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的袖子,见了深深的一道血口子,却似乎四爷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小心翼翼帮着主子清理伤口,瞧得顷若都觉得痛了,胤禛还是闭眼养身的样子,直到上药的时候,由于药性稍稍有些猛,激得胤禛手臂重重颤了几下,口中压不住终于哼了几声。
“出去。”胤禛语气中的寒意不是对着顷若发泄的,然而那森然还是让顷若浑身颤了颤,此刻的主子,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魔,平静,而又满是风雨欲来。
黑暗中,烛火早已灭去。
胤禛左臂受伤,袍子下的右手越发使力紧拽。
今晚的刺杀,是在意料之中的,甚至左臂的伤口都是故意留下的,即便暂时还不知道,刺杀幕后的人是哪个?
却也不外乎,若不是京里的老二胤礽,便就是军中的老大胤眩劣诶先缝恚范G想到此,嘴角划过讽刺的笑意,难得老三这兄长还是个聪明人!
皇阿玛你看到了吗?
……
胤禛,遇刺,受伤。
……
第一个在江宁城外接到消息的,不是闲轶,而是快马加鞭、连夜赶来的龙卫头子……令。
从信鸽腿上利索地取消小纸条,就在看明白内容的那一刹那,向来温顺的鸽子,饶是经过特别训练,饶是眼前的男子是它的主人,也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一飞冲天……惊慌而逃。
令反手一掌拍向身侧的大树,一眨眼,枝干尽毁。
雍亲王,受伤,见血。
康熙爷临行前下了死命令,容不得这位皇四子出半点差池,甚至还动用了龙卫干涉皇子阿哥间的争权夺利,摆明了就是偏帮着这位四爷的……
“庄侑,你回京向主子回禀,我继续赶去江宁,等回京了,再向主子请罪。”吩咐副手回京代为先行请罪,这个时候,令只能尽力保证四爷这是第一次让刺客得逞、也是最后一次受伤。
“是。”一道黑影策马向着刚来的方向离开,庄侑将面临的,是来自万岁爷的龙怒。
“庄承,你来主持,两江反清复明的逆贼,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令自然猜得到,九成九这次四爷遇刺,只怕是有心人接着逆贼的名义行的是另有图谋,但事已如此,那些向来也是不安分的前朝遗人,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是。”庄承感到了老大快要爆发出来的戾气,听了吩咐,直接闪身不见了人影,至于反贼之类的,冤不冤?不是庄承该考虑的问题,只要老大不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绞了谁谁谁的命,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边龙卫们心颤颤的,只得把力儿往剿灭反贼上使,毕竟,老大说了,这是在万岁爷主子求恩典,将功赎罪。
那边佟家暗卫晚了两天接到消息,向来负责公主殿下安全的佟讳,这会儿心里头已经把远在江宁的佟希骂了个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咋领命保护四爷周全的?你小子是自己不要命了,还想拉上我做垫背的?忒不厚道了!
“主子?”果然,佟讳瞧着闲轶听了回话,就沉默无声,许久,终于受不了试探着问了一句。
最后还是沫沫出现帮着佟讳解了围,“四哥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拿佟讳出气做什么?瞧你这半仙的样子,准是想劈了佟希发泄一番!”
听着公主殿下的话,刚被挥手示意退下的佟讳走到门口,差点就被门槛绊倒摔一跤,心里想象着闲轶一掌劈了佟希的情景,心里不禁越来越发毛了,心说,得记着教训,今天是佟希保护不力让四爷受了伤,若是哪一天自己负责护着的公主殿下有了闪失……还是别想象了,真有那么一天,一定是刺客踩着自己的尸体行凶的!
远在江宁的佟希自然也能料到闲轶的脾气,可不,这会儿已经在胤禛院子外跪了有三天三夜了,即便事实是四爷下了命令不许自己一干佟家护卫插手,“护主不力”的罪名是怎么也逃不了的,所以,宁愿用个苦肉计先在四爷这里讨个好,总好过将来佟家那位爷秋后算账。
做个护卫,容易吗?
