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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小时候跟着姐姐嫁入重华宫,说起来,真是乾隆一手养大的,他对乾隆也算有些了解,并不接话,闷头吃饭。
食不言。
乾隆吃饭时话还少些,瞧傅恒吃着饭,脸色逐渐放开,柔和许多,心中一笑,有条不紊的用餐。
其实两人口味儿相近,傅恒做事仔细,吃饭也就一门心思吃饭。御厨的手艺毕竟不一般,吃到开心时,竟然舀一勺三鲜鸭子要递给乾隆。
乾隆碗都举起来了,傅恒对上乾隆那张细眉细眼的龙脸时,忽然回神,手顿在半空,脸上尴尬的紧:
我,我这是鬼上身了吧?
我,我干嘛呢这是?
我,我老毛病又犯了?
乾隆闷闷的笑出声,咳一声,眼睛笑成一道线,“朕可是举着碗呢。”
皓腕一翻,傅恒将菜放乾隆碗里,心有不甘,垂下眼睛,淡淡地,“万岁还是少笑,笑起来,只见眉毛不见眼睛,委实叫人担心。”瞧你家那小眼子巴拉的倒霉样。
“自不比小春儿你翦水明眸、动人心肠。”乾隆调戏一句,怕他恼,哄他道,“好了,朕这不是高兴么。吃吧,别跟朕赌气了。真是的,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着朕,这会儿,得朕上赶着讨你欢喜了,莫非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傅恒又一勺子山珍嶡菜搁乾隆的御碗里,沉声道,“吃饭。”天生话唠不成?
乾隆笑笑,不再多说。
只是后来听说这日御膳房大厨得了赏,委实光彩。
45、阿里衮父子的算盘 。。。
阿里衮坐在榻上,脸拉得鞋底板一样,又阴又长,唇角下垂,一脸凶相。
布彥达赉恭敬的站在一侧,大气不敢喘一下。
不一时,丰升额掀帘子进来。
“查清楚没?”阿里衮相貌粗犷,长年行军,甚是彪悍,却是粗中有细。如今老迈,乾隆体恤老臣,让他在京当差荣养,却不料途中出了这样天大的漏子!
丰升额点了点头,修长的眉毛微蹙,回答,“是这样,阿玛也知道,御前当差都是上三旗的居多。善保是新来的,他之前是读书人,也不是上三旗,偏生得又好。这一路不准带女眷,庆海这个没出息的偶然遇到了善保,拿他取笑。只是不知善保跟庆海说了些什么,庆海差点挥拳头,还是玛文劝下了。据说庆海气得很厉害,晚上就干了这样掉脑袋的事儿。”
“妈了个巴子的,读书人做事,能阴出毒水来。”阿里衮低声咒骂,跺脚。抬头半眯虎目望着丰升额,“这个该死的混帐王八探花,你给老子看好了,让人少招惹他。“
布彥达赉听了,心里不大舒服,明明善保是受害者,忍不住出言为善保开脱,轻声道,“阿玛,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善保吧。他都给迷晕了。“
“哼!”阿里衮忍着恼怒,因儿子站着,他自下往上撩一眼,哼道,“把人激出火来,拔刀要杀他,他再来个自卫,将人宰了,最后无罪开释。他当然是无辜的。”翘起腿,说起因由,不免叹一声,道,“那个庆海原是外班,还是他叔叔他他拉。林卓来求了我,当时内班正好出缺,我便给了他他拉。林卓这个面子,为他补了个内班。善保这小崽子是打考场官司出了名,虽说当时索绰罗。国忠因罪自尽,不过,礼部难保干净。我寻思着,善保这是有备而来。妈的,还里里外外、口口声声都是别人没安好心眼儿,他娘的他可是有好心眼儿。小狼崽子!”害得老子挨了顿臭骂,降三级留用!
