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姑娘眉锋微皱,道:“那得很赶一阵了。”
李燕豪道:“说不得只有赶了。”
既是要赶得快,蒲天义立即派出前哨,然后步行的步行,坐车的坐车,向着运河下游赶去。
由黄昏赶到了天黑,一夜工夫人不歇腿,马不停蹄,四更天左右,前哨来报,前头河湾处停靠着一艘双桅大船。
人车立即停下,蒲天义问情形,前哨说船上没一点灯火,没一点动静,问旗号烙印,前哨说夜黑,看不见,又不敢贸然靠近。
李燕豪、艾姑娘想了想,立即吩咐马车不动,留单超看守,其余的人步行挨近河湾,探个究竟。
一行人衔枚疾走,盏茶工夫,河湾已到,挨河湾长着一大片垂柳,一艘双桅大船就停泊在垂柳丛中,加上浓浓的夜色,要不是有心人,还真难发现它。
一行人轻快地掩进了柳林,在离河岸五六丈处停下,垂柳丛固然可以掩蔽船只,此刻却也能掩蔽李燕豪等。
从丝丝垂柳缝隙中望过去,大船静泊、无灯、寂静,但闻流水拍岸,冲击船边之声,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当然更看不见旗号与烙印。
魏君仁道:“船只夜泊,为防别的船只夜行撞上,不该不挂一盏灯火。”
冷超道:“宁明、祁奇,跟我来。”
他带着宁明、祁奇隐入柳丛。显然,是他要往近处探探去。
李燕豪、艾姑娘、蒲天义等静静耐心等候,不多时,大船停泊方向传来了一阵弹指之声。
蒲天义道:“冷贤弟叫咱们过去了。”
艾姑娘道:“走。”立即与李燕豪、蒲天义等疾行过去。
穿过丝丝垂柳,来到岸旁,只见船头已搭下跳板,冷超带着宁明、祁奇高立在船头甲板之上。众人看得一怔。
只听冷超道:“少侠,姑娘,是艘空船,没一个人。”
众人听得又复一怔,蒲天义立即吩咐魏君仁带着一部分人留在岸边警戒,然后偕同李燕豪、艾姑娘等登上船头。
蒲天义道:“怎么会是艘空船,人上哪儿去了?”
冷超道:“不知道。”
艾姑娘道:“冷老,里头什么都没有么?”
冷超答道:“衣物、吃喝应用的东西样样俱全,就是没有人;姑娘跟少侠要不要进去看看?”
艾姑娘道:“当然要看看,此地不该有这么一艘空船。”冷超转脸道:“进舱找灯点上。”
祁奇、宁明应声进入舱中,转眼工夫,舱中亮起灯火,李燕豪、艾姑娘等相继进人船舱。
舱中只有宁明,却不见了祁奇。
船是双桅大船,船舱自然相当宽绰,中等的摆设,几上还有茶具,别的看不出什么,只是地上湿湿的,似乎用水洗过。
李燕豪过去伸手拿起茶壶晃了晃,里头有茶水,只是凉的,他道:“这壶茶至少沏了好几个时辰了。”
尉迟峰道:“只不知客商搭的是不是这艘船?”
蒲天义道:“看出是谁家的船了么?”
冷超道:“看见烙印了,三个字‘万顺营’。”
蒲天义道:“‘万顺营’难不成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大粮栈,‘万顺营’的船。”
冷超道:“可能,‘天津卫’的‘万顺营’水上拥有十艘大船,陆上拥有六家规模庞大的‘骡马行’,这艘船可能是十艘中的一艘。”
蒲天义道;“底舱有粮食么?”
冷超道:“还没来得及下去看呢,不过看吃水的深浅,不像是载有粮食。”
蒲天义想了一下道:“嗯,船头向东,只怕是北上卸了粮食要回去了,只是人呢?”
尉迟峰道:“既是卸过粮了,船上就该有不少的银两,会不会是遭劫了?”
冷超道;“不像,船上没打斗的痕迹,再说这一带地近虏京,漕运水师经常来往河上,绝少听见有劫船的事。”
艾姑娘道:“也可能会发生这么一回,要是有谁能上船就制住全场的人,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打斗痕迹。”
蒲天义道:“不容易,‘天津卫’‘万顺营’是个大粮钱,水陆都有人押运,押运的人是‘万顺营’专门养的,个个都不是庸手,而且人数又多,只怕很难一上船就能制住他们。”
只见祁奇从舱后走了进来,他一欠身道:“禀帮主,底舱也没见人,只是有不少腥臭的黄水,闻着其恶心,另外还有一把匕首泡在黄水里,弟子没捞上来。”
蒲天义道:“呢,黄水、匕首。”
目光转向艾姑娘跟李燕豪,艾姑娘望李燕豪道:“下去看看吧。”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微一点头。
冷超道:“祁奇举灯带路。”
祁奇恭应一声,掌起几上灯火先行而去。
众人到了舱后,祁奇掀起一块船板,有木梯下通,他掌着灯先行下木梯。
众人逐一随后走下,只见舱底广大,空无一物,地上还洒落不少麦子,另外就是一滩滩的黄水,腥味扑鼻,一把雪亮的匕首就泡在黄水中。
艾姑娘望着那柄匕首道:“这算不算是打斗的遗迹呢?”
