀薄,想到那两个看山门的门生的话,又忍了回去。
这山里结界对于自己这种蚂蚁的等级来说,能在这里面过夜,已经是万分的意外。若不是四师兄用了壳子保护着自己,现在别说发飙,可能已经变成一堆白骨了。
朱雀是个知恩图报的,他在心里默默的提醒自己。
“记得给我带戏本子。”四师兄从树上整理好头发,拿了一把小巧的木梳,一丝一丝的打理好,又系紧了腰里的佩带,才落到了地面上,走到了朱雀的前头。
守山门的门生已经换了人,两人皆是惊讶的看着晨光中从林子里出来的两个师兄,嘴里含着的鸡蛋都忘了嚼碎,直接扑通一声就落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