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棠这种人,无论知道不知道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属于豪迈、粗犷型的人物,铁铮铮的硬汉。
这种人,十个有十个是宁流血、不流泪的汉子,驰骋沙场,身经百战,怎么会是动辄号哭流泪的人物。
而如今,他竟然是如丧考妣,放声悲哭。
这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这也是真情的流露,至情至性的表现。
在场群豪,无不黯然。
司徒霜更陪着流下了珠泪。
李燕豪忍着悲痛,道:“韩叔叔——”
韩少棠听若无闻,依然呼天抢地。
李燕豪方待再拦。
霍天翔已然道:“燕豪,不要拦,韩将军哭得是大明江山,哭得是痛失故主,若不尽情发泄,闷在心里会闹出毛病来的。”
李燕豪没再拦,他的两行热泪也顺着面颊流下。韩少棠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泪尽血出,真正是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
突然,韩少棠住了声,不哭了,身躯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群豪都为之一怔。
霍天翔飞掠而至,一指点下,紧接着又一掌拍在韩少棠后心之上。
韩少棠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躯泛起了颤抖。
群豪明白了,韩少棠是悲痛过度攻了心、闭了气,若不是霍天翔眼明手快,这一指一掌,韩少棠就非受内伤不可。
只见韩少棠缓缓站了起来,嘴角犹见血迹,睁着赤红的两眼望霍天翔,哑声道:“多谢阁下。”
霍天翔道:“举手之劳,何敢当将军一个谢字,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大将军的传人就在眼前,还请善视有用之身,化悲愤为力量,共同追随‘虎符剑令’,完成大将军的遗志。”
韩少棠猛吸一口气,整了整脸色,道:“韩某敬谨受教,请教,阁下是——”
“在下霍天翔。”
“敢莫是有当世第一家的霍家主人?”
“不敢,正是霍天翔。”
韩少棠肃容抱拳:“韩某失敬。”
霍天翔连忙答礼。
韩少棠转向李燕豪,单膝点地。
“大将军已然升天归位,末将誓追随少主完成大将军遗命,虽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李燕豪忙伸手扶起,感动地道:“韩叔叔,燕豪感激。”
韩少棠站起身来正色道:“少主,您这话就不对了,叫末将又怎么敢当,匡复义举,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莫不应该尽自己一份心力,何况末将追随大将军多年,亲如骨肉手足,关系又自不同,末将等理应竭智殚虑,听候差遣。”
这就是忠义,这才是真正的忠义。
李燕豪好生感动,道:“既是如此,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只听司徒霜道:“少侠,翡翠谷自当追随‘虎符剑令’,听候差遣。”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谷主……”
韩少棠截口道:“少主以为这些人住在翡翠谷里是干什么的,避秦,做遁世之民,乐不思蜀,不,少主,这些人等的就是大将军的登高一呼,等的就是大将军的将令,末将当日跟大将军失散,曾遍寻宇内,不见侠踪,只好跟我这位义妹退居此处,等待匡复讯息,这些年来,我们企盼大将军,都快把眼盼瞎了,如今天可怜见,终于‘虎符剑令’出现翡翠谷,您能叫这些人还闲着,您能不要这些人?”
李燕豪正色道:“韩叔叔误会了,匡复义举,需要的就是力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我怎么会不要,况且匡复义举不但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每一个人的义务,且是每个入的权利,我又凭什么不让谁参与,尤其司徒谷主,才智绝世,这种奇才我更是求之不得,又怎容她闲着……”
司徒霜肃然施礼:“司徒霜深感荣宠,并多谢少侠赐我这份荣宠。”
李燕豪连忙答礼:“司徒谷主干万不要过谦。”
韩少棠道:“少主,此地不是谈话处所,请在大家厅里奉茶,摆酒欢聚。”
李燕豪还没说话,冷超已然叫道:“有酒,好哇,韩将军,你怎不早说。”
韩少棠道:“少主,这位是……”
李燕豪道:“让我一一为韩叔叔介绍。”
李燕豪为韩少棠一一介绍了群豪。俱是血性英雄,性情中人,自是一见投缘,惺惺相惜,略作亲热之后,韩少棠一把拉住了冷超;“冷老,您也能喝?”
“能喝?”冷超道:“笑话,谁不知道要饭的冷三是出了名的嗜饮、善饮,只问你有好酒没有。”
韩少棠大叫:“好酒,翡翠谷别的没有,窖藏的佳酿你尝尝看。”
拉着冷超,迈大步就走。
群豪都笑了,司徒霜道:“不急在这片刻,少侠如今纵是想走,怕也走不掉了,请吧。”
司徒霜轻抬皓腕肃客,一声请,群豪鱼贯行去。群豪刚到大厅门口,但闻得酒香扑鼻。
司徒霜道:“好哇,那两位已经在里头喝上了!”