第二天一早,井秀扶着沫沫用早点,已经不见了闲轶。
“见色忘义嘛!我这额驸的性子,我还不清楚?”沫沫故作一脸伤心,“哎,你也别安慰我了……噗……”说着,沫沫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井秀陪着她闹了会儿,难得出了京,又身怀有孕,沫沫的心情最重要,“听说前面有个安福寺,祈福保平安的,要不靠岸走走?风景该是不错……”
沫沫深深看了井秀一眼,嘴角的笑容更多了,“四哥哥有闲轶了,我担心也是多余的。可……井亭打小跟着四哥哥,在我眼里也把他当半个哥哥看的,何况他又是你亲哥哥,自然是快些到江宁才好。”井亭为胤禛挡了多次灾,也伤得不轻,井亭也还是井秀的亲哥哥。
闻言,井秀灿烂一笑,“你难道不怀疑,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是对你用了一招‘口是心非’,让你迁就我了。”话虽如此,他的笑容里,永远是那么清澈,对着沫沫的时候。
“这很重要吗?”沫沫接着又瞪了井秀一眼。
他们之间,似乎越发得像是好多年、好多年的执手夫妻了,默契,合拍。
然而,即便沫沫和井秀心里担忧着胤禛和井亭,但总得顾着沫沫肚子里还未满三月的孩子,风景看得少了,却依旧不能日夜兼程地赶路。
相较而言,那个夜奔向着江宁而去的闲轶,等到入江宁府的时候,完完全全失了“先生”的风度,丝毫不剩。
“啪!”的一声响起,敢这么闯胤禛书房的,除了刺客,大概也就怒中的崭闲轶了。
胤禛把视线从书册移到门口站立的男子身上,胤禛眯眼,就这么瞧着背光而立的闲轶,相视许久。
胤禛放下手中的书册,张张嘴,没有一句话出口。
闲轶的辫子松散了,下巴冒出了一撮一撮的短胡子,脸上疲惫的样子来不及掩饰,然而,那一双盯紧了胤禛的眸子,光亮光亮的,甚至会让人觉得刺眼。
那一种刺眼,此刻瞧入胤禛眼中,便是暖洋洋的耀眼。
闲轶动了,一步步走近,这个能轻易让自己失了心神、失了分寸的家伙。
胤禛的情绪,未明,神情却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放松舒适。
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有时候,有个人,让自己放松着,靠靠。
“轶……”这大概是胤禛最柔软的时刻,因为思念,因为愧疚。
“啪!”的一声,刚才是踹开了门,现在是踹开了胤禛旁边的茶几,“啪嗒!”的一声连着一声,茶杯茶壶碎了一地。
果然,先生,暴戾了。
“你……”胤禛难道是欺软怕硬的主儿?笑话!
可,闲轶先发制人,还没等胤禛对着自己刚才踹脚的行为发怒,就在胤禛一个“你”字略带气势的出口,闲轶瞬间伸手紧抓了胤禛的衣领子,然后拎起来,就像是拎个小鸡一般……
胤禛意识到了,前途一片黑暗。勤练了多少年,居然这种时候在闲轶面前丝毫抵抗不得,一个手臂受伤了,胤禛下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再因为反抗而伤上加上了,另一只手臂,被闲轶轻轻松松钳制住了。
闲轶拎着胤禛的衣领子,把人往床上一扔,自然是避开了受伤处。
于是,钦差王爷的书房里,这一通噼里啪啦的声响,愣是没引来任何一人点蜡烛(做灯泡)。
彼此的伤,彼此的痛,彼此会幸福
胤禛被闲轶一把扔在床上,即便是被避开了受伤的左臂,即便是闲轶已经使了巧力,可这样一连串的动作,胤禛毫无防备,结结实实被摔着了,“哼……”闷哼一声,明显是痛了。
“你还知道痛?”闲轶冷笑一声,情绪看在脸上不见怎么冲动,却显然是有些失控了。
明知道,堂堂四爷怎么会轻易受伤?准时定了苦肉计的。
明明都知道的,可忧虑的心怎么也忍不住,换了几匹马连夜赶来,瞧见胤禛一副不痛不痒的架势,闲轶心里那怒火就蹭蹭蹭往上冒。
胤禛缓了缓疼痛,直起身子在床沿上坐稳了,抬头看闲轶,一如既往,皱眉,沉默。
见胤禛这副神情,闲轶是最头疼的。
瞧着心里头堵得慌,瞧着心里头烦得厉害,瞧着心里头……疼惜极了。
“哐”地一声,闲轶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胤禛记得,这小东西闲轶向来宝贝得紧,是额娘佟芳华在闲轶和沫沫大婚那时候,送给闲轶作为贺礼的。
胤禛的思绪还停留在匕首,闲轶突然将左手的匕首鞘扔到了胤禛一旁的床沿边,然后在一瞬间,就这么将右手中的匕首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左臂,血,顷刻间,染红了青袍。
胤禛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瞧着闲轶伤了右臂,因为那伤口的位置,胤禛是明白的,右手将床沿的匕鞘抓住,紧紧的,紧紧的拽死了,迟迟未动。
闲轶笑得嚣张得意,丝毫不觉得痛楚的样子,分明,那小小的、削铁如泥的匕首依旧还插在他的左臂,那伤口的位置,与胤禛右臂伤口的位置,是一样的,伤,更重。
“痛不痛?”闲轶,笑着问胤禛。
闲轶是觉得他自己不痛,一如胤禛似乎不痛的样子。
闲轶想要知道,看着自己的这个伤口,胤禛心里会不会痛?
“你……混蛋!”胤禛拽着匕鞘,狠狠的捶了一下床沿,骂了起来。
面对自己手臂上被刺客刺伤的,他可以无动于衷,只为了用点苦肉计换取更大的利益,可是,面对闲轶身上的痛,面对闲轶神情中的痛,胤禛……痛了。
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将闲轶手臂上的匕首拔了出来,帮着处理伤口,好一阵忙,等到为闲轶上好了药,瞧着闲轶稍稍有些发白的脸色,胤禛定定地看了眼前这个人许久,原想出口说一句“你何必呢?”
