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王城百余里地的麓山风景秀美,也确有晔国的避暑行宫。可那里最初只是为了能与璃素一起去才修建而成,如今,早已是人面桃花。
“已经立了秋,臣妾也不会多耽搁的,只希望能与您去玩几日就好。可以么?”
如果……是她此刻对他说,想与他一道出游避暑,怕是再好不过罢。月稀宫地势低洼,也一定遭了雨水,她如今怎么样呢?
“好……待暑气消一消就返回。麓山气候适宜,相信也对皇儿的生长也有益。”
或许去一个远离她的地方才会让他心中豁然开朗。
容妃欣喜地拥着他,没有期料他会恩准,这一下,她当真是独享他的爱。几月来,她怎会看不出沈翊心中想着什么,等到皇儿出世,她就可以真真正正地稳坐后宫。
夜色青碧如水,璃珞比着显不出孕事的肚子,想着裁一件小褂给腹中的孩子。阿婉气鼓鼓地回来,见着她又在带着笑同孩子讲话,不忍生气,只得将火气发泄在灶房里。
璃珞听见灶房内锅碗坠地的声响,惊异地打趣道:“阿婉?你今日是怎么了?在蒙着眼睛做膳食么?”
阿婉急忙收减了动静,璃珞捏脚走到灶房外头想吓一吓她,却听见她一面剁着黄瓜一面骂道:“万恶的……我们娘娘也有孕了啊!怎么不也带着她去麓山呐?就知道跟着圣上谄媚!……万恶的女人!”
“阿婉……”
璃珞唤着,阿婉一惊,放下刀回头看见倏然变白璃珞的脸色,急忙低下头去:“娘娘……奴婢知罪,不该背后里嚼舌根,请您责骂。”
“你方才的意思是……圣上要与贵妃娘娘去麓山的行宫么?”
“是……”
“几日走?几日回?”
“明日就走……兴许过了中秋才回……”
过了中秋……
璃珞无声地回去,一个人躺在床榻之上,直到晚些阿婉来叫她用膳都不曾下床。
阿婉一边扇打自己的嘴一边熬着热粥,想一想真得不怨娘娘,皇上他确实是做得太过分!那贵妃娘娘看不出哪里生得好,一副哀哀怜怜的模样,哪里比得上王后?摆明了是故意让她难堪嘛!
许久,璃珞起床梳洗了一番,吃了阿婉备下的粥,一个人去灶房内闷着头做了几道点心出来。
阿婉望着那些皱巴巴的点心,实在是担忧她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小心着问道:“娘娘,您要是想吃点心了,奴婢给您做就是,要小心肚子里的小皇子啊!”
璃珞将那些歪歪扭扭的点心叠得规整些,搁在一只玉盘里,笑道:“即使我做得再难看,也终归是我的心意……明日是姐姐的祭日,我想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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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叁章】魂兮啼不归(下)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璃珞独独提了篮子,趁着天色未霭,踏上中宫殿的长阶,祭扫离人。
清晨宫辇声声嘈切离都,沈翊携带贵妃娘娘出游避暑,聚城皆知。璃珞将点心与清酒摆放在埋有璃素画像的青阶上,郑重地斟满一杯,叩了首,将酒水倾洒。
“姐姐……这样你也算的落了清净。”她纤纤细骨磨砂着那无情的石板,“你连座碑墓都没有,不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么。”
眼泪落入酒盏,守着姐姐,才能让她毫无顾忌地将心绪统统剖白。
“如若知晓今日,你还会选择离开么?我一点都不快乐……姐姐,从头至尾都是你太自私……我想,我也许不会再爱他……你后悔了么?”
璃珞照顾到有了孩子,跪坐在一旁,抚着阶石任由泪水阑干:“我连替代都做不来……你就狠心丢下我了……你可知我多少回在梦里喊着姐姐,你却一声都不曾听。我的心早已冷了,若没有腹中的孩儿,怕也支撑不下……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放了手,去寻你……一定一定莫要责怪我,好么?”
“今日……是你的祭日……也是,也是与他成婚的祭日……”
璃珞咬着唇瓣,怔怔坐在空荡的殿前,“当真……爱早已经死了。”
悲凉怅望,日落眉睫,璃珞收了酒杯盘碟,起身回殿。
方下两阶,就隐隐遇上一对沉锐的视线。璃珞并不想抬头,紧紧攥捏篮子拾裙行走,终究看见一双金缕龙纹绣靴映入眼帘,停驻,星眸微启直视前方,道一声:“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翊喉咙一动,瞥见她红肿的眼眶,让那消瘦的面庞徒增几分凛然。几缕发丝许是因她的泪水干涸而空空粘在腮处,他提手,将它们从她无暇的颊畔取开。
“朕没有忘……”
看着她心伤的模样,就想对她解释。
一清早陪伴容妃前往麓山,将她安顿在行宫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为的就是能在今日安静地怀恋璃素,才将返回,看见从未在他面前有过这般模样的璃珞,跪坐在凄冷的长阶上,恸哭地声嘶力竭。伫立许久,凝望她梨花带雨的脸儿,写着满满委屈,痛楚。似被人遗弃的婴孩,淹没在人潮之间,哭声却震慑心房。
“是么……”璃珞抿唇略笑:“只记得这些么……您没有忘记今日是姐姐的祭日,特地丢下贵妃娘娘赶回来了?”