进大厅看,可不,韩少棠跟冷超一人捧着一个坛子,正在鲸吸狂饮呢。
蒲天义目现奇光,白眉转动:“这是馋人嘛,老化子也忍不住了,给我也来一坛。”
韩少棠大叫:“蒲帮主,你早说啊,接住。”
侧身,伸手,一巴掌拍在地上一坛酒上,那坛酒应手飞起,直奔蒲天义。
蒲天义哈哈大笑,单掌一伸一缩,已把那坛酒接在手中,拍开泥封,就口狂饮。
呼延烈忍不住道:“看来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跑进穷家帮去了。”
霍天翔道:“还是真的,这一手我是自叹不如。”
司徒霜含笑再肃客,群豪纷纷落座。
那里韩少棠喘了口气,道:“一旦离开这儿,别的都不足惜,只可惜这近百坛好酒带不走。”
霍天翔笑道:“不要紧,没人让韩将军离开这儿。”
韩少棠呻怔:“霍大侠这话……”
霍天翔看了李燕豪一眼,道:“执掌‘虎符剑令’的人在座,我看还是让燕豪说吧。”
大伙儿的目光立即都聚集在李燕豪身上。
李燕豪脸色肃穆,目光一扫,道:“我不但要请韩叔叔跟司徒谷主暂时别离开此地,我还要请呼延教主留下,协同两位,在此地作生聚、教训,把此处建设成铜墙铁壁,牢不可破的根据地——”
司徒霜不等话完便点头道:“少侠好主意,这才是长远的打算。”
韩少棠道:“少主,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匡复义举,急不可待。”
“不,韩叔叔,咱们必须忍耐,必须等待时机,目下咱们要做的,是联络志士,培植实力,成功不必在我,大汉子子孙孙永继不绝,只要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总有一天可以将满虏逐出关去。”
霍天翔点头道:“燕豪说得是,匡复必须要有完整的计划,足够的准备,充实的力量,不能毫无计划,一盘散沙似的东一下,西一下,那样也许可以给满虏不断的打击,但却不足以成大事。”
司徒霜道:“要是这样的话,少侠分配这里的人手,建设这个根据地,恐怕稍嫌不足。”
蒲天义猛可里站了起来,道:“少侠,穷家帮愿意留下,尽些微薄力量。”
李燕豪起身抱拳道:“多谢蒲帮主,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冷超大叫道:“这下好,不愁没酒喝了。”
蒲天义道;“三弟,咱们留下可不是喝酒啊!”
冷超道:“事当然要做,酒也当然要喝,不喝酒哪来的力气啊。”
群豪闻言大笑。
霍天翔道:“这样最好,燕豪四处奔走,去联络志士,我回明陵去照顾,这么一来,咱们就有两处根据地了。”
“姨父!”李燕豪道:“不久的将来,咱们的根据地也会一个连一个的成立,力量也会不断的日益壮大,只等准备充足,有了足够的力量。”
韩少棠接口道;“届时少主是一声令下,何愁不能打得满贼丢盔弃甲,狼狈逃出关去。”
李燕豪道:“我正是这意思。”
群豪听得无不热血沸腾,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司徒霜道:“看来不能不光他们三位痛饮,咱们这些人也该喝一杯。”
话落,她立即吩咐摆酒设筵,四名绿衣少女领命而去。李燕豪一双目光落在金无垢身上:
“姑娘……”
金无垢微一怔。
霍天翔道:“燕豪,你也可以改改口了。”
一句话羞红了两张脸,李燕豪尤其窘,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冷超忽一拍腿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不只有两处根据地,三处,金家船帮偌大一股力量,怎么忘了。”
蒲天义道:“说得是,怎么把金家船帮忘了。”
李燕豪轻咳一声道:“我没有忘。无垢,我就是请你回去,协助令尊,建设船帮内部,并逐渐扩大力量。”
金无垢呆了一呆,娇靥上浮现惊急之色:“你,你叫我回船帮去?”
李燕豪道:“大局为重,只有尽逐满贼,收复河山,大家才有安定的日子,目下,每一个人必须尽一己之力去做他该做的。”
李燕豪这几句话相当含蓄,可是在座没有一个人不懂。
金无垢也是位奇女,自然深明大义,也自然能暂时置儿女私情于脑后,闻言一整脸色毅然点头;“好,我听你的。”这句话,赢得了群豪的暗暗敬佩。
李燕豪目光深注,没说什么,但是他目光里所包含的,比他要说的还多得多。
有这一瞥,已很能安慰金无垢的芳心了。酒筵摆上,酒是客范好酒,菜是山果野味,大伙儿争杯畅饮,直喝到日薄西山。
席散,李燕豪、霍天翔、金无垢要走,群豪一直送到了翡翠谷口。
霍天翔赶回明陵。
李燕豪则只身孤骑继续他的神圣使命去了。
谁都不知道,天亮前后,李燕豪赶上了艾姑娘,把姬、单二人,还有海珠、紫琼请出了屋外,两个人关上门一席密谈。
谁都不知道李燕豪、艾姑娘两个人谈了些什么。
只知道李燕豪走了,艾姑娘送他的时候,美目中含着泪,香唇边噙着一丝甜美动人的笑意。
江湖上,从此出现一位带着“虎符剑令”,孤骑奔驰,仗义行侠,暗中联络志士的人,那个人就是李燕豪。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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