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老儿道:“干脆,这件事就交给三位了,要是船只一下回来的太多,干脆就让他们进入湖口,把咱们的船退开停在刀轮缺口上,高声宣布老帮主健在,看他们的反应如何,然后再做打算。”
蒲天义道:“那何不把他们一艘艘都放进来,让他们都停在外面,等所有的船都到齐了,再做宣布。”
金太极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就照蒲帮主的意思去做吧。”
沈、袁、莫躬身答礼,领命而去。
无奇老儿道:“蒲化子,你也晓谕你那些要饭的,只要有船进入湖口,让他们掩蔽好,别露头,免得让他们瞧出什么来,先给哈三通风报信儿。”
李燕豪道:“哈三狡猾得很,只让他看出有一点不对,他是不会上当的。”
蒲天义道:“无奇老儿,你放心,我照办,要是让他们瞧见一个‘穷家帮’的弟子,你唯我是问就是。”
话锋微顿,道:“冷兄弟,你传话去吧。”
冷超答应一声走了。
李燕豪道:“蒲帮主,我看咱们也到前头看看去吧。”
蒲天义点点头道:“该开始忙了。”
李燕豪站了起来。
李燕豪、蒲天义到了总舵前,栅门外,低垂的暮色中,只见两艘双桅大船缓缓驶离码头,码头上看不见什么动静,湖口到总舵之间的这片水面上,也看不见有别的船只。
相当沉寂!
相当宁静!
事实上,谁都知道,金家船帮总舵的情况,如今是外弛内张,弓上弦、刀出鞘,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杀敌,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血战的来临.蒲天义吁口气,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身周的沉寂:“少侠以为无奇老儿的推断如何?”
李燕豪脸上笼罩着一片迷茫,像升起水面的氤氲水气一样:“我不敢说。”
“少侠——”
“蒲帮主,我真不敢说。”
蒲天义道:“少侠难道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那倒不是,只是,我并不企求,也不愿勉强她放弃自己的立场,我是以己度人,你知道那是最艰难的抉择,不过,我却盼望无奇老人家的推断正确,不然……”
他住口不言,“不然”怎么样,他没法说出。
其实,他又何用说出来?谁不能想象出那种怕人的后果。
两个敌对的对方,固然有深仇大恨,但这两个敌对双方的本身,却是没有生命,没有灵性的。
而这两个敌对双方的个体,却是有血、肉、有灵性、有感情的,一旦不同立场的两个人之间有了感情,尽管你我之间有深仇大恨,要这个人去杀那个人,那不但是件残酷的事,而且是件最让人为难的事。
蒲天义焉有不明了的,尽管“事”不关他,可是他的心情并不比李燕豪的心情来得轻松。
所以,他没再说什么,当夜幕初垂时,他告辞往后去了。
只有李燕豪,他一个人仍在栅门前站着。
夜风飘动了他的衣袂,他人却是动也不动,两眼呆呆地凝视着远方,脸色像初垂的夜色那么暗。
夜深了,李燕豪仍在栅门外站着,连姿势都没变。
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步履声,他听出了像谁……
但他不相信,不相信这时候她会到这儿来。
而,事实上——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熟悉的话声,银铃也似的,美是美,但却带着令人说不出的一种意味,甫听入耳便让人心酸。
李燕豪心神震动,转过了身。
艾姑娘已伫立眼前,只她一个人,清丽的娇靥上,看不出什么来,那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却包含了许多,许多。
李燕豪心神再次震动,叫道:“艾姑娘——”
艾姑娘说了话,声音是那么轻柔,轻柔的话声中,却带着几分动人心弦的愁怨:“夜这么深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李燕豪定了定神,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姑娘不也是一个人到这儿来了吗?”
“我?”
艾姑娘香唇边掠过一丝凄楚笑意:“我没办法歇息,我一直难让心境平静下来。”
李燕豪轻轻地呃了一声,缓转脸,目光重又投向远方那万顷静静的湖水。
一阵微动的香风袭人,显然艾姑娘又上前一步,没错,那轻柔而带着幽怨的话声,在他耳边轻轻响起:“难道,你也跟我一样吗?”
李燕豪心头猛地一震,他没敢转脸,他知道,如果他转过了脸,他的脸离艾姑娘的娇靥就太近了,但也没敢躲,因为又怕伤了艾姑娘的心,他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为什么?”
“姑娘又是为什么?”
“天人交战,理智与感情的冲突,你也是么?”
