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店老板俨然不知道文顷的状况,他这几日忙着整理开饭馆的方案,已经立了好几个了,正准备拿给文顷看。文顷心不在焉地听着。
很快小老板便发现了文顷的异常,他结束了自己单方面的陈述,问道:“有心事?”
文顷摇了摇头,没打算说出来,小老板毕竟是外人,即便相交了数月,他还不能完全信赖他——这是他的秘密。
于是他按捺下心中的不适,正色道:“我们还是来谈谈开店的问题吧。”
小老板看着他,“你真的没问题?你看起来今天的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小白惹你生气了?”
“没有,他怎么会惹我生气呢,是一些其他的事,我自己会调节的,您不必担心。”
“那好吧,我们来谈谈第一个方案。”
……
奇二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了,得到的情报似乎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只知道那小子叫文顷,会在每天的固定时间去学堂门口卖蛋饼,有个朋友是个傻兮兮的男人,叫小白,在集市一家卖菜摊子上帮忙。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曾经与镇长有些过节,其中一件,还是关于自己这买下来的老房子的事。
既然有过节,为什么还要站在他们一边,那肥头圆肚的男人是脑子坏了吗?
奇二觉得无法理解,他在屋子里踱步,他觉得那小子肯定不止探子调查回来的那么简单。无论如何,他想去见他一面。
其实家里头烦心事还不止这么一件,前几日,孩子去学堂上课了,结果当天回来,孩子一句话都未说,直接躲进自己房间里,对着墙壁发呆。
这是多少次了,他们每经过一个地方,让奇用去上学,奇用回来了,就摆出这样一副样子,花云每次去跟孩子谈心,都谈不出什么东西来。花云总会向自己抱怨,说孩子跟自己是一个德行,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以为憋着能憋出一朵花来。
奇二最反感的就是花云把孩子和自己放在一起说事,好像她就是个局外人,最高尚最美好。每次花云摆着这种腔调在自己枕边喷口水的时候,奇二就拿着自己的枕头和自己儿子一块儿睡,以求耳根清净。不过这一次,他俨然没有这个机会了,花云青天白日地在他面前抱怨。
“真是要被这孩子折腾死,闷死放不出一个屁来,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外公外婆都没这样过,我真怀疑是不是我亲生的。”
奇二听着这话就不舒畅了,“孩子不是你亲生的,难道还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
“那难说。”花云拿着手绢当扇子使。
奇二气哼哼的:“我倒是想生,可惜生不出来。”
“那你倒是去劝劝他呀,每次都这样,总不能一直僵着吧,总得找个法子出来啊。”
当父母的永远难以想象孩子在学堂里遭受了哪些罪,更何况孩子的母亲曾经在众多其他孩子面前深深践踏他们心中的美好。奇用已经没有再去学堂的勇气了,他决定从明天开始,躲在屋子里再也不出去了。
奇二永远不善于跟孩子沟通,当然花云也从没这个耐性,他们只会相互推辞,然后让孩子苦苦地憋在屋子里一整天。
晚上奇二终于受不了花云不间断的啰嗦,因为孩子连晚饭都没吃,这次的犟劲,比以往都要强烈。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毫无办法了。
奇二抱着枕头来到了奇用的房间,他不得不跟孩子挤一张床。孩子面朝里对着墙壁,弓着身子一声不吭。
奇二将被踢开的被子拎上来一点,奇用动了一下,似乎没睡着。
“肚子饿不饿,饿就赶紧去吃点东西,厨房里还有,让6梅阿姨给你热热。”6梅是他们家的佣人。
奇用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我不想吃。”
“到底什么大不了的事,是男人就说出来,省的你妈整天在我耳边叨念。”
奇用的声音很小,他说:“明天……我不想去学堂了。”
“为什么?他们欺负你?”