沈翊无言,此刻的她苍白无力,唯有哭红的双颊略带粉俏,让他格外心疼。
“那么,姐姐真是幸福,离开三年,她深爱的男人另结新欢却还能记得她。”璃珞转过头来看着他俊逸的面容,笑着伸手悄悄抚上腹部:“不比我,一生只将心给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还忘记了今日也是三年前我与他成婚的日子,这样的男人,我要如何才能与他携手人生呢?”
随你,从今起皆随你。
璃珞欠欠身子疾步离去,护着腹部生生地将夺眶的泪水又强压回去。
皇儿,你可看见了?你的父王,根本不会要我的……他宁愿新纳女人都不会爱我,母后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呢?
又只是徒留一抹背影给他。
沈翊空叹一声,坐到她方才坐过的地方,见着青阶上的一滩酒迹。食指伸下浅浅碰触,抹入口中,啧,月稀宫的酒水也如泪一般咸涩么?
“我只是卑贱的奴婢,而您是高高在上的王,我终归只能是您命中的一叶芦蒿,所以又何必为了我,丧失您所应有的威仪。要我,只会是您命中的不幸。”
璃素之言,言犹在耳。爱上素儿开始了自己命中的不幸,那爱上他的女子,是不是比自己更加不幸?
“素儿,如果有天你能入梦来,可不可以再也不要离开……三年了,朕真的好想你。”
她今夜不开心么?
悠悠半躺在瓦檐上的男人也跟着蹙眉,他的小白小双围着她在院子里唱着歌,多么无上的荣耀!可她依然只是呆呆地看着院中的某一处荒草,不言不语。
从他偷偷落在这里望她,她始终都不曾动一下,被人使了定身术么?可惜那呆板肥硕的胖宫娥总是围着她转,让他不能突兀地落进院子里去逗一逗她。若是被她知晓,敌国的二世子为了她都踏破了这晔国的宫城,会不会吓得她花容失色变得比小白还要呆傻呢?
他险些笑出了声,只叹这晔国的皇帝有眼无珠,娶了那一脸凶相,还将他的影子当成鬼怪的胖女人为妃却看不上她。
不过,也幸好没有看上她。
正要使坏将她身边添乱的胖宫娥支开,房上的男人身子却顷刻冻结,惊异地看见那晔国的皇帝站在月稀宫外久久不离。
定是被那女子勾去了心魄他才没发现不知何时这皇帝已经站在门外,好险!若是被这皇帝察觉,他一定插翅难飞。
可是这皇帝如何会来到这偏远的殿门外面痴痴驻足呢?要看贡鹅也应当进去,难不成怕这两个看管白鹅的宫女不成!
夜色如水倾泻,房上趴着的男人都要瞌睡了,可那皇帝还是一动不动。男人苦不堪言,正欲离开,发现这皇帝转身离去。诧异一番,院中的佳人依然出神地坐在那里。
“司慕扬……”男人突然捏起脚边的碎瓦,猩红的眼眶透着烈火:“你竟然看不出她是他的女人,真是痴傻透顶!”
一抹黑影毫不拖泥带水地愤然远去,璃珞抬抬头,分明觉得对面的屋顶上有什么动静。阿婉来唤她用膳,顺道将两只白鹅赶进笼中,轻轻提一句:“娘娘,好像……圣上将贵妃娘娘送去了行宫,他自己并没有一起去,方才还下了旨,要各殿今明两日食素祭奠呢。”
“是么……”
璃珞弯唇应声,她与姐姐间,总算有一人圆满。
“娘娘,您今儿个一整天都不曾笑过,吃过晚膳,奴婢陪您去御花园走走好么?您今日那一个时辰还没用完呢,正好也带小皇子一起,奴婢也好几日不曾晚上出去散步,这体态是愈加肥硕,您如今都有身孕了,还没奴婢丰满呢!”
璃珞看看一心哄她的阿婉,笑一笑,“散步……好,我们不去御花园……去冷宫看看太后娘娘,好么?”
自黄昏祭拜了璃素回殿,沈翊便出现了发热的症状,急宣廉重进宫诊疗,果然是染了风寒。兴许是一天的来回奔波,又恰逢日子伤心,这才闹了症候。
廉重把过脉,又施了几针,吩咐下药方子给宫娥去煎来药喂他喝下,快到晚膳时总算退了热。
临走时,沈翊突然清醒些唤住他:“廉卿家,答应朕,等到太子出世再退隐辞官。”
廉重无声谢恩退下,沈翊敷着冰帕子,望着他离开,转了身闭目歇下。他也视为亲人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去了么?
