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华出了水榭,马行云转望李燕豪:“尽管救人如救火,可是这件事如今也急不得,您请宽心,在我这儿住下……”
“不,大哥。”马回回道:“李少爷住我那儿了。”
“干什么?”马行云道:“跟你住一块啊,没那一说,怎么说李少爷也该住我这儿。”
马回回还待再说。
李燕豪已然含笑说道:“两位的好意我心领,我已经订好客栈了。”
马行云忙道:“李少爷,您要这么说,那就太见外了,又让马行云这张脸往哪儿放,别说今天我跟福祥混出了小名堂,有这么点儿地盘儿,有这么点儿家业,就算我们哥儿俩是个起码的小混混,再不好也是家,也绝没有让您住客栈的道理。”
马回回道:“大哥说得是,您订的是哪家客栈,我这就着人退去。”
“马大爷、马叔,您两位的好意我知道,只是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呃?”
马回回道:“您有什么道理?”
“马叔不用问,请相信我既然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就是。”
马行云两眼忽闪精芒:“您要往客栈住,难不成是怕连累下我们哥儿俩。”
李燕豪微一怔:“这……”
马行云正色道:“李少爷,我直说一句您别在意,您要是怕连累我们哥儿俩,您就不该找上我们哥儿俩,别看我们哥儿俩有这么点基业,那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稀罕谁拿去,谁拿得走谁尽管伸手……”
马回回道:“这倒是,要怕这个,我们哥儿俩也不在这个地儿待了。”
李燕豪凝目道:“马叔,马大爷可以这么说,您不能这么说,老人家交付您的有任务。”
马回回微怔肃容:“是,少爷,我失言。”
马行云一挥手,道:“不管怎么说,您这个客人我是留定了,我年长托个大,您既然叫我一声马大爷,这点事儿无论如何该听我的。”
马回回犹豫了—下道:“少爷,哈三既然明知道您会来,恐怕您一进城他就盯上您了。”
“不。”李燕豪道;“他知道我会来,而且知道我必来,可是他不见得知道我已经来了。”
“您这话……”
“我是昨天深夜里进的城,我有把握没人盯上我。”
“李少爷。”马行云道:“既是这样,那您还怕连累谁?”
“马大爷,哈三现在不知道,可是他终究会知道的。”
马行云双眉微扬:”李少爷,话我刚才说过了,现在再补充一点,他们不是不知道姓马的是怎么样一个人,姓马的能在这块地儿上站立到今天,也不是没道埋的,”
显然,马行云是实情实意,而且已经有点不悦,在这种情形下,李燕豪怎么好再说个不字。
他迟疑了一下,道:“既是这样,马大爷,燕豪只有从命了。”
马行云笑了:“这不是了么,您何必非把人的汗给急出来不可,来……”
他“人”字还没出口,一个小伙子端着一个漆木盘走了进来,盘上有个细瓷盖碗。
这小伙子赫然是李燕豪昨儿晚上从骆家救出来的那一个。
李燕豪一怔。
小伙子可没留意李燕豪跟马回回,进来就道:“大爷,您的燕窝……”
一眼看见了马回回,一怔:“哟,二爷来了,二爷。”上前见了一礼。
马回回一指李燕豪道:“见见李少爷。”
小伙子转向李燕豪,突然,他两眼发直,人怔住了:“哟,你……”
李燕豪含笑道:“昨天刚握别,今朝又相逢,‘北京城’这块地方不大嘛。”
马回回听得微愕道:“怎么,少爷,您见过了?”
李燕豪还没说话,小伙子那里已定过了神,急急转望马行云,叫道:“大爷,昨儿夜里救我出骆家的,就是他。”
马行云一怔.望着李燕豪道:“怎么,少爷,昨儿晚上是您救了小虎子?”
李燕豪道:“我赶巧了,半夜进城,就看见这位兄弟让两个人架着进了骆家大院,没想到更巧的是他竟是您这儿的弟兄。”
马行云呆了一呆道:“这,这真是太巧了……”
转望小虎子喝道:“混帐东西,得空你就溜出去玩,半夜三更的还往外跑,这回你不跑了吧?这要不是让李少爷赶巧碰上了,你这条小命早搁骆家了,还不快谢谢李少爷。”
小虎子机灵,一听马行云左一声“少爷”,右一声“少爷”,如今又让他道谢,他双膝一弯,就要往下跪。
李燕豪眼明手快,离座上前架住了他,含笑道:“别谢,兄弟,你我已然扯平,谁也不欠谁了。”
小虎子愕然道:“你这话……”
“你不是给我付了店钱了么?”
马回回道:“呃?你小子还会来这一套?”
