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连忙回答,“王爷您忘了?去年江南遭了水灾,七个县被淹,老百姓没粮吃,就要卖田换口粮度灾荒。崔老板觉得地价合适,想要再多买一些稻田回来改种桑麻,也好多产丝绸,表少爷这次来说的就是这事。”
我一想,灾年买田卖田都是大事,一个弄的不好,不是沾上什么‘发国难财”,就是什么“大户趁机兼并土地,以图激起民变”之类泰山压顶一般的大罪过。
崔碧城这个时候着急过来,应该有大事,我要赶紧去。
黄瓜过来拉我,我回头对小莲说,“有什么话我们过会儿说。”
然而小莲又成了我熟悉的那个小莲。
文静的站着,微微带着一丝羞涩。
“好。承怡,我在这里给你泡茶,等你一会儿过来喝。”
我和黄瓜出了花厅,绕过曲水流觞,再过飞鸿桥,直奔小沧浪。外面水雾缭绕,有点寒气,不过却让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我拍了拍脑门,黄瓜奇怪的看了看我,“王爷,您又痴懵了?”
我一踢黄瓜的屁股,“去!你才痴懵了呢!你们全家都痴懵了!”
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瓜子,又自己回想了一下,似乎刚才对着的小莲是一个可笑而荒诞的梦。是我眼花了吗?
我一到小沧浪,就看见崔碧城正坐在贵妃椅上,手中拿着我的一个小茶碗,正在细细的端详。
我想要吼一声,让他把茶盏放下,又不敢太大声音,怕崔碧城一个没留神把我的汝窑碗给我砸了。
我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句,“小心点,要是砸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崔碧城一撇嘴,手中却加了小心,把茶盏放桌面上了。
我对他对面,问他,“怎么了?买田出了什么纰漏?诶!我们话可先说在前边,你要是趁机兼并灾民的土地,激起了民变,闹到雍京来,我可救不了你。”
崔碧城让黄瓜倒了一碗新茶,他这才开口,“这个罪名压不到我头顶上。我背后有你,还有崔娘娘做靠山,一般等闲人不敢寻我的麻烦,我也不用打点那么多人,所以做生意的成本比旁人要少的多。我在南方买的田地都是市价,一亩田三十石稻谷,任他们铁齿铜牙,颠倒黑白都说不出我贱买灾民的田。我来说的不是这个事,不过,却比这个事情更棘手。”
我一愣,“怎么?”
“承怡,你知道我在江浙的搭档,也就是苏州的老王王莲生吗?”
我,“听说过。”
崔碧城,“是他出了麻烦。他比不了我,他做生意需要打点的人实在太多。江苏那边几道衙门都指望着他的生意捞油水,所以他想要赚钱,成本必须压的特别低。
这次南边的水灾,他也想多买一些田,可他没有那么多钱,出不了我这么高的价钱,所以他只能以市价的一半去买田。灾民不卖田,他就让官兵去压,闹了几场事。江苏的父母官是个油滑的人,想捞钱,又怕担胆子,索性就放手不管了,可他手下的兵却压着,不让老王使唤。王莲生眼见着银子都使出去了,官兵搬不动,刁民不卖田,债主又催他,这逼着他实在没有法子,他就出了一笔钱,买凶杀人。”
崔碧城停了一下,看了看我。
我没说话。
他说,“他把带头闹事,不卖田的那个人全家都杀了。”
我,“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崔碧城,“他买凶杀人的钱,是我出的。”
我把手中的茶碗扔到他身上,手指着他大骂,“崔碧城!太多的钱塞住了你的脑袋了吗?你鬼迷了心窍了!你想干吗?我可把话说的前面,这事要是你做的,你就算有九颗头颅,我也保不了你!”
崔碧城一拍桌子,“你安静点,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也不算是我出的,那笔钱,说到底,还是他的。”
我的一颗心放在肚子里面,一撇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碧城一瞪眼,“我们一起做过买卖,互相拆过账,他有一万两银子就放在我江苏的茶庄柜上。那天他过来找江苏茶庄的大掌柜,说是想要提一千两白银买生丝。那些银子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我们柜上的大掌柜二话没说,当即就提了银子给他,可他说自己带那些钱不方便,烦劳我们柜上给送到钱塘酒楼,直接给卖生丝的客商。
茶庄的人厚道,想着大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这点忙还是能帮的,于是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王莲生把银子送到钱塘酒楼,也交给了一个商人打扮的年轻人。
原本想着这事情就这么过了,谁想,没过十天,就发生那件灭门惨案。一家六口,父母,那个人,那个人的妻子,一双儿女,都死了。”
说到这里,崔碧城停了一下,然后重重的吸了口气,这才说,“这事已经上报给江苏的臬司衙门,立了案卷,看架势,是要彻查到底。
更蹊跷的事,据线报,这次接手王莲生买卖的人是昆仑教阿修罗部十大高手之一,雪鹰聂七!江苏臬司衙门已经发了海捕公文,满世界要抓这个叫聂七的人,现在还没抓着。”
我简直就是张二的和尚,根本摸不到头脑,“为什么疑犯是什么昆仑什么修罗什么的聂七就叫蹊跷呢?”