阿里衮站起身,在帐子里来回溜达几圈儿,按他的性子,善保这样滑不溜手的人最好不留,可要命的是这小子跟富察家走得挺近……
瞧着万岁爷也喜欢他……
丰升额想了想,温声道,“不如阿玛去找傅世叔聊聊,善保受了惊,儿子也该探望一二。”先稳着善保吧。
“嗯,就这么干。”也不能让他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福康安被宣见驾,善保正好趁这个时间擦了擦身子。
丰升额来得巧,善保刚换好衣袍。对丰升额羞涩一笑道,“穿得这样,让丰大人见笑了。”
“无妨。累了一天,这时候正当穿得自在些。”丰升额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刘祥,对善保笑道,“你昨儿受了惊,我这里正好有两株人参,给你送来,补补身子。”
“您太客气了。”善保倒了两盏茶,捧了一盏给丰升额,含笑道,“谁也料不到的事儿。虽让人后怕,不过太医诊过了,说那迷烟对身体无甚大碍,连汤药都不必喝。”
“权当压压惊吧。”丰升额呷了两口茶,眼睛含笑,静静的看着善保,有一种了然的包容,“我都知道了。说来都是我的不是,你是我这一什的,他们拿你取笑,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先前若知晓,轻饶不了他们。如今庆海羁押回京,玛文撤职,那一什都贬为外班,想上来,且有得熬呢。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不必忍让他们。”
善保抿了抿唇,缄默了会儿,轻声道,“这也本不是什么大事,比这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不少。能忍就忍,心惊胆战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现在这些,跟小孩子斗嘴似的,我没当回事儿。”
“不瞒丰大人,这也瞒不过您,随驾前我是做了些准备。”善保握着茶盏,并未喝一口,淡淡地,“万岁爷的御前内班侍卫向来是从上三旗择选,我家里也没想过我会当上侍卫。若是家里有关系,我也不会费力读书科举。虽然有幸做侍卫,真正瞧得起我的也没几个,我武功不济,自然要先做些防身的准备,那两把弩弓是我之前特意花了高价从洋人手上买来的。”
“这世上,作贱人的法子多了,您不一定有我知道的多,随随便便设个局就能把人毁了。我也不能总指望着您或者福康安护着,更不能软弱,不然谁都能踩上一脚,若活得那么可怜还不如死了。”善保牵起唇角,眼睛里有一种无力的疲惫与无奈,“有什么办法呢?内班随便谁,我惹得起他,不一定惹得起他爹。只得日防夜防,随遇而安吧。”
善保家的事真不是秘密,丰升额也知道,感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真金不怕火炼,你靠本事在万岁跟前当差,做事也用心,日后自有福报,何必跟些小人一般见识。名门高第,也不是生来就名门高第的,都是祖宗一刀一枪、刀山火海、九死一生挣出来的。我们这些后辈,有幸享其福泽便应惜福上进,若是因此目中无人、胡作非为,空辜负韶光不说,也自有报应。这世上,一饮一啄,早便注定。你没生在大宅门,却也自由自在,日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自不必说;似我,又是家中长子,老爷子盯着,弟弟们看着,做好是应当,稍有差错,挨鞭子打个没脸的时候多着呢。这世上哪儿有乐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吧。”
丰升额天性有一种平和温柔的气质,说话时不紧不慢,却能让人感到真诚。善保有心与他结交,低声自责道,“丰大人不怪我就好,到底是因我的缘故,使得老大人挨了训斥。我本来想过去,可是瞧老大人的脸色,真有些怕。”
“你怕什么,老爷子的脾气在我跟布彥达赉身上就撒尽了,对别人一向温和,时间长你就知道了。”丰升额笑,“再说这事也怪不得你,谁愿意发生呢?还得庆幸你没事呢。我想着,我那里有布彥达赉,日后你就和福康安一个帐子,这路上本也没几天,他是向来没人敢惹的。让他帮你镇镇场子吧。”
“什么镇场子,丰大哥,你可不厚道,拿我当镇宅的神物不成?”福康安挑帘子进来,笑嘻嘻的抱拳,“丰大哥怎么有空来了?”
丰升额笑着起身,“来瞧你有没有欺负善保。福三,你在善保跟前儿先把那少爷脾气收收,若我知道你对善保无礼,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合着丰大哥您是特意来给善保撑场面了。”福康安笑着请丰升额坐下,自个儿挨着善保坐了,猿臂一伸,揽住善保的肩,“您老放一千个心,我恨不能把善大爷供到香火台上去。”
善保拍他脑门儿一巴掌,笑嗔,“胡说八道。”
丰升额起身道,“行了,你们说话儿吧。今儿晚上咱们什当值,记得多穿些衣裳,累的话吃了饭先抓紧时间睡一个时辰,到时我来叫你们。”
善保和福康安将丰升额送到帐门方回,福康安问,“丰大哥来做什么?”
“送了两棵参过来,说是给我压惊。”坐在床上,拿起木盒打开,善保素来不懂这些,问福康安,“是不是太珍贵了。”
“嗯,有个一两百年了,不错的参。”福康安合上盖子,笑道,“他向来周全,你收着就是。”
善保笑着搁放在一旁,“阿里衮大人瞧着很威严,丰大哥却是平易近人,说话儿透着和气,不像是武刀弄棒的人。”
福康安斜着身子靠着床上的被子,拉善保躺自个儿身边儿,搂着善保的腰道,“眼拙了不是。丰大哥功夫好着呢,我都不一定是他对手。别说侍卫营,军中这样的好手都不多见,他在回疆呆过几年,回来才被皇上点了侍卫,初便授了二等御前内班。听说当时也有人不服,找他比试,他在东华门护军营校场,连败二十位高手,英雄了得。”
善保讶然,“真是不可貌相,平常人大概会觉得他是位书生,哪里想到他有这样的好身手。”
“他还写一手极俊的楷书,学问也不错。若是他早回来个一二年哪,估计尚主的就不是我二哥了。”福康安笑,“有这样的本事,偏还待人和气,就是我阿玛也佩服阿里衮世伯教子有方。不过,我听布彥说,别看阿里衮世伯对外人慈和,在家跟老虎似的,饶是丰大哥这样出挑的人也没少挨训。你没见丰大哥带着布彥么,每天还得监督布彥念书,阿里衮世伯自个儿都背不全的四书五经,硬逼恳着布彥背,背不出,兄弟俩一道挨揍。”
“这关丰大人什么事哪?”
