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来得稀也来得急,因逛玩集市耽搁了的芸桑与蝶桑正快马加鞭地向药王谷赶去,却赶上了这大雨。
一向温顺地马匹这时也变得焦躁,雨水不住地打向它漂亮的皮毛,惹得它几次扬起马蹄东奔西顾,险些连带人一起将车内的药草物品甩出去。
回谷的路途仅此一条,身旁就是深不见底地天堑沟壑。芸桑死死攥紧缰绳,生怕马儿再使性子她们就全葬身山谷了。
密集的雨丝纠缠着地上的黏土,很快道路就变得更加湿滑。蝶桑也从车内取了布匹系挡雨的头巾包在芸桑头上,两人一起紧紧控制着马儿,引着它靠向路的内侧行驶。
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相向而来,姐妹俩抬头看去,一队骑马的剑客身披蓑衣,戴着大大的斗笠而来。芸桑将马儿唤停,靠在一旁闪出空当来让他们先行。
裹在蓑衣雨笠内的黑衣人行来,见着她们让开,一顿,为首的男人似乎颔首与她们致谢。还未待反应,便快马加鞭而去,
蝶桑翘首望着他们的背影道:“好威猛的一队人,不晓得是哪一家的护卫。”
“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芸桑将她的头巾系得紧些,将马又向路中央掉头。
只是还未走远,就听闻方才过去的那队人马又折返回来。
“又要给他们让路么?”蝶桑抱怨一声,见方才那头领已经独自折返,余下几人则是策马静候在路口。
芸桑低头试探着问道:“你们……有什么事么?”
“戴上罢。”男人温柔的声线隔着雨幕传来,手上递过来两只斗笠。
芸桑瞥一眼,见着另外几人中有两个人的脑袋正在挨淋,一阵暖流涌上心扉:“不……不用……”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将斗笠放在她们的马车顶上,呵一声马,把着缰绳,力量又不失优雅地掉头而去。
蝶桑欣喜地目送他们远去,将那斗笠取下来:“哇!姐姐,不想世间还有这样的有心人呢!真是心地好又如此潇洒。”
芸桑默默接过一只斗笠来戴好,看着他离开的马蹄印子已经变成小水洼,抖一抖缰绳吆喝马儿上路,虽不言,却暗自在心中偷偷记下他的声音。
小北在湖畔舀了水来刷马,时不时分神瞅一眼屋子,阵阵笑声从里面传出,让他好奇地很。
“不是!不是这样穿罢!”
蝶桑好笑地拿着裹胸的白缎子扯道:“还好是天气凉了,若是夏天,岂不是要闷死了!”
“哪有啊……”芸桑从她手中抢过来道:“我已经给楚楚留了透气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少围一圈?”
“没关系的,不影响呼吸就好。”
“可惜了这样完美的身段却要藏起来!楚姐姐,真替你觉得不值!”
蝶桑撅着嘴巴看着芸桑为她量裁着那裹胸布,为了去那贼窝还要受这样的罪。
辛楚笑着接过拿进里屋去围好,又换好一袭芸桑辛苦了几个晚上为她赶制出来的男装,飒爽英姿地出落在两人面前。
黑色的短皮靴裹住她白嫩的小脚,玄色的衣袍在腰间束起一道贝色的玉带,将那袅娜的身子遮掩下。乌墨的长发被一根简单削平的桃树枝挽起,利落大方,英气逼人。
待她掀开屋帘走出来,芸桑禁不住赞赏道:“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儿!换了这男装,洗尽了铅华,依然是闭月羞花。”
辛楚两只手背贴贴羞涩的脸颊道:“只愿不被拆穿就好。”
看呆的蝶桑摇头晃脑地打量她一圈,“楚姐姐,我看你还是随身带着些毒药迷香什么的防身罢!你生得太美,换了男装还是太美,万一被女人家捉去非礼了也不好,我呀这就去为你配些来!”
与辛楚笑一阵,芸桑摆摆手道:“蝶儿总算说得了一桩!楚楚,你就收拾一下,我们帮你去备些干粮盘缠,自这里到上虞山也有个百八十里呢,依照小北的速度定是要赶上两天两夜的路。”
“芸姑娘,蝶姑娘,辛楚几世修来的福气,承蒙你们还有骨爷的搭救与收留,这几日来感激不尽,我会好好经营那药店,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辛楚说罢后退一步,躬身行礼。
芸桑急忙扶她起来:“怎么还是这样客气!我与蝶儿也是被师父收养才有今日的,与你都一样,无须再谢了。我跟蝶儿都会时常去看你的,不要担心,跟我一样,把这里当做家,随时都可以回来。师父他也不会为难你的,多一个医术药理精通的人帮他看着药庐他喜都喜不完。”
“是,我会将这里认作家,将你们认作亲人的。只是可惜了我明天一早上路,骨爷去山中采药要到晌午才回,”辛楚黯然道:“……都不能与他道个别。”
“切莫说要道别!”蝶桑连连挥手:“每逢师父独自去采药回来必定昏昏大睡,你就是与他道别他也认不得你,整个老头就像是在梦游!”