“不是……”不是欺负,是孤立,没有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朋友。
“那是什么,别噎着,讲出来,父亲替你解决。”
奇用不说话了,他往里头缩了缩,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卖蛋饼的哥哥,想尝尝他的手艺——他其实早就饿坏了。
奇二见儿子不理会他了,也懒得再拿热脸贴对方的冷屁股,翻了个身,睡自己的觉去了。
第二天,奇二人模人样的穿了一身漂亮行头,打算去学堂门口会会那个传说中让镇长一夜之间转性的神奇小子。顺便,他把儿子也带去了。虽说得好听,是会会,实际上也就买个鸡蛋饼的事儿。奇二是谨慎的人,他不会光天化日找那小子的麻烦。
不过奇二也挺傻,虽说带着孩子去,有了个卖蛋饼的理由,但也让文顷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谁。
文顷看到他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没想到奇二爷也会赏脸来光顾我的小摊子,真是荣幸。”明显的皮笑肉不笑。
人家一下子认出自己了,奇二顿时尴尬不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大哥哥,我要吃一个加蔬菜和肉片的,给我做一个。”奇用一大早没吃饭,昨晚更是饿着肚子,现在快要撑不住了。
文顷一向欢迎有礼貌的孩子,他有意无意朝奇二看了一眼,奇二后知后觉掏出了两枚铜币。
这**蛋饼的手艺确实有点稀奇,饶是奇二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种做法的。不过他今天的目的不是这个,他要探探这小子的口风。不过,当他看到文顷因俯身给孩子递蛋饼而从衣领里掉出来的挂坠时,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一个惊天巨雷在他脑中炸响。
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平,努力使自己保持住平静,问道:“小兄弟啊,你脖子上那个,是谁给你的?”奇二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文顷细细瞥了眼他的面部表情,故作漫不经心道:“这个啊,我一个朋友托我保管的,他说,这个对他很重要。”
就这么一句话,奇二的眼神就明显不对劲了,文顷看出了异样,继续胡编乱造:“他还说,这个挂坠与他的身世有关,叫我不能随便给别人看。”一说到此,文顷赶紧把那坠子塞进衣领子里,“你瞧我这记性,说好了不给人看的,简直是自己打脸。”他呵呵干笑两声,以示自己的愚笨。
奇二同样僵硬地笑了两声,再也没说什么。
那晚上,文顷左思右想不对劲,奇二那时看自己挂坠的眼神太不寻常,一瞬间带着强烈的惊讶,又很快掩饰下去,恢复一脸的平静,状似什么都没发生。
文顷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他忽然想起奇二此人的姓氏,也是姓奇,难不成,还和自己本家有什么关系?文顷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今天白日里,奇二买了个鸡蛋饼,送自己儿子上学,后来也没跟自己有多少交流,直接走了。当然那孩子看起来很不情愿,奇二走后没多久,那孩子也悄悄从学堂逃了出来,孩子后来去哪了文顷无心去管,他只知道,奇二走的时候很匆忙,与他那身高档行头显得格格不入。
文顷拿着那挂坠在月光下看了很久,也很入神,以至于豹子站在了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发觉。
“文顷,不去睡?”豹子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文顷一下子惊醒。
文顷调整了一下呼吸,站起来:“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不行,文顷不去睡,我一个人睡不着的。”豹子拉着他的胳膊往屋子里拖,文顷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白,我给你的玉佩,你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要被人抢走了,知道吗?”
豹子站定,拍起来胸脯,“放心吧,文顷,我会用生命保护它。”
“不,不需要。”文顷立刻摇头,“这块玉值不上你的命。”
那日夜里,豹子照样做起了与那男人有关的梦,连续三日,从未间断。
这一次,他终于和男人分开了,男人把他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一座城池,很富饶,里面的人都穿得干干净净,他们种田卖菜卖牲口,口袋里的钱币因撞击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男人对他说:“我已经送你到你的种族了,以后,你自己照顾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后来,男人就离开了,带着他怀里的孩子。
豹子就开始在新的城池里生活。说是生活,却过得并不如意,他没有钱,长得瘦弱,找不到挣钱的营生。他在路边乞食,却常常被竞争者驱赶,甚至打得浑身是伤。他只能在垃圾堆里找寻勉强可以果腹的食物。
有好几次,豹子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他朦朦胧胧想起男人与他说过的话,要努力活下来,等自己足够强足够阻挡一面的时候,再去找他,那个时候,他会交给自己人生中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那个所谓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东西,是豹子活下来的信念。即便每天只剩一口气,他也要尽力搜寻第二天的食物。他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即便不择手段。
后来,他看到白豹族的将领们在街市招兵,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其实他没有名字,他只是画了个圈。
白豹族招兵,是没有任何条件限制的,只要肯效忠白豹族的王,未成年的孩子都可以。
成为白豹族的士兵有个好处,可以免费吃王粮,睡营地的大木床,虽然是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的。
豹子从一个整天管后勤的杂兵,渐渐上升为可以参加集训的小兵,后来跟着族中将领,参与各种卫国战争。
在豹子心中,种族从来不是第一位的,因为让他活到现在的,不是他们伟大的高高在上的王,而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那个拥有黑色长发、金色眼睛,让人一看就想要伏身在他面前,对他顶礼膜拜的男人。
豹子曾经问过男人,他是什么种族的,为什么从来不在自己面前兽化?