崔碧城摇头,“你不懂。这个聂七绝对不可能是凶手。阿修罗部的人持有昆仑阿修罗王的戒令,号称‘三不杀’!
不在肥羊榜的人不杀,价格低于五千两的人不杀,天灾余生之人不杀!
如果聂七敢为了一千两银子杀灾民,阿修罗王也不会放过他。为了一千两银子砸自己饭碗,聂七还没有那么愚蠢!!”
对于昆仑教的事,我大概听说一些,多数还是听老尤他们讲的。
昆仑教位于西域,总坛设在雪山之巅的大光宫。
这些年来,势力不断壮大,现在俨然执什么武林黑道牛耳。
话说,昆仑教有天龙八部众——天、龙、夜叉、干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和摩呼罗迦。
至于为什么要分天龙八部,而不用别的划分部署,崔碧城讲话,“人多,总要分锅吃饭。如果不用天龙八部划分,就只能用天干地支了,不是甲乙丙丁,就是猪马牛鸡。以后昆仑教的人对别人一报家门,您好,在下昆仑猪头部某某某,好说不好听!”
这天龙八部各有各的差事,各有各自的买卖,也各自有一个领头的。
比如干闼婆部掌管的是风月生意,头儿就叫干闼婆王,酒色场中多的是他们的徒子徒孙,那可真是美女如云,玉腿如林,消息灵通,财源广进。
而阿修罗部养的都是杀手,只做杀人不越货的买卖,因为饭碗就是习武杀人,所以这里高手辈出。最为人知的就是阿修罗部十大高手,出手杀人的价钱都在万两白银之上。
而作为主宰这些顶尖杀手的阿修罗王殷忘川更是一代传奇。
他原本是奴隶,八岁到了大光明宫,被这一代昆仑教王选中,进入修罗场学艺。
当时进入修罗场的一共有一百名幼童,十年后,只有两个人活着走出来了,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昆仑阿修罗部历代先王最像‘战神阿修罗’的一个人,一把红莲剑横扫昆仑;同时他也是最不像战神的一个人,因为他一点都不残暴,不乱开杀戒,甚至还喜欢种花。
他是昆仑第一高手。
他是下一代昆仑教王。
他是一个财迷。
他每年都要亲自制定‘肥羊榜’,把天下最有钱的,有权势的,可杀的人,列出一百人来,明码标价写在一张丝绸榜单上,等着他们的仇人捧着黄金来求他杀人。
永嘉周熙曾经名列‘肥羊榜’第二十三位,所幸,那一年无人和他结仇,或者结了仇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请殷忘川出昆仑杀人,所以周熙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殷忘川亲定的‘三不杀’,就是为了多赚钱。
只杀肥羊榜的人,价高,钱多。
低于五千两不出手。
天灾之后,流民太多,人命如草芥,实在不值钱,所以不杀。
这江苏的灭门惨案,怎么就把他们牵扯进来了呢?
107
我咂吧咂吧嘴,品了品滋味,越品越觉得不太对头。
“这怎么跟听了一场《大闹天宫》似的,这么乱呢?你先等等,我问问你,这个王莲生我听你的大掌柜老姜他们说起来过,那可真是个惜命如金的人。每天求神拜佛,就想多活几年。见人都躲着走,就怕头顶掉树叶砸死他!他怎么能做的出买凶杀人这么破天荒的大案呢?不能够啊。”
啪!啪!啪!
崔碧城连着拍着三下桌子,大叫,“你说对了!我和老王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要是能买凶杀人,我把他的王字倒过来写!”
“再者一说,死的那个农户头子虽然说家里稍微富裕一些,也不过有百十亩田地,现在南边的田价可是一亩地三两银子,有一千两银子,够买他们家三个!就是说,他家的一百多亩地,他家的大屋,他老婆,他闺女,连同他家的祖坟都能一口气都买了!有这一千两银子,砸都能把他砸晕了!
他一卖田,那些老百姓没有了领头羊,抗也抗不过几天。家里等着米下锅,肚子里面没食,骨头也就不硬了,自然也就跟着把田地卖了。
这件事原本就结了。
老王和他们没有深仇大恨,这个人又能收买,老王为什么还要买凶杀人呢?
“我想……”崔碧城忽然咬牙切齿的说话,“原因只有一个,很明显有人栽赃嫁祸!这事虽然说和我根本没关系,可是钱到底是从我的茶庄出去的,一旦有人严刑逼供,王莲生想要少受罪,胡乱攀咬,愣说是我买凶杀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将来结果如何,现在是说不准了。”
我叹了一口气,真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我问老崔,“那个王莲生现在在哪里?”
崔碧城,“江苏的臬司衙门。”
我,“你确定他还活着?”