李燕豪默然未语,这就够了,他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艾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何幸认识你,又何不幸跟你生长在两个敌对的立场里。”
李燕豪道:“造物弄人。”
“造物何其残酷。”
“格格——”
“别这么叫我,我听得刺耳,尤其是你这么叫我,更像拿刀扎我一样。”
“姑娘——”
“这样好多了。”
“姑娘,你我的立场虽属敌对,但是你我个人之间,应该是丝毫没有敌意,更没有一点仇恨。”
“可是,你我能置身在立场之外么?”
一句话问得李燕豪默然了。
他不能,绝不能,他绝不能舍弃自己的立场,尤其他执掌着“虎符剑令”。
“你不能,是不是?”艾姑娘追问了一句。
李燕豪咬牙点头;“是的,姑娘。”
“那就难了——”
为什么那就难了,什么“难”了?
艾姑娘没说明,她接着又说了话,话声中,所含的愁怨更浓:“上天既让你我生长在两家敌对的立场里,又何必让你我碰面,更何必让你我认识。”
“我刚说过……”李燕豪道:“造物弄人!”
“难道就无可挽救,没有办法解决?”
“有,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你说?”
“不说也罢,这是做不到、也是不公平的。”
“什么做不到,什么又不公平?”
“姑娘冰雪聪明,又何必要我明说。”
“再聪明的人,也有一时的糊涂。”
“姑娘——”
“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刚说过,这是做不到的,也是不公平的。”
“世间的事,并不是样样都能做到的,也不是样样都公平的。”
“可是这件事——”
“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姑娘又何必非让我明说不可呢?”
“我要听你说明!”艾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李燕豪没看见艾姑娘脸上那异样神情,因为他背着艾姑娘,他暗一咬牙,毅然道:“好吧,我斗胆,请姑娘放弃自己的立场。”
艾姑娘娇躯一阵抖动,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当然是我的意思。”
“你真希望我这么做?”
“我又何止是希望。”
“你应该知道,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下很大的决心的。”
“我当然知道。”
“你也应该知道,我要是真那么做了,我的牺牲有多么大。”
“我知道,姑娘。”
“我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做这么大的牺牲,你也不能让我平白无故做这么大的牺牲,是不?”
“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知道,如果我听了你的,我能得到什么样的补偿?”
李燕豪猛转脸,艾姑娘的娇靥近在咫尺,兰麝奇香隐隐可闻,他顾不了那么多,两道锐利目光直逼过去,激动地道;“姑娘真能——”
艾姑娘也有点激动,她的激动并不只这么一点,显然她是强忍着的:“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
“姑娘要什么样的补偿,尽管说。”
“我要什么,你给什么?”
“我不敢这么说,只能说尽我的所能。”
“那么,你以为我要什么样的补偿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要明白,一旦我舍弃了自己的立场,我就跟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了,而且这种叛逆行为必为大内所难容,我怎么办?总得有个躲避的处所,跟个可以保护我的人啊。”
艾姑娘话说得够含蓄,可是,也相当露骨。
李燕豪就是再糊涂,再懵懂,他也应该明白艾姑娘的意思,事实上,他的确已经明白了,他心神为之狂震,入目艾姑娘那两道清澈而又带着异样光辉的目光,他心弦再次为之抖动:
“姑娘——”
“这就是我所要的补偿,你能给我么?”
李燕豪胸气翻腾,热血上涌,嘴张了几张……才道:“我要求姑娘舍弃自己的立场,那么,对于姑娘所要的补偿,我自然应该负责。”
“这就是你的答复?”
“是的。”
“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我丝豪未觉得勉强。”
“你不必顾虑什么,真要放手一搏,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么说……”艾姑娘明眸中绽放出异采,娇躯也泛起了轻微的颤抖;“那么,这是你肯定的答复了?”
“可以说是许诺。”
“我相信你说了就算。”
“李燕豪由来是千金一诺。”
“我听见了,也记住了,只要你能给我这种补偿,我就可以做考虑了。”
“考虑?”
李燕豪一怔。
“我刚不说了么,这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很大的决心的。”
“那么,我愿意等姑娘考虑的结果,也只好等了。”
“如果——”艾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考虑的结果,让你很失望呢?”