璃素温柔地坐在床边,细心地照料他。一遍遍地为他换着帕子,扶他起身饮水服药。梦中的沈翊喊不出声响,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一步也不舍得让她离开。
她依然是素雅动人,靠在他身上,轻轻唤着:“快些好起来,莫要再生病了……您答应过奴婢,要早日光复大业,稳坐江山,身子一定要养好才是……”
白衫若仙子一般与他倚在一处,沈翊不敢动,怕一动,梦就醒来,再也挽留不住。
梦中的璃素,余音袅袅,“圣上……请您……好生照料珞儿……她受的苦……远远多于奴婢……求您……好生待她……奴婢方可安心……”
午夜梦回,惊坐起,沈翊发了一身汗水,衣衫淋漓透尽。回望四周,那如今唯有在梦中相会的女子又丢下他隐去了。朕已经兑现了与你的承诺……蓦然回首,却总不见踪影。
即使他妄想逃避,还是会因为心腔窒息而痛得难受之极。
阿婉搀扶着璃珞,执着灯笼慢慢踏上去往冷宫的路途。再三劝阻,她还是要去,阿婉无奈只得紧紧陪伴,生怕夜色浓郁,一不小心出事伤了孩子。
可惜,小径的尽头多架了一排高大的篱墙挡住她们的去路。
“看来,圣上是铁了心不让别人进去了。”
阿婉踮着脚看几眼:“娘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璃珞却依然不死心,绕着殿阁寻了许久也找不到入口。几名宫人点着灯笼而来,见了璃珞,都大惊失色。
那领头走着的正是上一回见过的王公公,看清了她急忙迎上来:“皇后娘娘?哎呀您怎么又来了?让皇上知晓了又是一阵气,还是快离开罢!”
“王公公,太后娘娘她……还好么?”
璃珞问着,看一眼他身后几个宫娥们端着的膳食,知道又是来送膳了。
“娘娘……请恕小的直言,这地方,您以后千万莫要再来了!”王公公跪下行了大礼:“老奴侍奉了太后娘娘一辈子,如今,说句大逆不道的……怕太后娘娘也时日无多,求您开恩不要再为难老奴,让老奴送着太后娘娘到最后一程罢!”
“时日无多?这是何意?难道说……太后娘娘她……已经快要不行了么?”
“娘娘,宫内有妃子受孕,此乃‘生’事,万万不可让‘亡’事冲撞,所以,请您不要再过问了,权当老奴放肆,请您开恩!”
许久,璃珞静静让开,王公公叩了首,命人开了锁进去,再将篱墙反锁上。
“娘娘……”阿婉见她的神色不对,急忙扶着她,“您还好么?”
莫名的一阵心悸伴着眼泪而出,为姐姐,为太后娘娘,也为她自己……为在这冷血的宫闱间,身子残存却心已亡尽的各家孤魂。
作者有话要说:回答妹儿GD俺滴霸王MM滴话:楔子里预告,璃珞是中秋服毒,“月圆”夜将亡儿的胎发放入祠堂~月圆夜并不是中秋哈~初步定为某个月的十五~~~OMG ~下章左右就会交代了~~感谢疑问~在此解答~另~上卷即将结束~~璃珞悲苦滴前半段人生也要过去了哈!!~~霸王们呐~~~55555555~天晴了~雨停了~粗来换换气嘛!!!!
【老规矩0点修文哈】
、【贰拾肆章】此情成追忆(上)
“娘娘,睡不着么?”
阿婉起夜,见着璃珞的屋子里还燃着烛火,将要三更,她依然不成眠,这样怎么会对腹中的胎儿好呢?
璃珞欹着枕头,垂垂的眼眸瞅着那桌台上的烛火舞跃,“哦……那就替我吹熄了罢,每逢仲秋时日,我都睡不踏实的,总爱半途醒来。既然睡不下,索性就在给孩子想想名字。”
阿婉坐在一旁,看见她充盈着血丝的眼睛,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娘娘,睡不下也要躺着啊,让小皇子跟着休息,您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
有孕几月,因为身子瘦弱还显现不出,“您都不打算告诉圣上么?万一他知道您有了孕,指不定有多么高兴呢!没准儿一开心就愿意将您接回去了……”
“阿婉,我与他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这个孩子了。不会再有其他的情愫。我盼望着有一天,不再记起他,与他走到今天,怕是再也无法弥补,莫要再讲与他欢好的话。”
璃珞及时打断她未出口的话,合上眼睛,回想起今日出去散步,听闻容妃有意入住中宫殿。那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扰乱她心扉的话语还是入了耳。若真得要准容妃搬去中宫,她定会一头撞死在中宫殿阶前,绝对容不下别的女人占了姐姐的位子……也包括她自己。
暑气消散些,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昏黄的灯盏流着泪,怨念着审阅奏章的人为何还不就寝。
礼部吏部两位侍郎候在殿内,揣度着桌后紧紧皱着眉的皇帝有何心思。
“这是贵妃娘娘要你们向朕请示的么?”沈翊叹一声:“朕没有允诺她,她反而懂得召集你们二位商议。”
“回禀圣上,您既然已经有意下诏贵妃娘娘的腹中胎儿为我晔国未来的国主,佟皇后至今无诞子嗣,那么依照古礼,应当将佟皇后的凤玺废除,册立贵妃娘娘为新后。这样一来,贵妃娘娘就可以名正言顺搬入中宫殿了。”
半晌,沈翊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