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文顷真的生气了,也顾不得那些鱼和自己的衣服,爬起来就往家里奔。他一边走一边擦脸一边吐口水,嘴里胃里都太难过了。他知道豹子逼自己吃蛇胆一定有它的用意,可是他就是不喜欢不自在,甚至很厌恶。
豹子爬上树看着他,注意着周围可能出没的野兽。
文顷一路飞奔,遇到一水潭就噗通跳了下去,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奇岐正准备着家法伺候。
“翅膀硬了啊,敢背着我偷偷摸摸跑出去,带去的弓箭呢,衣服呢,你倒是说说看,你做成了什么事?”奇岐叉着腰问他,身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条手指粗的鞭子。
文顷看到那鞭子的时候,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他立刻低下头,弱声弱气地说:“本来想抓野兽的,结果反倒被追得到处跑。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奇岐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怒道:“后面的山林子,就算是村里的壮丁,也要结个伴儿才敢去,你一小屁孩,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什么叫下次不敢了,绝对不能有下次!”
文顷连连点头,不敢说半个反驳的字眼。
奇岐盯着他,又问:“有没有遇见白豹?”
“什么白豹?”文顷装疯卖傻,半晌摆出醍醐灌顶一般的表情,“哦,你是说昨天那只跑走的豹子,我当然没见过。要是见到了,我还回得来吗?”
奇岐看了他好一会儿,她似乎闻到了一丝豹子的味道,隐隐约约的不是很真切,好像其中还夹杂着其他一些野兽的气味,但闻着闻着,又好像没有了。奇岐没有多放在心上,很快催促着文顷上床睡觉。
文顷庆幸自己再次躲过了一劫,唯有奇岐,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可是第二天,厄运就缠身了——文顷发烧了,而且烧得很严重,浑身都发烫。
奇岐虽然也是懂点医的,但是这样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她不停地给文顷的身体扑水,希望能降点温,可是文顷的身体实在太烫了,水扑上去没多久,就被灼热的皮肤蒸发得无影无踪。
后来奇岐慌了,她请来了村里医术最好的医生,恐吓他说治不好就别想走出这个门。那医生并不怕奇岐,却对文顷的病症吃惊不已。温度高得吓人,皮肤除了稍稍发红之外没有半点损伤,这几乎是他见过的最难以解释的事情了。
医生有点为难,奇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除了父亲死的时候落过泪,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哭过。
“医生,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治好他,我就他一个弟弟,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奇岐满脸泪水。
医生只好安慰她说:“你别这样,他这个症状怪是怪了点,但不代表没有救啊。”
奇岐赶紧抹掉泪水,“那你快点治啊,我不缺钱付你。”
文顷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他的意识处在极其模糊的状态,渐渐地,一副完整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有着漆黑长发的英俊男人,他全身裹着银白色的甲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他的身侧放着一柄长刀,只用简单的白色布条缠着刀体,没有刀鞘。
文顷发觉自己在靠近这个男人,然后稚嫩地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父亲。”他欢快地喊着。
男人侧过身,“奇穆,是你啊。”男人的声线非常好听。
文顷坐在男人身侧,嘴里又不受控制地说出来:“父亲又要出战了?”
男人点点头:“是啊,不得不战。”
文顷的小手抚上了男人的刀,那确实是一只小手,他问:“父亲,你的刀为什么不装进刀鞘里,而是用布条缠着呢?”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眼睛望向远处,“因为啊,那个能够成为父亲刀鞘的人已经离开了,所以父亲再也没有刀鞘了。”
“那我可以成为父亲的刀鞘吗?”
“傻孩子,你和父亲一样是一把刀,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刀鞘。”
文顷歪着头看他,嘟囔道:“可是他们都说,我很没用,一生出来就是人的模样,不是兽的模样。这样的我,能成为一把刀吗?”