“丰大哥是兄长,弟弟有错,他这兄长难辞其咎。也不知道阿里衮世伯从哪儿捣鼓出来的歪理。”福康安叹息一声道,“要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不过他家也有件趣事,有一回,布彥挨了揍离家出走,躲到我家,碰到皇上。那会儿皇上微服出宫,布彥也不认得,在我家外花园散心时走到一块儿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皇上说的,把皇上逗乐了,帮着劝说了阿里衮世伯几句。阿里衮世伯闹了个大红脸,布彥倒被点了侍卫。现在阿里衮世伯好多了,布彥常拿圣谕噎他,他家里还有玛嬷在,阿里衮世伯在家拿他也没辙,只得这路上撒撒气罢。”
“兴许是在军中的缘故,我听说人在军营中时间长了,就会暴戾。”
“这是哪儿以讹传讹呢,”福康安鄙视道,“我阿玛也带过兵打过仗,生气顶多骂两句,一根手指都没动过我们。阿里衮世伯天生就这性子。”
丰升额在跟他爹说话,“儿子劝过善保了,日后多看顾他几眼,应该没事的。阿玛,傅大人怎么说?”
阿里衮嘟囔着,“能说啥?如今福小三儿跟探花正走得近。这傅老十,就一张脸老实,手伸得叫一个快,探花儿一冒头,就给福小三儿拉拢的跟亲兄弟似的。”眼睛一扫丰升额,“你念了十几年的书,也别白念。得活学活用,没事儿跟探花儿做做诗啊,说些之乎者也,也拉拉关系,套个近乎儿。”
“是,儿子省得了。”
阿里衮低声道,“趁他现在还没起来,咱们给些方便。”
“过犹不及,阿玛,还是顺其自然吧。”
“哼,”阿里衮眼珠子转了几圈,盘着腿道,“虽是慢了一步,也不能好处叫他富察家一家得了。这论行军打仗,傅老十不如我。不过论圣意,我是比不得他的,他小时候是圣上教养长大,情份不一样。傅老十别看闷不吭气儿,心里有老主意,咱们就跟他后头走,定不会错。且看吧。你说的也有理,露了形迹反是不美,你素来是个好脾气,略加关照着探花儿些就是了。”
皇太后有些担心。
他儿子有五天没翻绿头牌召幸过嫔妃了。
是不是龙体不适啊?还是有什么事儿,心里不顺当。问皇后,皇后摇头,“皇额娘,媳妇每日也只是在皇额娘这儿见皇上一面儿。”
皇太后叹口气,这任儿媳,论容貌也不输故去的孝贤,偏就是不入儿子的眼。唉,也难怪,性子实在少些活络,皇太后心道,你就没打发奴才们给皇帝送些汤水问安。
这样简单的小手段,还用哀家教么?
倒是令妃一身浅粉色旗装端端正正的坐着,心里有了主张,自太后跟前儿退下后,便打发贴身侍女腊梅去煲了乾隆最爱的老鸭汤。
自己对镜重施了脂粉,画了个淡淡的妆,乌鸦鸦的发上只插一二玉簪,素雅清爽,肌肤水嫩,看着犹如二十许人一般。
对镜一笑,令妃柔声道,“待汤煲好,给万岁爷送去。就说,万岁爷日理万机,为国家大事劳碌,妾身不敢打扰,煲了汤,只盼万岁为大清保重龙体,康泰万年。”
冬雪俯身应下。
乾隆合上明瑞的请安折子,哈哈大笑,嘉许的目光望向傅恒道,“筠亭果然是朕的悍将!”将折子递下去,“你们也瞧瞧。”
今年二月,乌什回族叛乱,乾隆心里正记挂着。如今八百里加急的平乱奏章送到御前,乾隆自然龙心大悦,瞧着傅恒愈发顺眼。
小春儿不但朝政上尽心尽力,教育出的子侄也个个是朝廷栋梁,也难怪朕瞧见小春儿就高兴啊,一高兴就……
诸人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一番。
阿里衮同傅恒道喜,赞富察家家教有方。
傅恒自是谦逊,神色却微微柔软,明瑞是他兄长傅文的遗腹子,年方三十,自十八岁便在军营历练,转战沙场,在平定阿睦尔撒纳的叛乱中立下赫赫战功,是富察家不可多得的名将。
“朕想着,让筠亭回来。”乾隆语气和悦,透出君王的自信,“乌什已平,伊犁如今也已是处处良田,太平人间。筠亭自十八岁从军,迄今十二载,皆在外为朕效力。朕也实在想他了,让他回来,任九门提督加正白旗汉军都统。”
乾隆自然没漏过傅恒的神色,傅恒仍是半低着头,只是唇角微向上勾,透出小小的喜悦来,乾隆心中也跟着发暖。
阿里衮问道,“那伊犁将军一职?”
“观音保升任伊犁将军,赐卓里克图巴图鲁。明亮升任副都统。其余人等,按例议功,具折奏来。”
乾隆一声令下,大学士们军机大臣们都去忙了,没等傅恒转身便将人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