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临时急救入院,没有多余的空病房,只租到一张病床,靠墙停在走廊上。幽幽的黄色灯光照亮狭长空荡的走廊,空气中带着一股子医院特有的难闻气味,从远处病房里传来空灵寂寥的咳嗽,不知哪扇门“吱呀”一声划破了静谧,鬼魅森森的水滴声若有若无,窗外的冷风如悲如泣地刮挠……
看多了鬼故事的陈跃进怎么也睡不着,拽着输液器爬起来背贴着墙坐好,耳听八方,寒毛直竖,“蛐蛐儿,你到床上来跟我一起。”
冯趣脱了鞋爬上去,紧挨着他并肩而坐,“小心点,别把针头碰歪了。”
骤然一个劈空闪电,惊天响雷轰然而至,陈跃进一个哆嗦,冯趣搂了搂他的脑袋,取笑道:“胆小鬼。”
陈跃进斜斜地歪进他的怀里,心里安宁如柔云,什么也不怕了。
如倾的暴雨席卷刺骨寒气翩杳袭来,冯趣撩起薄被裹住两个人,“你睡一睡吧,我看着吊瓶。”
陈跃进头疼眼花,还很虚弱,有了温暖体贴的安全感,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一片迷幻缤纷的世界,鲜花团簇,喜气洋洋,原来是冯趣的婚礼。他似乎是伴郎,站在新郎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对方。那一对新人恩爱地手牵着手,新郎为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浪漫的乐声响起,来来去去的都是喜悦的笑容,他想把新郎抢走,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偷偷抹了一把脸,满脸都是眼泪……
冯趣见陈跃进睡着睡着忽然哭了起来,不像做噩梦,反倒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伤心地嗫嚅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不停抽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个没完。
他觉得很好笑,拍拍陈跃进的脸轻唤几声,没能叫醒,便低头在对方潮湿的眼角上落下了一个吻。
入了秋后,天亮时间逐渐推迟,尤其是夜间下过大雨,到了清晨七点天还灰蒙蒙的,雨是停了,但湿冷的空气席卷整个城市,晾不干的衣服潮气袭骨,一如走路时溅到脚后跟的泥点子,甩也甩不脱,让人心情很难清爽起来。
一大早买完菜,小保姆照例去花店后的垃圾堆找玫瑰。
花店丢出来的各色花草与其他垃圾混在一起,脏水横流,一片狼藉。江兆唯绕着垃圾堆走了一圈,腰还没弯,先皱起眉犯了难。以往挑拣出的玫瑰顶多沾了点泥土灰尘,拿到公厕的水龙头下洗一洗就干净了,而今天的玫瑰品相实在太抱歉,就算表面能洗干净也保不定会不会有脏水淤积在花瓣里。
江兆唯低头摸出十块钱,打算进花店去买一朵,刚转身,听到一声奇怪的轻叫,他赶紧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
清晨人少,花店位置偏远,店铺后的垃圾堆更是僻静,除了倒垃圾完全没人路过,什么声音也没有。
江兆唯耸耸肩,走出两步,轻叫声又响起,这一回惨兮兮地咿咿咿连叫三声,待江兆唯跑回垃圾堆旁,叫声又戛然而止,无声无息了。江兆唯好奇心大起,把菜丢在地上,爬进垃圾堆里寻找声音的来源,一翻便在一大片垃圾袋下翻出一只僵硬的小动物!