男人看了看他,把他搂进怀里,“你是最棒的,因为你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然后文顷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男人的影像开始破碎消散,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父亲……”文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着。
第六章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三夜,豹子在洞穴里守了三日,每天总是吃点蛇肉,然后到洞穴口蹲坐一会儿,待雨势小一点的时候,再爬上洞外的大树,眺望村子里的情形。
第一天,文顷没有来,第二天也没有来,等到了第三天,还是没有见到他。
豹子有点坐不住了,它的伤差不多全好了,它想去村子里看看文顷,为什么答应自己来的却迟迟未出现。他不要自己了吗,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豹子觉得,以野兽的模样进入村子肯定会招来村民的攻击,他不想招惹麻烦,所以化成了人形,然后把文顷忘了带走的衣服穿在了身上。那衣服有点紧,就只遮了上半身,不过不要紧,文顷肯定不会在乎这些。他如此想着,往山下走去。
自那日回来后,文顷在床上躺了三日,他一直在发烧,丝毫没有退烧的迹象,脑子浑浑噩噩的,整天呓语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医生只是开了些去内火的药,奇岐整天在床边守着,眼泪一直在吧嗒吧嗒地掉。
直到今天早上,文顷的烧才有退下去的迹象,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奇岐一把搂住他,哭得更厉害了。
文顷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被奇岐这副样子惊到了。这怪力女什么时候流过泪,何况还是这样不加掩饰,放肆地大哭,这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是惊奇。
“你……是奇岐吗?”文顷哑着嗓子问。
奇岐啼笑皆非地正想挥手一巴掌,但手势落到一半,她硬生生收了回来,说:“小混蛋,我当然是奇岐,我是你姐,你烧糊涂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文顷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那鼻子那眼睛,确实是那怪力女没错。
“我……”头忽然阵阵发痛,文顷正要开口,就被这阵痛刺激得收住了话势。
“你怎样?”奇岐立刻显出着急的神色。她的手在文顷身上摸来摸去,温度果然消下去了不少。
文顷觉得挺别扭的,他说:“我就是有点口渴,想喝水。”
“好好,我这就去倒水。” 看着奇岐跑出去,文顷眯起眼睛回忆着梦里的情景,想着想着,他的脑子又痛起来,他敲了敲脑袋,倒吸一口凉气。
奇岐端水进来,文顷诧异着她对自己依顺的举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奇岐便把他发烧昏迷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听完后,文顷更加不可思议了,他居然发烧了,还烧了三天,烧了三天居然还没被烧死,果然兽人的体质就是与众不同吗,要还是人,他估计都成人干了吧。
“姐,我为什么会发烧?”文顷问。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吗?”奇岐不由蹙起了眉。
外面的雨声忽然变大了,啪哒啪哒地打在窗户上,文顷这才意识到,自己昏迷了三天,也有三天没见到豹子了,豹子还在洞穴吗,会不会已经走了?文顷想着想着,心里就有点犯酸,可能他心里已经把豹子当朋友了,那种很纯粹的朋友,不带一点利益性质的。
在原来的世界,文顷不是没有过朋友,他们一起在帮里打拼,一起到酒吧夜店厮混,可是真正谈得上推心置腹的,却少之又少。那些表面上与你勾肩搭背的兄弟,可能下一次见面就成了敌人,他们会为了利益与你称兄道弟,也会为了利益与你反目成仇。
文顷忽然想到了阿玮,那小子曾经天真稚嫩地说,我一定会留在文哥身边,绝不背叛。文顷也曾经默默发过誓,要尽全力保护这个单纯的小子。可是那一天,他带着一大帮警察前来围剿的时候,文顷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分土崩瓦解了,阿玮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子,他是有目的的,是一头潜伏的狼。
外头雨声更大,文顷觉得,还是等雨停了去山上看看吧,确保豹子真正离开了,他才放心。
文顷下了床,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奇岐立即起身,捋了捋袖管去厨房做饭。
这几日昏迷,他感觉奇岐也憔悴了好多,眼窝更是深陷了下去。那怪力女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却是真正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文顷欣慰之余,也觉得自己活得值得了。
厨房的香味飘出来,文顷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开始扒饭,好几次差点噎住。
忽然外头响起了几个小孩子的吵闹声,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又响起了几个大人的声音,很粗鲁,紧接着就是几阵兽吼,一股巨力撞击到文顷家的墙壁上,文顷一愣,立刻跑出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奇岐肃杀着脸,只把他往房间里推,“你别管,去里面好好呆着。”