男人对自己说,有朝一日你变得十分强大了,你就有资格看到我的兽身。
于是豹子时时刻刻找机会,能够让自己变强的机会。他需要在豹王面前崭露头角,需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需要令人称羡的伟大功绩。于是那头莽撞的狮子成了他的踏板。
男人从此杳无音讯,豹子时时刻刻都想离开这个好战的却固步自封的种族,他想要找到男人,证明自己已经足够与他并肩而立。
梦境渐渐变得真实,豹子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到后来的主动接纳,他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复苏。
黑暗里,豹子躺在床上,紧闭着眼,他的额头渗出了许多汗,那块玉佩躺在他的胸口,借着仅存的投射进来的一缕月光,散发着莹莹光泽。
文顷起夜回来,突然看见豹子的身影从床上一跃而起,紧接着粗厚的嗓音爆发出来:“奇刃,老子连你儿子都找到了,你他妈要躲到什么时候?”
然后整个人倒了下去。
32
文顷一直静坐至天明。豹子虽然爆发之后又沉睡过去;但这并不代表一切将随着一个梦消弭而去。文顷其实已经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豹子突如其来的话语,明显昭示着一些即将揭开的真相。
他整夜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醒过来后怎么办,该以何种面目面对豹子;是该对他撒一个善意的谎言,还是说;承认自己并不是奇穆本身的灵魂,只是一个半路寄宿过来的替代品。
如此想着想着;天就亮了。文顷脸上添上了两抹黑眼圈,今天豹子起来的有些晚;他没继续等待下去;按照平日里的安排下去烧早饭,准备出摊的材料。
今日小老板起得也很早,见着文顷便阻止了他准备出摊的行为,神秘兮兮道:“待会儿跟我去见个人,我早些日子便约好了。”
文顷也挺奇怪的,问老板是什么人,对方却卖了个关子,说见了便知。
那天文顷走得急,走的时候豹子还在睡,豹子从来不赖床,今次有些反常了。他没去叫醒,将烧好的白米粥放在了房间桌子上,顺便摆上了一些腌制的咸菜。想着即便他起晚了,也不至于饿肚子。
小老板瞧着给他竖大拇指,说即便是他妻子,也不见得这么勤快过,真是艳羡死了。
文顷哪会告诉他,这种事是有价值才会去做的,至于价值为何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老板带文顷去见的人,正是为旅店做装修的瓦匠头子。他没想到小老板这般积极,竟在他不在的时候安排好了不少事,为他减轻了不少麻烦。
小老板稍微引荐了一番之后,便对文顷说:“这瓦匠头子以前为镇上不少饭馆做过工,经验绝对丰富,而且他认识这个行业里不少人,人脉也广,只要设定好了方案,你就全权交给他负责就好,他什么事都会帮你办妥。”
文顷先把豹子的事搁在了一边,认真谈起装修的事来。
瓦匠头子脑子很活络,谈论起来滔滔不绝,文顷坐在他对面,要时时刻刻躲避着他的口水。
他们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把装修方案确定了,可是却在价格上扭扭捏捏,难以谈拢。
小老板比出五个手指,示意自己愿意出的数仅有这些。小老板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不可能真一股脑地往里投钱,他要是这么做了,不是让文顷捡了个大便宜吗?
对于这点,文顷心里也有数,无奸不商,这道理可是烂熟于心了。在价钱方面,他俨然有些踌躇,虽然这几个月挣了不少钱,但他不可能都贡献出来,他要防着意外的情况。再说,身边还有一些钱是属于豹子的,他更加不可能拿出来。
于是三人在价格方面迟迟达不成一致。
瓦匠头子捏了捏两撇小胡子,说:“文兄弟,我跟布姚哥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兄弟了,他肯带你来见我,说明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不轻。我是个明事理的人,断不会坑熟人。你就放心大胆地出钱,我保准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文顷在人类世界活了二十来年,虽说不上混得多好,但也不会随随便便被这么几句好话给糊弄过去。在人类世界,有种说法叫“杀熟”,就是指那些看起来待你如父母,却在嘘寒问暖中温柔地宰你一刀的人,你却傻傻不知,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当然文顷不能肯定小老板就是这么个人,毕竟平日里,对方还是挺照顾自己的。只是开店这件事非同小可,谁出钱,出多少钱,还真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小老板毕竟拥有旅店地皮的永久使用权,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就像一个临时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