小动物已经死了,还没有一只手掌大,姿态痛苦扭曲,湿毛贴着瘦骨头脏皮,不知是猫是狗,若不是扁圆嘴粗短尾,倒像只老鼠。江兆唯顿了顿,撸起袖子使劲翻找,接连找出三只小动物的尸体,瞧着是一整窝都被人给丢进垃圾堆,熬了一晚全死透了,其中有一只还没僵硬,软乎乎的,但已经不能动了,俨然是刚死。
把尸体搁回原处,江兆唯仔细又翻找一遍,仍旧没有新收获,只得叹口气,抬起手用胳膊遮住鼻子退出臭烘烘的垃圾堆,刚退两步,那轻微的声音召唤似的再一次响起了,垂死挣扎一般叫唤个不停。他忙循声找去,发现一只花白的小东西翻出了围垃圾堆的石块,掉了出去,正在努力蠕动。江兆唯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起它,用另一只手托了一下小屁股,这才看清了:一只半睁眼的小狗,尖耳朵,白嘴粉鼻子,一身污泥看不出花色。他脱下外套裹住小狗,用袖口给它擦擦脸,小狗被冻得浑身战栗,张开嘴有气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粉白的舌头颤悠悠抖动,哀鸣不止。
江兆唯嘿嘿傻笑,揣进怀里一溜烟的就跑了。
换秋装的时日姗姗来迟,贝乐一大早精心挑选搭配,内里穿着墨绿V领衬衫,重一件半透明素金边阔领衫,再加一件卡其色简约而不简单的收腰复古马甲,外面套着大翻领休闲西装,右肩上别一个镶水钻的流苏肩章,□是野性十足的宽腿收脚牛仔裤,头上扣一顶褐色皮制礼帽,然后他赤脚穿着一双塑料人字拖下楼去。
冯趣和陈跃进在医院还没回来,江兆唯去买菜了,小洋楼暂时是贝乐一个人的舞台,他照着落地玻璃窗三百六十度观赏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格各异的衣服可以天天都不重复,且怎么穿都养眼。他对着玻璃倒映出来的自己抛个飞吻表示满意,赞许地自言自语:“百变小贝。”
一只总在附近流浪的大黄猫站在栏杆上,嗷嗷疯叫着冲他呼喝。
贝乐有足够自信,坚信大黄猫是被自己所惊艳,所以心情很好,抓了一大块鱼片干丢出窗外。
大黄猫跳下栏杆,抖抖身上的湿毛,警惕地靠近过来,叼住鱼片干扭身就跑,头也不回。
贝乐哑然片刻,感到万分寂寞,想起了以前养过的一只猫。不像大黄猫那样魁梧凶悍,他的小猫名叫娇滴滴,名副其实,娇气又病弱。他把屎把尿,照顾得无微不至才把它养成了健康的大猫,每晚都捧在心口处共同入眠,视若掌上明珠。可它发情后跑出去就没再回来,让他牵肠挂肚,伤心了大半年才缓过来,发誓以后玩玩别人的宠物便罢,自己宁死不再自找麻烦,徒增悲伤。
没有人来性骚扰太容易寂寞了,一寂寞就忍不住多想,想到伤感之处,他缓缓叹口气,低骂一句:“都是畜生。”猫是真畜生,而元明清是畜生中的战斗畜。
那年他比元明清早一年考大学,成绩是出类拔萃的,考什么名校问题都不大,报志愿时他捧着厚厚一本《报考指导》问元明清:“你以后是什么打算?”
元明清当时一门心思都浪费在他身上,成绩平平,没多大野心,便指着一个本市普通的农业大学,开玩笑说将来给他栽培一株脸盆大的玫瑰。
于是,贝乐以全市状元的成绩,报了那个农业大学,选中一科与栽培玫瑰最接近但与他本人最不搭调的专业——草业科学。事实上,草业科学是琢磨农作物的专业,他一边咬着玫瑰度日如年一边望穿秋水地等元明清考进来再当他的师弟。
遗憾的是,元明清一旦没跟他日夜厮磨,念书时间多了,脑子也灵光起来,成绩突飞猛进,报了外省一个名校的建筑系。
他感情泛滥,跟谁在一起都没有保留,可惜不管是人还是宠物,都只回报给他一场空。摘下帽子,贝乐将目光放到了院子之外的巷子尽头,巴望贱手贱脚的小保姆快回来缓解缓解他的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36
36、我不干了 。。。
床边的矮桌上,放着一朵新鲜玫瑰,玫瑰旁是三根油条和吃食若干。
家具全堆积在卧室,在床上躺着能看电视,趴着能玩游戏,翻个身能够着食物,一滚能滚进沙发,李无敌住惯了无限宽敞的房子,换到一个这般拥挤的空间,竟然分外地慵懒舒适,他安于享受这样的环境,醒来后伸个懒腰,鼻子凑上了红艳艳的玫瑰。
李无敌一愣,心跳飘乎乎地欢悦起来,拈起玫瑰嗅了嗅:“给我的吗?”