话一出又将两人逗笑,小北实在按捺不住就牵着马来反复叩门:“我说几位好姑娘!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也算我一个成不成?你们都闷在里头说私房话,就撩我一个人在外面陪一匹马,一陪就是一天。不陪马就只有往湖里丢石子儿的份儿,真是气师父干嘛不多收几个男徒弟!”
幕扬坐在屋内审查着这几年来司靖扬辅佐执政累积下的弊端,心腹之一的阿布达叩门进来。
“西少,您昨日发现的两个陌生人已经被咱们核实,确实为大皇子所派来上虞寻访您下落的。属下已经将弟兄们分为三路,扮演商贩,百姓和山贼混淆视听,今日已经将他们驱离。”
“好。”幕扬抬首:“派人再去伪造几处冲突斗殴,将我们‘山贼’的印象弄得越来越不好。”
“是,属下明白,还有一事……那阿骨爷的药庐子似乎要招来新伙计,属下要去审查么?”
“新伙计?”一阵轻笑自唇角勾起:“怕是那小北被你们折腾惨了,换个厉害些地人物来抵抗罢。总之,莫要伤了人就好,上虞毕竟只是我暂时落脚之地,天下之大,早已没有什么能留下我的地方。传令下去,早些将我大哥那边做好,本殿就可早日离开这里,还一个清静之地给我国国宝。”
晨曦告别了药王谷,马车稳稳地向上虞山进发。
“为什么要唤上虞山山寨的头领叫‘狗腿’?”辛楚忍着笑与驾车的小北聊天:“还有,他们真的是山贼么?”
“还不是一群占山为王狐假虎威的人!谁让上虞山属翼国国土,传言中供奉着翼国国宝,翼国的二世子就让这帮山贼为他们看护。”
“翼国国土……那咱们药王谷不是翼国管辖么?”
“不,咱们那里是翼晔交界的山沟,南北隔开两国。近几年来晔国强盛,威胁南方的翼国,两边战事不断。”
辛楚默默听着,细细算来,麓山,也是属晔国的罢,她的前身是在那里走失的么?
劳顿两日,总算顺利地来到上虞山脚下。
小北停了马,回身掀开帘子,扶着个潇洒白嫩的书生下了车。
辛楚刚一落地,铺面而来的山风便将她周身洗礼。闭目迎接,肩膀腿脚的酸痛感似都瞬间消弭。
“果真不愧为神山。”
她走近些望去,山日融融,雾霭渺邈,怡人的气息扑来,像是有人正在邀请。
“我将马车安顿好,楚姑娘先顺着这山路而上,遇见一处市肆,向右第三处路口便可见咱们药王药庐了。”小北说着给她把铜钥匙:“打杂的几个若是不在,就开门进去歇着,我马上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忙得忘记更新鸟= =~~~补上补上~~
、【叁拾壹章】初会上虞山(下)
茂林修竹的上虞山,清晨的雾气未散,更像是莅临一处仙家之地,一来便觉自得怡然。辛楚轻轻踩着山阶,避开缝间的山蘑与野笋尖。行几步,约攀到半腰,果见一处市肆。她摸出汗巾来轻轻拭着汗渍,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是个男儿颜,当即便搁起汗巾,拿袖子抹了一把。
这上虞山虽地处偏境,但早晨市肆上已经有许许多多来往小贩兜售着新鲜蔬菜瓜果。山间空气新鲜,这些蔬果也分外诱人。
远处几家摊子生意似乎很好,辛楚便过去凑头,见着是两个江湖术士模样的人正在兜售祛湿散热的药丸。她细细打量一番那两人,药幡上的字迹歪扭拼凑不说,连他们搓捏药丸的手指都黝黑肮脏。更莫要去想这些药的疗效,看那三两一颗的价格,辛楚直皱柳眉。
再看这买药之人都是些穷困山民,□在外的肌肤上明显地疱疹红痕,显然是心存希望而来。上虞山属南国,湿气比北方重些,贫困人家里生这些疹子再常见不过。只要服用对症的膳食与药汤,定能尽快痊愈。
看着几个衣着褴褛的山民怀抱着婴孩久久驻足在那摊贩前,心一酸,辛楚上前两步,还未开口就被小北一把拽过:“楚姑娘。”
他悄声在她耳边语道:“不可,他们都是西王寨的山贼,咱们惹不起的。你初初来此,还是少生事端,免得被他们注意上,咱们的药店更是成他们的眼中钉。”
辛楚看着小北严肃的模样,再看看那抱着婴孩的女子苦苦哀求价格的面容,喟叹一声:“他们甚至都不去医馆看一看,只听信这些江湖郎中的诡辩。医者不为民悬壶,又怎能担得起一个‘医’字!医术再高明又有何用,还不是救不来这世道。”
才在药庐安置好,辛楚毅然在纸上列□上的斑疮的种类,鉴别,让店中的几个伙计拿去大街上分发。又背着小北写好各样疹子对症的方子与食谱,背着医袋分文不取地进入深山送给那些患了湿疮的山民。
不足几日,药王药庐店门前便围聚起了层层山民,纷纷夸赞辛楚是救苦救难地活神仙,药庐的名声一夜间四下传播。辛楚不在乎药庐的生意愈来愈好,只愿这些山民的病症有了正确的疗方,莫要再随意破费买些害人的假药来服下伤人就好。
这日天气尚佳,辛楚自院中收了晒干的蒲公英与金银花,正在堂间捣药,见着两个面相凶恶身型硕大的男子进了店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去问道:“两位是来买药的么?”