崔碧城点头,“我刚得到的信儿,他的确还活着。如果有人想要嫁祸,肯定让会让他全须全尾的活着。只有活人才能把供词写的天花乱坠。……干嘛,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用了多少钱买的田?”
“三十石稻谷一亩!”
我就这么看着他。
崔碧城人长的清秀,可是眼睛却不清秀。说谎话的时候,眼皮连眨都不眨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撇了撇嘴说,“一亩二十石稻谷。如今官价是三十石,可是市价就这么低,在商言商,我也不能把自己的钱向外推。”
我,“你做事悠着点。太子的人在江浙一带抑豪强,阻止土地兼并,你别撞到太子的枪口上。”
崔碧城不以为然,“只要不造反,土地兼并是遏制不了的。我们不说太子了,今天这事我们要做一些准备。今天晚上你也别睡了,我让账房老姜一会儿过来,把咱们两个人的人账彻底拆了。有些东西能烧的就烧了,有些账面要重新做一下,将来万一追查到我这里,不能把你牵连进来。”
“你活着,我就死不了。”
“哦,还有,做这事一定要密!黄瓜那个人心思细,他帮你就好,别的人,诸如凤晓笙谢孟小莲之流的,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
他又捅了捅我,“别这么心不在焉的,我说正经事呢!”
整整一个晚上,我黄瓜老崔老姜,我们忙的跟孙子似的。
所有的账面完全清爽,很多信笺都烧掉了,差点烧坏我一个景德镇的大瓷盆。
天刚亮,我刚想说吃点东西睡一觉,宫里来人了,是杨春。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仪仗,笑的跟一朵狗尾巴花儿似的。他到王府下马石前下马,手中捧着圣旨,让打开中门迎他进去,还要黄瓜摆了香案,我府中一干人等,跪接圣旨。
杨春面南站好,先是道喜,然后仔细把圣旨念了,我当时惊讶的下巴差点掉下去。
“……懿嫔崔氏,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内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可立为祥贵妃。”
银子呀,快来,把我砸晕了吧!!
苍天呀,大地呀,如来佛祖呀,无量天尊啊!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我娘是老妪聊发少年狂?
老了,老了,也学后宫争宠,争教后宫粉黛无颜色?
话说,我爹后宫三千人。
如果说我娘原先的‘美人’封号是东岳泰山的小山门,贵妃则是登仙坊后的天街!
她从‘美人’到‘祥贵妃’,无异于把一只小母鸡修炼成卯日星官!
到底我娘走了怎样的狗屎运,还是我爹的脑子被什么门挤过了,他让她的封号在一年之内蹦三蹦?!比后宫荒坡上那些迎风生长的韭菜还欣欣向荣!
108
“王爷,王爷?”我一定神,就看见杨春笑的甜腻,伸着胳膊弯着腰,把手中的圣旨给我,他又说,“王爷,您接了圣旨,就和奴婢进宫谢恩吧。”
我娘成了贵妃,年俸立马成了五万,还升了品级,这要是搁在外面,也能顶的上一方诸侯。她这一得道,我和崔家这些鸡犬就要跟着升天了。可既然有大道升天,自然需要到宫里谢恩的。
杨春说,他捧着圣旨到我这里来宣旨,绿直捧着恩旨去冉庄崔家大宅去向我外公、我舅舅他们宣旨,他们可能明天就到雍京城里来,还能进宫。这可是特殊的恩旨,他们不用被阉割就能进后宫。
我拿着圣旨给黄瓜,又让黄瓜捧了一盘银子出来给杨春,刚开始杨春装腔作势,说什么‘王爷打赏是恩义,可是奴婢不能不讲规矩’又什么“王爷打赏奴婢,这可折了奴婢的阳寿”,他还想那个啥,被我一脚踹在屁股上,他乖乖拿了银子回宫复命去了。
杨春一走,我回后面换朝服,就把黄瓜拎了过来,“派个人到留园叫崔碧城过来,我和他一起进宫。”
黄瓜小脸一苦,“王爷,表少爷恐怕是来不了。”
“怎么了?别告诉我他崔算盘算了一晚上的烂账,今天早上腰酸背疼,躺床上起不来了?”
“不是。”
黄瓜把锦袍披我身上,我伸着手,他帮我把脖子这边的带子系好。
我被他弄的有些发毛。
“怎么了?”
“王爷。”黄瓜琢磨了一下这才说,“崔老板从王府一出去,就让顺天府尹于正给‘请’走了。当时奴婢并不知道,这还是崔老板身边的小厮瞅着空隙跑到王府来报的信,说是江苏的王莲生买凶杀人的事情,果然把崔老板牵连进去了。
奴婢本来想马上告诉王爷的,可这又赶上刚才司礼监的杨春过来传旨就耽搁了。娘娘升了贵妃,这么天大的喜事,奴婢也不想把这事告诉王爷,可是要是不说,又觉得心里不是太踏实。”
我有些嘀咕,“这么快?这昨天老崔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