“我诚挚的企盼,姑娘考虑的结果不会让我失望,否则……”
李燕豪唇边闪过抽搐,他没再说下去。
“否则怎么样?”(缺 481,482 两页)
莫成道:“这两人莫成知之甚深,对金家船帮一向忠心耿耿。”
沈玉山道:“少侠,沈玉山也愿意担保。”
“那么,烦劳请他二位登岸,其他弟兄,暂留船上。”
“是。”莫成恭应一声,探怀取出一只哨子,转身吹出两长一短三声哨音。
哨音甫落,远处湖面那盏灯光,流星般折了回来。
灯近五丈,李燕豪已看见了,浪里钻上站着一胖一瘦两名中年黄衣汉子,浪里钻靠岸,两名黄衣汉子跃身登上码头。
莫成道:“李、查二兄,快过来见过李少侠。”
一胖一瘦两名黄衣汉子近前躬身,黄衣胖汉道:“李华见过少侠。”
黄衣瘦汉则道:“查奇见过少侠。”
李燕豪连忙答礼:“不敢,两位辛苦了。”
“好说。”
“金家船帮所发生的事,以及眼下总舵的情况,想必两位已经都知道了?”
李华道:“莫成兄已经告诉我们了。”
“听说两位愿意效忠老帮主,李燕豪衷心十分敬佩。”
查奇道:“少侠这话我们就不敢当了,少帮主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为图荣华富贵,竟而杀父,天地神人难容,别说查奇等身受老帮主知遇大恩,就是查奇等跟老帮主素不相识,也要助老帮主除此禽兽不如的贼子。”
沈玉山道:“两位一路返来,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李华道,“别的倒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凡是本帮船只,都已在返回总舵途中。”
沈玉山道:“两位归途中,见着别的船了么?”
李华道:“只在夜晚老远望见灯号,白天倒没看见本帮别的舶只。”
李燕豪道:“既然他们都已在归途中,想必陆续可以抵达了,两位巡察也没听过金无痕的讯息?”
李华、查奇同声应道:“没有。”
莫成道;“这就怪了,他们会上哪儿去了?”
沈玉山道:“少侠,他们会不会不回总舵来?”
“他们视总舵为根据地,应该不会不回来。”
莫成道:“倘若苍天有眼应该会让他们回来。”
李华道:“少侠,能容我们见见老帮主么?”
“当然可以!”李燕豪道:“麻烦沈护法陪他两位见老帮主去吧。”
沈玉山恭声答应,带着李、查二人鱼贯行去。
莫成道:“少侠,船上的弟兄怎么办?”
李燕豪道:“等李、查二位见过老帮主之后,请他二位返回船上,告诉弟兄们不做任何动静,等叛变的船只回来,辨明之后,一旦起搏斗,也好让他们断金无痕他们的后路。”
“少侠高明,就这么办,等他们见过老帮主之后,我来告诉他们。”
“莫巡察,你可知在外未归的船只之中有多少是效忠老帮主的,有多少是跟着金无痕卖身投靠的?”
“据莫成所知,在未归来的船只之中,绝大多数是效忠老帮主的。”
“莫巡察可知道,都有哪些人确实卖身投靠了么?”
“不敢说十分确定,倒也明白个十之八九。”
“那就更好办了,等船只返来,看带船的是谁,然后决定如何处置。”
莫成道;“少侠,何不这样,凡是效忠老帮主的,让他们留在船上,以断金无痕的后路,要是跟着金无痕卖身投靠的,干脆就把他诱进总舵处置了,这样岂不就减少他们的实力了么?”
“莫巡察好办法,只是怕屠杀了忠贞,冤枉了无辜。”
“这个少侠放心,莫成自有办法辨别忠奸。”
“好极,那么这件事,我就烦劳莫巡察了。”
“遵命。”
两个人刚谈到这儿,沈玉山已偕同李华、查奇从里头出来,近前躬身为礼。
李燕豪答礼道:“见着老帮主了?”
李、查二人同声道;“见着了,若非少侠几位莅临,还无法救老帮主脱难,几位对金家船帮的大恩,高山大海,请受我二人一拜.”
话落,李、查二人就要双双拜下。
李燕豪双手并出,拦住了李、查二人,道:“李燕豪为的是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身受先师大恩,继承先师遗命,敢不竭尽心力以赴,唯汗颜惭愧者,至今一事无成……”
李华道:“少侠千万别这么说。”
查奇道:“是啊,未见老帮主,只知李少侠,见了老帮主,才知道李少侠是‘虎符剑令’衣钵传人。‘虎符剑令’一生为匡复奔走,令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敬仰,我等福薄缘浅,无缘拜见,如今能见着少侠,也足慰平生了。”
“彼此都是一家人,也都是生死同偕、福祸与共的兄弟,两位这么抬爱,叫李燕豪如何敢当?”
沈玉山道:“少侠当之无愧,就不要客气了。”
李、查二人道:“是啊,既然都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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