“你这里可有还魂丹与回天丸呐?”
其中一人没有招呼便四敞八开地倚在店中的梨花椅上问道。
辛楚蹙眉:“世间若是有这样两味药,怕再无生死之苦痛了。”
另一人邪肆笑来:“我们哥俩是怕等会儿你这身细皮嫩肉全被我们撕烂,还能给你准备点药丸来留句遗言。敢抢我们西王寨的生意,我看你这小子是早就活得不耐烦了。”
辛楚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扶着柜台:“你们……你们不可以这样!这天地煌煌,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哈哈……”两人皆笑起来:“跟我们山贼讲王法,这位小哥倒是颇有勇气啊!”
小北同几位伙计进药回来,见着两个山贼正握着拳头围在店中,吓得腿险些软掉,急忙笑着进来道:“两位爷许久不见,这又是哪里不舒服了?小北给您们抓些药来补补身子,保证药到病除,药到病除!”
“少在这废话!”一个山贼拎起小北的领子道:“说!今日是要老子拆了你这药庐还是让这小白脸跟着老子回去向寨王请罪?”
“你们放开他!好大的胆子,就算你们是山贼又如何?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管得住你们么?”辛楚正襟厉色:“即使你们是什么二世子手下的人,这样胡作非为岂不会是给他脸上抹黑么?他若真想成就大业,又怎么能容忍你们这样欺凌百姓?”
“你这小子!老子不掐断你的脖子,还看你有这样欠收拾的嘴敢胡乱放屁!”
那人松开小北,直冲着辛楚而来,一把就卡住辛楚纤弱的脖颈。
小北与几个伙计急忙上去拦人,却被另一个山贼凶悍地堵在柜台外。
越来越薄弱的呼吸直叫辛楚一阵目眩,这垂死的感觉熟悉袭来,让她死死握着拳,艰难地抵挡这眼前的庞然大物。
“还不住手!”
门外一声怒斥,店内的两人急忙停手放过他们低着头出去,唤着:“施总管。”
辛楚一被松开钳制,总算大口大口地扶着柜台吸气平喘,小北急忙倒来水给她,不断告诫着:“都说咱们惹不起他们啦!你这又是何必!”
“玩得太过火,不怕主子责罚么?”
那被称为施总管的男子狠狠教训着两个山贼:“真要是闹出了人命,就自行去西少面前了断。”
“是……小的知罪!”
两个方才还在叱咤风云的人跪下请罪,让缓过气来的辛楚更加嗤之以鼻:“瞧,他们分明就是狗仗人势而已。”
小北吓得急忙伸手堵住她的嘴,冲着她连连使眼色。
施隆进来态度诚恳地拘个礼道:“这位店家,方才是寨中的两个莽夫伤了你,在下替他们赔个不是,还望不要责怪。”
“哎呀施老板使不得!”小北对着行礼道:“您大驾光临药庐我们已经觉得蓬荜生辉了,毕竟咱们还是在这上虞山相处的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施隆淡笑着搁在柜台上一袋纹银:“医药我不懂,若是伤了,还请这位小哥自己抓点药来,这两个就让在下带走了,实在是管教无方,请小哥不要介怀。”
辛楚叹一声,散散手道:“我没有什么大碍,还请这位先生好好与你家主子说说,不要让他们再兜售害人害己的假药了。你没看他们自己身上都起了疹子么?夹着我脖子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又怎么会懂得治疗别人?还请好自为之罢。”
施隆眼睛一亮,回身问着那两人:“你们身子上也出了疹子么?”
那钳制辛楚的男子小心地抬头道:“小的身上是有疹子,又痛又痒,昨天拿跟虎子一起卖的药膏抹了,今天更加厉害了。”
“哦?”施隆回身客气地问:“那么店主小哥可愿意卖些药膏来与我们寨中的弟兄?相信还有很多人需要。”
辛楚揉揉被那山贼鲁莽弄痛的肩胛道:“若类似发疹子的人太多,还请您召集病人来药庐后面的医馆看一看,我好判断分别是何病,对症下药。”
施隆笑着点头:“小哥的话在下记得了,今日多谢小哥大人大量,在下一定禀告主子,还请妙手回春,治治在下那一帮不成气候的弟兄。”
“客气了……”
辛楚随心应着,小北急忙寒暄着送客。抬头看一眼,见着门外足足站了百十人等候这施总管出去,架起地上的两人便浩荡行离。
“这人是谁?”
“楚姑娘呦!真是把我吓死了!方才要不是施老板出现你恐怕早就归西了,连师父也救不回你。他是西王寨的总管,负责这上虞山百十家店铺跟集市的,寨主跟前的大红人呢。多亏他啊!不然真是保不住你。”
辛楚不以为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