文顷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复要问什么,奇岐却关上门将他反锁在了里面。文顷撞了几次没撞开,外头的兽吼愈加剧烈,他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径直透过狭窄的窗户向外看。
外头暴雨如注,雨点疯狂地打在窗玻璃上,文顷只能看到模糊的虚影,他心里越发焦急,似乎不看个究竟他就无法安心。
就在方才,豹子下了山,正循着气味寻找文顷的屋子,外头的雨势本来只是淅淅沥沥,却在那会儿骤然加大,然后村里一群跑出来玩耍的小孩不得不飞奔着回家,就在这中途,他们撞见了只穿着一件上衣的奇怪男人。
为首的孩子立刻认出,这个男人不属于这个村子,他的身上有奇怪的兽类气味。在兽人村,任何外来野兽的不速而来都意味着一种巨大的威胁,所以孩子们立刻四散着去找大人。
村里的壮丁都是成年的兽人,他们的嗅觉绝对要比幼兽高出好几倍,曾经猎捕过白豹的他们,对那种气味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已经化身成人,仍然不能排除他本身所具有的危险性。于是战斗一触即发,没有半丝缓和的余地。
豹子没想要伤害他们,他只想找到文顷。他左躲右闪坚决不出手,这些人身上都有文顷的气味,虽然很微弱,但只要和文顷有点关系,他都不想伤害。
奇岐是被打斗声吸引出去的,当她看到那陌生男人身上裹着亲弟弟的衣服时,她的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文顷的高烧肯定是因为他,他一定对文顷做了什么,才会让她的弟弟遭受那样的痛苦。于是她也加入了战斗的队伍。豹子腹背受敌。
豹子始终没有兽化,他不想与谁为敌,他来只是想见一见文顷。于是他的皮肉被兽化的村民划出一道道血痕,他身上唯一一件衣服也渐渐破烂不堪。
豹子终于发怒了,他龇牙咧嘴地站在雨地里,张开的五指开始长出锋利的爪子,野兽般的吼叫从他人形的嘴里发出来。——这群人,竟然破坏了文顷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文顷清晰地看到鲜血溅到了窗户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必须出去,不得不出去。
狭窄的窗户无法容纳他的身体,他最终选择用脚狠狠地踢门。也许是奇岐锁得不牢靠,竟然没踢几脚便成功了。
文顷冲进雨里,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好几位兽化的村民,正凶狠地攻击着一个赤手空拳的男人,更无法理解的是,奇岐竟也加入其中,只是她没有兽化,即便如此,那男人也已伤痕累累。
文顷就这么愣怔地站在雨中,那男人忽然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收起了他的爪子和吼叫,默默地注视着文顷。
文顷觉得这种注视的感觉好熟悉,他在哪里见过,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男人朝他飞奔过来,却在放下武力的一瞬间,后背受到了严重的一击,鲜血立时喷溅到雨地里,一片血红。
文顷猛然惊醒,这眼神是豹子,是豹子!
“住手!都给我住手!!”文顷不做他想立刻冲了出去,却在接近豹子的前一刻被奇岐生生拦住了去路。
“别过去,他太危险了,你是找死吗?”奇岐朝他怒吼。
文顷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奇岐的禁锢,奇岐却越箍越紧,不给文顷半点脱离的机会。
文顷眼睁睁地看着豹子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背上不住地往外流。小野狗惨死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停地晃,文顷忽然疯了一般嘶吼一声,奇岐禁锢住他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文顷就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她垂着手臂吃惊地转过身时,看见方才还被自己遏制得无计可施的人,现在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豹子的身前,原本漆黑的瞳仁如今散发着金色的光彩,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指,竟一瞬间长出倒钩般的爪子。
这真是她的弟弟?奇岐震惊得僵在当场。
第七章
在文顷所住兽人村的二十公里开外,有一条据说是兽人先辈们开辟的人工河流,河流对岸是一片茂密的丛林,乔木参天,里面生活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猛兽。丛林之外有一片平原,平原之上,是一座繁华的兽人城,那里,就是白豹的故乡。
豹王已经近半月没有好好进食,身子瘦了一圈。就在不久前,他的护国将军白霄,白豹族战斗力最强的战士,在与赤狮族的对抗中忽然消失,下落不明。他立刻指派另外三名得力的部下前去查探,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可是他们除了发现一些当时战斗时留下的血迹,其他一无所获。
在豹王心中,白霄比兽人城的城墙还要有用,每次大战,只要他一出场,必是捷报频传。可如今白霄消失了,兽人城像是失了一道最有力的屏幛,他不由担心,要是赤狮族再来犯该怎么办,以城内现在的战力,抵抗得了吗?
赤狮族号称整个兽人大陆最凶悍的种族之一,他们团结好战,总喜欢吞并其他的种族,凡被他们看上眼的,不争夺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豹王的王妃近日产下一子,正是哺乳的关键时期,他不想在这种时刻出什么岔子。白豹族本就生育率低,王妃能产下一子已是极不容易,他必须尽快找回白霄,保护好白豹族未来的王。
豹王闷闷地坐在大殿里,很快有侍者进来传话,说三名亲卫队队长回来了。豹王无力的眼神立时绽放出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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