小虎子道:“不,二爷,给李少爷付店钱的不是我,是姑娘。”
马回回笑道:“我说嘛,你小子怎么福至心灵,有这心眼儿了。”
马行云道;“小虎子,是淑贞她给李少爷付的店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虎子抓了抓头,窘笑道:“大爷,是这样儿的,昨儿晚上我跑回来把事儿告诉了姑娘,姑娘还怀疑这是骆家人玩的把戏,也有点怀疑这位李少爷是骆家的人,所以李少爷一住店,姑娘就派人盯上他了,可是姑娘又怕弄错了,所以事先给李少爷付了店钱,今儿早上李少爷离了店,姑娘又派小顺子装成卖糖葫芦的盯李少爷,哪知道让李少爷看破了,小顺子害臊得跑了回来……”
马回回道;“你们还知道臊啊,凭你们这几个窝囊废,还想盯李少爷啊。”
小虎子红着脸,没敢吭声。
马行云喝道:“看着我就有气,还不给我滚。”
小虎子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溜烟般跑了出去。
马行云离座抱拳:“少爷……”
李燕豪答礼道:“大爷,您要是没把燕豪当外人,就什么也不必再说,赶巧了,伸把手,算得了什么,哪至于让您这样儿。”
马行云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您请坐吧。”
两个人落了座,坐定,李燕豪道:“大爷,骆家是干什么的?您跟骆家有什么过节?”
马行云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臊得慌,还不是意气之争,根本淡不上什么过节。”
李燕豪“呃!”了一声。
马行云接着说道:“京畿地面上有这么一个说法,东马西骆,我住东城,所以称东马,骆家在西城,所以称西骆,两家的地盘划有很明的界限,我不犯他,他不犯我,可是行事为人,交游结纳,骆家比我略微差点儿,因之提他的人少,提我的人多,就这,惹他不痛快了,时常明里暗里找事儿,都这么大岁数了,又都住在一个城里,何必为这种事扯破脸,多少回我都忍了,也一直约束着自己的人,可是骆家以为我怕事,竟然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李燕豪道:“原来如此,骆家也未免太过了点儿,在这个地方落户扎根,创下了基业.难道说一点顾忌都没有么?”
马行云道:“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对我们这些人,尽管是在这京城里,满虏也不愿轻易招惹的,只要别出大乱子,他们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说,邻六扇门里吃粮拿俸的,大部分都是江湖出身,谁还能不知道江湖之争是怎么回事?”
李燕豪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意气之争原是小事,可是日久以后,这些小事总有一天会酿成大事的,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马行云道:“我也知道这道理,可是我有宁人之心,骆家却没有息事之意,若之奈何。”
马回回道:“少爷,不是马家不知道忍让,可是看这情形者是忍让不是办法,除非马家把东边这点基业拱手让给他骆家,要不然骆家是不会罢手的。”
李燕豪道:“武林一脉,俱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鹬蚌相争,让人坐收渔人之利,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马回回道:“话足不错,只是,少爷,我在这儿我清楚,我无意袒护自己的拜兄,可是关键并不在我大哥。”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大爷,等营救霍大侠的事有了眉目之后,这件事让我来排解一下如何?”
马行云道:“既然足少爷的吩咐,我自当从命。”
马回回道:“少爷要是真有意思出面排解;最好现在就动手。”
“怎么?”
“您请想,一旦等救出霍天栩之后,这京城里,您还能待么?”
李燕豪一点头道:“这倒是……打听霍大侠下落的事,恐怕不是一两天能有眉日的,利用这些日子,正好把这桩意气之争做个排解——”
忽听一个脆生生,异常冷峻的女子话声传了进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燕豪微愕外望,香风袭人,水榭里为之猛然一亮,一位大姑娘进了水榭。姑娘穿一身黑色劲装,外罩大红风氅,螓首上云髻高挽,脚底下是一双虎皮快靴。冷艳的娇靥上,柳眉斜飞,眉梢高扬,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眸里,霜刃般两道目光直逼李燕豪。
她,不但英气逼人,还带着懔人的肃煞之气。
只听马回回道:“哎哟,我们姑娘来了。”
大姑娘上前浅浅一礼,叫了声:“二叔。”转眼又逼视李燕豪,冷然道;“你就是小虎子口中的那位李少爷?”
李燕豪站了起来:“不敢,李燕豪。”
“你想排解马骆两家的纷争?”
“是的。”
马行云霍地站起:“淑贞,你这是跟谁说话?”
“当然是跟这位李少爷。”
“李少爷是‘虎符剑令’袁大将军的衣钵传人,连我跟你二叔都得敬畏三分,你敢如此放肆。”
大姑娘马淑贞呆了一呆:“噢,你是袁大将军的衣钵传人?”