冷超道:“只是怎么没血迹,人又到哪儿去了,活着的跑了,死的扔河里去了,谁也不会干这种傻事,等尸首往上浮,事就发了。”
艾姑娘轩动了一下黛眉,美目中闪漾起一种奇光,道:“上面舱里,用水冲洗过,怎见得不是冲洗血迹、尸首不能扔到河里去,可以弄到底舱来毁掉。”
众人听得脸色一变。
蒲天义道:“姑娘是说……”
艾姑娘道:“诸位都是老江湖了,难道没听说有一种极为歹毒的化骨药物?”
众人又复一惊,冷超道:“对啊,化骨散。”
艾姑娘道;“名为化骨散,其实毛发、指甲无一不化,尸首凡是被洒上了化骨散,顶多两个时辰,就会化为这种带着腥味、中人欲呕的黄水。”
冷超两眼精芒闪动,道:“这么说,是劫财杀人,而又毁尸灭迹了?” 蒲天义白眉耸动,道:“劫财不伤人,伤人不劫财,劫财后又伤人,已违江湖规矩,复又以这种歹毒药物毁人尸体,那行凶之人该杀。”
最后一个“杀”字,蒲天义说得咬牙切齿,杀机洋溢眉宇,望之懔人,显然这位嫉恶如仇,领袖“穷家帮”的人物,已是动了真火。
尉迟峰道:“一般以这种化骨散药物毁人尸首,都会留下衣衫。”
艾姑娘道:“恐怕这些人的衣衫早已被扔入河中,随水漂流他去,在这底舱的,只是一具具裸尸。”李燕豪道:“咱们还算来早了一步,倘若再迟来个把时辰,等这些黄水干了,只怕这底舱之中只留这么一把匕首,别无丝毫痕迹可寻了。”
冷超道:“可怜江湖路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江湖生涯,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虽说悲惨,倒还有个尸首可寻,如今这些人却连什么也没有了,这么就无声无息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姬凝翠道:“只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些人都是谁?”
艾姑娘道:“多少人,他们都是谁,到这时候已经都无关紧要了。”
尉迟峰道:“这种狠毒手法令人发指,不知这是哪一路的匪类干的?” 艾姑娘道;“驼老,普天之下,使用这种化骨药物的可不多啊。”
尉迟峰道:“艾姑娘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么?”
艾姑娘道:“江湖上的人与事,我略有隔阂,不太熟悉,只是我久居京师,却知道……”
只听一声沉喝从岸上传了过来。
众人闻声—怔,冷超道:“帮主,岸上有动静了。”
蒲天义道:“魏堂主应付得了,咱们上去等禀报吧。”
于是,一行人离开底舱.到了顶舱之中,刚进入顶舱,一名穷家弟子闯进来躬身禀报;“启禀帮主,河中一人身负重伤,已被魏堂救起。”
蒲天义道:“带进来。”
那名穷家帮弟子应命出舱,转眼间与另一名弟子架着一名衣衫尽湿、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中年汉子左胸上有一处刀伤,深可见骨,许是经时已久,伤口已然泛白,但此刻仍在往外涌血。
艾姑娘立即轻喝:“嬷嬷,闭他穴道止血。”
姬凝翠一指点子过去,闭穴止血。
艾姑娘随后说道:“快把他放躺下。”
两名穷家帮弟子立即把那汉子平放躺下。
艾姑娘道:“海珠、紫琼,给他颗药服下。”
海珠忙从药囊中取出药瓶,倒出一颗丸药,在紫琼的帮忙下,给那汉子服了下去。
艾姑娘俯身为那汉子把了一下脉,然后站起道:“他失血过多,这颗药只能让他多活片刻,恐怕保不住他的性命了。”
冷超道:“可能他是这艘船上的,艾姑娘,能问他话么?”
艾姑娘道:“按说是不行,不过他已经活不成了,不问也是白不问,请扶他坐起。”
两名穷家帮弟子扶起了那汉子。
艾姑娘道。“单老助他一臂之力。”
单超立即盘膝坐在那汉子身后,伸右掌按住那汉子后心,闭上了两眼。
单超闭上了两眼,那汉子却忽然睁开了两眼,失神的两眼满是惊恐之色,略一张望,要动。
两名穷家帮弟子紧按住了那汉子。
艾姑娘则道:“不要怕,我们是过路的,现在我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的说,要不然你的同伴就会冤沉海底,水无洗雪之日,你是这条船上的么?”
那汉子瞪大了失神的两眼,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你是‘天津卫’‘万顺营’的人么?”