元明清端了两碗甜稀饭进来,将一碗搁在他面前,“不是给你的,还我,别弄油了。”
“给谁的?”李无敌大失所望,丢下玫瑰兴致缺缺地舀了一勺甜稀饭送入嘴里。
“莎莎呗,还有谁?”元明清坐在他旁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大口稀饭。
李无敌嫉妒得眼圈都红了,“才送一朵?真小气!你把莎莎的地址给我,我送她一千朵。”
元明清淡然嚼着油条:“别白费功夫了,你就是送她一万朵,她喜欢的也是我。”
“那可不一定!”李无敌坐起来,用被子团严实自己,急赤白脸地嚷嚷:“我都没机会追求她呢!我们公平竞争,你肯定输给我!”
元明清点点头,冷不丁问:“我还欠你几次嘴?”
李无敌的注意力飞速转移,伸出两个巴掌前后一翻:“二十次。”
“咦?!!”元明清做晴天霹雳状:“哪有这么多?”
“昨晚你说弹琴给你听就欠一次。”李无敌一派债主的刻薄神态。
“对呀,就一次啊。”元明清妄图伸冤。
李无敌精打细算:“可我弹了二十首!”
元明清痛苦地揉揉额角:“这怎么能还清?”
李无敌摆出善解人意的姿态:“要不用别的来折换?”
“怎么折换?”元明清充满期盼地抬起头,那被债务压弯了腰的绝望和悔恨表演得淋漓尽致。
李无敌从被团里伸出一条光腿,踩进他跨间,隔着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碾:“借这个折换十次嘴。”
“喂!”元明清及时握住骚兔子的脚踝,提到腋窝下夹紧,“等我下班回来再算。”
李无敌一只脚受阻,立刻换另一只脚攻击目标,用脚趾头力道销魂地碾压那个器官, “算清楚再去上班!”
元明清心花怒放,嘴上连连求饶:“哎呦,李先生,算我求你,我上班迟到啦。”
“你要耍赖以后我不弹琴给你听了!”李无敌舔了舔嘴角乳白色的稀饭汤,天真无邪地嘿嘿直乐,由于两腿都在淘气,光腰光屁股从被团里滑出来扭来扭去,当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元明清在他的脚踝上小小地咬了一口,忍俊不禁:“好吧,成交。”
李无敌恋恋不舍地央求:“法克密,你别上班行吗?我弹琴给你听。”
“那可不行,不上班哪有钱?”元明清起身套件外套,拿上玫瑰,嘱咐道:“我走了,你自己玩,晚上带你去看电影。”
李无敌盯着那朵玫瑰,酸溜溜地答应了:“哦,好。”
陈跃进做了一番例行检查,没有大碍。给他写病历的医生意味深长地劝道:“小伙子,年轻虽然是本钱,但也不能随便挥霍,你说是不?”
陈跃进一脸懵懂:“啊?”
“得让家属也注意注意呀……”医生是只四眼田鸡,扶了扶眼镜,向他身后看去,选择性无视冯趣,问道:“家属没有陪你?”
“家属?”陈跃进有问有答:“我妈妈在家呢,她什么都不知道。”
“啧!”四眼医生顿了顿笔尖,笑道:“谁问你妈妈了,我问你老婆没来吗?”
陈跃进在医院睡了一觉后,满脑袋的毛乱翘,拉碴胡长了半张脸,一副颓废模样,十分不解地反问:“老婆?”
冯趣站在他身后给他耙耙头发,插嘴:“没有老婆。”
医生追问:“女朋友?”