“是的。”
“昨儿晚上能从骆家大院轻易救出小虎子来,的确像大将军的传人。”
“淑贞——”
“爹,您先别怪我,我这是对事不对人。”
“大胆。”马行云喝道。
李燕豪含笑道:“大爷,您总不能连话都不让人说?”
“少爷——”
“大爷,既是对事不对人,您何不坐下听听令嫒的高见。”
马行云还待再说。
马回回道:“大哥,听少爷的。”
马行云看了马回回一眼,闭口不言。
李燕豪含笑望着姑娘马淑贞:“姑娘,我洗耳恭听了。”
马淑贞柳眉一扬:“马骆两家之间的纷争,不能排解。”
“为什么?”
“骆家上下,个个都是阴狠邪恶之辈,此其一。”
“其二呢?”
“骆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听得进你的说辞,此其二。”
“其三呢?”
“跟骆家人说话,不能动之以情理,必须以武力为后盾,骆家有骆家的势力,他们能跟马家在这块上分庭抗礼,并不是没道理的,尽管你是袁大将军的传人,你一个人的力量却不见得够。”
“有其四么?马姑娘。”
“当然有,我不愿受尽了气之后再跟他们言和,此其四。”
“还有么?”
“有这四点理由足够了。”
李燕豪点了点头:“那么,让我分两点来答复姑娘,第一,我先说明为什么要俳解这场纷争——”
“用不着,你既是大将军的传人,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要排解这场纷争。”
“那么我说第二点,我不愿多说,请让我勉力一试,要是我排解不了这场纷争,以后怎么做,任凭姑娘,行么?”
”恐怕李少爷你没听见我那第四个理由。”
“我字字听入耳中。”
“那么你——”
“马姑娘,为大业,为大局,有什么不能忍,又有什么不能受的?”
“为大业,为大局,为什么不让骆家受马家的?”
“马姑娘,这就是为什么令尊的名声比骆某来得响亮,比骆某受人尊仰的道理所在。”
马淑贞香唇启动,欲言又止,最后她说了一句:“你很会说话,深具辩才啊。”
“好说!”李燕豪淡然道:“我说的是理,只要马姑娘能以理驳倒我,我口服心服。”
姑娘马淑贞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照这情形看,我很难让你口服心服,可是你必得让我口服心服。”
“这么说来,我说的理,还不能让姑娘完全接受。”
有步履声来到,武文华走了进来,一躬身道:“大爷,二爷,令谕已经传出去了。”
“好!”马行云点头道:“静等他们回报吧。”
“大爷——”武文华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什么事?”
“这个,这个——”
“什么事这样吞吞吐吐的?”
“这个,是弟兄们……”
“他们怎么了?”
“这个,咳,咳,他们听说李少爷是袁大将军的传人,又听小虎子说昨儿晚上救他的就是李少爷,闹着非要瞻仰瞻仰李少爷的绝世身手不可。”
李燕豪微微一怔,马淑贞用眼角瞟了李燕豪一下。
马行云叱道:“胡闹!”
马淑贞道:“爹,练武的人想瞻仰真武学,这怎么是胡闹?”
“丫头,你——”
李燕豪心中雪亮,突然道:“武总管,弟兄们在哪儿?”
武文华忙道:“在前头等信儿呢。”
李燕豪转望马行云:“大爷,您说句话,让我去见见弟兄们。”
“这个-—”马行云面有难色。
马回回道:“大哥,一块儿去吧。”
马行云摇摇头:“太由他们的性了。”
李燕豪欠身一礼,往外行去,马淑贞头一个跟了出去。
口 口 口
大伙儿到了前院,前院的人比刚才李燕豪来的时候多了两三倍,小虎子在,卖糖葫芦的小顺子也在,正在那儿议论纷纷闹哄哄的,这会儿马上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多少道目光都集中在李燕豪身上。
李燕豪却望着小顺子微笑:“糖葫芦有剩下的么?”
小顺子脸一红,低下了头,大伙儿哄然一声笑了。
这一笑不打紧,却有人开上腔了。
“李少爷,让我们看看您的绝世身手行不?”
“李少爷,露两手大伙儿开开眼界。”
“李少爷——”
“李少爷……”
马行云突地一声沉哼。
马上,又静下来了,没一个敢再吭一声。
李燕豪笑了笑道:“情势所逼,由不得我不献丑,露了怯,大伙儿可别见笑。”他走向兵器架。
大伙儿目光跟着他转。
他到了兵器架前取下—把长剑,他缓缓拔出了长剑,是一把不算长的长剑。
他振腕抖剑,剑尖上立现剑花八朵,他沉腕收剑,目光一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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