那汉子又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老朽是穷家帮帮主蒲天义,有什么话你尽可放心的说。”
那汉子入耳一句“穷家帮”帮主蒲天义,猛一阵激动,两眼闪漾着光芒,嘴张了几张,才道:“我,我姓万,是万顺营的少东……”
众人神情一震。
蒲天义急上前一步:“你是万逢春的的儿子?”
万少东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船上出了什么事了?”
万少东道:“昨天晚上有一艘双桅大船靠到我们船旁,过来几个人说是金家船帮的,里头有一个掌着‘虎符剑令’……”李燕豪神情猛震,要说话,艾姑娘急拿眼色止住。
万少东说了下去:“那个人要我们把船上的粮食搬到金家船上去,说是为匡复起义储粮,‘万’家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当然该为匡复尽心力,谁知道等我们把粮搬过去后,他们竟亮出兵刃,一阵砍杀,只有我跑得快,带着伤跳进了河里……”话说到这儿,万少东又一阵激动,接着是一阵剧喘。
而李燕豪则钢牙暗咬,是以谁也没敢插嘴。 只听万少东带着喘又道:“我知道我不行了,老天爷有眼,让我在临死之前碰见诸位,万请诸位给我带个话到家里,不可再轻信‘虎符剑令’,井请家父知会同道——”身子猛一阵抖,头一歪,气绝了。
单超松手站起,两个穷家帮弟子轻轻放下了万少东。
李燕豪一张脸煞白。
艾姑娘缓缓道:“这是‘虎符剑令’丢失后的头一桩不幸……”
冷超猛一跺脚,“咔嚓”一声船板断了一块:“好个该杀的哈三匹夫……”
蒲天早神情凝重,道:“少侠,咱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哈三他们往下游去了,一旦舍船登陆,受害的范围更大,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冷超道:“少侠,咱们这就追下去——”
李燕豪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缓缓说道:“咱们这就追,只是这位万少东的尸体——”
蒲天义道:“这个少侠就不要操心了,我派人给送回‘天津卫’去。”
冷超道:“帮主,找两个会说话的去,还要费口舌解释一番——”
李燕豪道:“不,不必解释,照万少东的话带到。”
冷超一怔:“少侠——”
李燕豪道:“这是唯一让我忠义豪雄提防的办法。”
蒲天义一点头道:“对,就这么办,我安排弟子护送万少东的尸体,咱们走吧。”
李燕豪大步出舱。
一行人下了船,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又顺河岸追了下去。
尉迟峰已经没有大碍,自不便再乘车,眼前有这么多人在,李燕豪也不便再回马车去。
于是,马车上就剩下艾姑娘一家人了。
姬凝翠道:“格格——”
“嬷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得不让他照万少东所说的话把话带到‘天津卫’去。”
姬凝翠道:“可是这么一来,那‘虎符剑令’不就失去效用了么?”
艾姑娘笑道,“未必见得,要是‘虎符剑令’因为某一个人的话就失去了它的效用,它岂非一点价值也没有。”
“可是您有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在‘虎符剑令’之下丧失性命了啊。”
“我知道,嬷嬷你要了解,真正信服‘虎符剑令’的人,他们是认令不认人的,只要谁掌握着‘虎符剑令’,他就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说的话就是令谕,他们会赴汤蹈火,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可是若是‘虎符剑令’不够信服的人,他们会为‘虎符剑令’做事,但却不见得会为它舍命,所以,李燕豪有没有做那些交待,并无关紧要,我实在没有必要阻拦。再说,在那种情形下,我也想不出理由阻拦。”
姬凝翠点头道:“多谢格格教诲,老奴明白了。”
艾姑娘神色微微一黯,道:“我心里很矛盾,当然,哈三这么做,是为朝廷消除叛逆势力,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不能派他的不是,也不能阻拦他,但是我又不忍让这么多人死在哈三手里,毕竟各为其主,各有各的立场,那些人也没有错啊!”
姬凝翠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艾姑娘道;“嬷嬷,对我,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姬凝翠道:“老奴只是觉得,格格能这么想,实在令人敬佩,老奴跟老单,也就是为了解格格是怎么样个人,所以才不惜舍弃自己的立场,甘愿落个骂名千古跟随格格的!”
艾姑娘探深地看了姬凝翠一眼,柔声道:“同一族类,血浓于水,嬷嬷的心情我是能够体会的,你们两位都请放心,我不会采取激烈的手段的,我一向也反对采取激烈的手段,我刚才说过,各为其主,人家也有人家的立场,国仇、家恨,他们想匡复,想把满人逐出关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并没有错,在这种情形下,只宜安抚,不宜压迫,更不宜施暴,否则不但收不到效果,反而徒然加深这种仇恨。”
姬凝翠激动地道:“老奴感激,也深为自己跟老单庆幸。”
艾姑娘伸柔荑握了握姬凝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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