冯趣替他回答:“没有女朋友。”
医生鄙夷地皱皱眉,低头继续写病历,自言自语:“嗯,那就是找小姐了?你这种不自爱的年轻人我见多了,这次休克,小心下次马上风哦。”
“我我我我怎么不自爱了?你懂个屁!”陈跃进恼羞成怒,却无从辩驳,一把抢过病历和检查报告单,拉上冯趣撒腿就跑。
跑出医院大门,陈跃进手足无措,“蛐蛐儿,我们坐几路公车回去?”
“打车吧,你还虚弱着呢,我也挺累。”
“哦。”干站着等了两分钟,没有空计程车路过,陈跃进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这让他感到心慌意乱,没话找话说:“蛐蛐儿,你想吃什么吗?”
“不是在医院食堂吃过了吗?”
“吃点零食吧,”陈跃进浏览着医院门外的一排流动摊,“糖葫芦怎样?”
“不用。”
“酸梅汤要吗?”卖糖葫芦的旁边是卖酸梅汤的,陈跃进挨个儿念,希望能有一样东西引起对方的兴趣。
“不要。”
“白米糕要吗?”酸梅汤旁边是白米糕。
“不要。”
“章鱼小丸子要吗?”白米糕旁边是章鱼小丸子。
“不要。”
“气球要吗?”章鱼小丸子旁边是卖气球的。
冯趣总算表示出一点兴趣:“好,买一个吧,我看着你吃就行了。”
陈跃进卡壳一瞬,更窘迫了,小心翼翼地揉捏着冯趣的手,他有贼心没贼胆地寻思着:兆唯性骚扰老板也不过就是遭了白眼而已,我不敢占蛐蛐儿的便宜,摸摸手总行吧?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怪异地旁观那两个手牵手的男人,冯趣翻手与陈跃进五指相扣,旁若无人地点起了一支烟。
陈跃进惴惴地紧了紧他的手:“蛐蛐儿,你抽烟太多了,瘾头这么大,不好……”
“你戒了买彩票,我就戒了烟。”冯趣吞云吐雾,一张稍显苍白的薄唇在朦胧烟雾中轻启轻合,天生带着一丝冷傲刻薄的意味。
“冯趣,我……”陈跃进盯着冯趣的唇,欲言又止,下意识用两只手把他的手拢起来,鼻子一酸:我好想亲亲你,可是我如果这么干了,你一定会不再理我吧?
“想说什么?快说。”冯趣面无表情地心潮澎湃,期待对方能说出一句与自己心意相通的话来。
陈跃进用七拐八扭的嗓音抽噎着辩白:“昨晚发生的那些事,你千万别误会呦,我真的不是同性恋!”
“……”冯趣心里一咯噔,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陈跃进指天发誓:“你一定要相信啊,不要怕我,我真的真的不是同性恋!”
冯趣还抱着一线希望,“你以前不是说过,如果对象是我,你当同性恋也无妨?”
“啊呸呸呸!我不是不是!”陈跃进以为他在试探自己,慌不择言:“那是开玩笑的。我们是多么纯洁的友情呐!比马克思恩格斯还纯洁,我发誓!你绝对放心!”
冯趣不动声色的抽开手,揣进了裤兜里,转身往公车站走:“等了半天也没来车,坐公车还快呢。”
陈跃进揪着他的袖口,一路小跑跟上:“蛐蛐儿,走,走慢点,牵牵我……”
冯趣恶声恶气地说:“别碰我,牵了那么久,手都快烂掉了!”
回到小洋楼,花枝招展的贝乐关切地迎上来:“跃进,你怎么不多在医院呆几天?我还叫兆唯买小母鸡中午熬汤给你送去呢……”
陈跃进感动道:“谢谢老板,我没什么事……”
冯趣冷言冷语:“又不是怀孕,吃什么小母鸡熬汤?”
贝乐递过一杯热牛奶,拍拍陈跃进的肩膀:“跃进,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陈跃进捧着杯子,支支吾吾:“我……只是……”
“黄片看的太激动,鼻血流多了而已。”冯趣从鼻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