可是话到嘴边,胤禛受不住闲轶灼灼的眼神,分明像是听到了闲轶用眼睛说的话,“我何必?你也好意思问?若不是你不懂得待好自己,若不是你这么糟蹋自己,若是你能乖乖听我的劝,若是我苦口婆心劝你的话管用……我何必用这种近乎极端的方式,逼你?”
好些话,闲轶没有说,可那一把匕首,那臂上的一处伤口,对于胤禛而言,对于脾气倔强固执的四爷而言,当真才是最快、能见效的。
闲轶有办法能让胤禛痛,闲轶忍心看着胤禛痛,因为,唯有此,他才能保护好胤禛……很笨的方式,丝毫不见半仙的才智。
因为,闲轶,比胤禛更痛。
这一晚,两个受伤的男人,相拥而眠,还是没有将承诺说出口,却都明白了,这以后,不愿看到彼此再痛了,想要做到这一点,那就不许自己有丝毫的疼痛。
……
受伤了,痛起来并不孤单,因为,一起疼痛的,还有在乎你的所有人。
……
半夜里,闲轶睁眼看着身侧的胤禛,瞧着胤禛熟睡的脸庞,听着胤禛均匀的呼吸声,暗自叹了口气,就为了这么个尽会折腾的家伙,自己都快憋成和尚了,偏偏此刻摆在眼前的大餐,能看、不忍心吃了……
他怕是这几晚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想来也是,此次遇刺风波,和京里的那些皇子兄弟脱不了关系,兄弟相残,虽然已是既定的事实,胤禛却还是会伤神伤心的吧!
闲轶心疼胤禛,所以,就忍了吧……深更半夜的,熊熊一身的火,漫漫长夜,忍吧!
……
第二天一早,胤禛心满意足地醒来,看闲轶已经起了,在卧房的外间里洗漱,突然来了兴致,竟是走到闲轶身后,接过他手中的梳子,帮着闲轶打理起松散的头发。
闲轶向来不喜下人伺候,这些年唯一能近身服侍的也就是当初胤禛最先送给闲轶的文柯小童、现在的文柯少年,当然,文柯也只是端茶递水,至于穿衣梳洗,闲轶从不假手他人。
胤禛小时候见过语竹姑姑或是蓝馨姑姑帮着额娘梳头,后来也在自己的府里见过那些妻妾被服侍着梳头,而他有些羡慕的,便是当初瞧见沫沫在景仁宫里,帮着额娘梳头,明明是梳得没有两位姑姑好,却总是让额娘的笑容最最甜美幸福。
不得不说,胤禛接过梳子的时候,闲轶是诧异的,有些猜不透胤禛想做什么?
然而,当下一刻,胤禛拿起梳子认真地帮着自己梳头整理的那一瞬间,闲轶……受宠若惊了!
果然,平日里,享受着闲轶的无微不至,却总是对他太过冷淡了。胤禛如是反省着,心里也悄悄打定主意,眼前这个自己愿意为他梳发的男人,自己和他,是相爱的。
闲轶是沫沫的额驸。
沫沫说过,要自己这个四哥哥和那半仙幸福,说过,乐意见着半仙成为真正的四嫂子……
胤禛在失去额娘的这些年,总是在逃避,想要把最好的都留给沫沫,也包括了闲轶这个名正言顺的固伦额驸,却不知不觉,伤害了原本该是珍惜的爱人。
如今,细想起来,沫沫从最早那时候的苦心劝慰,到越发的一副旁观看戏的样子,原来,一直一直,执迷不悟的是自己,让闲轶等了好久、痛了好久。
“我以为,就你那木头脑袋,还得等上好些年,怎么着,大概是要等到沫沫的孩子能跑能跳了,你才能看得透了……”胤禛此刻的心情,闲轶自然能感觉到,胤禛这一刻的豁然开朗,让闲轶欣喜之余,忍不住要开口调侃几句,毕竟,这些年,这木头脑袋可让自己过得好苦。
胤禛梳头的手一顿,扯了闲轶的发丝,连忙回神,不见闲轶有反应,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让闲轶好生暗笑,自己又不是他府里那些娇弱的福晋格格之类的(作者:酸?),胤禛愿意动手帮着梳头,哪怕是笨手笨脚多拔了几根头发丝,闲轶也能笑得像是尝了蜜糖一般。
这几年,胤禛的心思多是在夺位,在面对自己和沫沫的时候,也多是逃避着情感问题,所以,闲轶也就不奇怪了,便是沫沫和井秀两人在胤禛面前泄露了一些暧昧,胤禛也没那心思去怀疑些什么。
“沫沫的孩子?”果然,木头脑袋通透了,想问题也明白了。
闲轶瞧着胤禛才刚豁然,可不想在这档口卖关子玩起来、闹得把这四爷恼了,“沫沫和井秀的孩子,她怀孕两个多月了,这回出京,就是为了离京城、离皇家远远的,为了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皇上也是同意的。”
一句话,啥都明白了。
“咔嚓”!
梳子,对半被折断了。
沫沫和井秀?
沫沫和井秀的孩子?
乍一听,胤禛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