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躲她?辛楚摇着头;她本不想去杀了他;苏醒之后她深知活着的可贵,绝不想要去扼杀任何生命。可是为什么,在见着他的时候,心中蹿出的绝望与愤怒会让她拿着箭去刺伤他?
“我……我不想杀你……”
颤抖的双手同她宛如蚊呐的声音:“你不要……不要再做坏事了……”
“你……你……你哭了……珞儿……”
沈翊抚着心口,挣扎出一抹笑容来,伸出带着血的手掌轻轻抬起来去拭掉她眼角的泪水:“别哭……别……哭……朕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再见……见到你……不想看你……还在……还在为朕哭……朕能……再见着你……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的手掌是因为染了血的缘故么?为什么会这般温热,温热到将她的心都要烫伤了。他的脸色如同纸灰,却依然支撑着高大的身子,抚着她脸颊的手指也颤抖不已。
“圣上!”
蒲昭冲上来一把将辛楚推倒在地,急忙与蒲箭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翊:“您还好么?千万莫要吓唬属下!”
“楚楚!”
司慕扬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去刺杀沈翊,冲过来抱起那早已瘫软的身子,冲一旁的侍从示意,牵了马来将她抱了上去。
廉重抖落开草药袋子大呼:“快把圣上抬进屋里去!快啊!”
沈翊迷蒙中看见司慕扬将辛楚护在怀中,策马欲走,无力地将手臂伸向他们,道:“不要走……珞儿……朕不怪你……你别走……别再离开朕了……珞儿……珞……”
“楚楚!撑着点!”
慕扬看见辛楚的脸色也比沈翊好不了多少,拉着马缰,狠狠抽了马尾一鞭子,便带着辛楚与侍从们在山路上扬长而去。方才躺在地上那已死的侍从也悄然“复活”,滚入一旁的树丛间销匿了。
连夜赶回上虞山西王寨,慕扬将虚晃的辛楚抱下马来安置在床上,吩咐施隆去打了热水,为她擦拭掉脸上的汗水与泪珠儿。
“等一下我会命人都离开,你好好净个身早些睡下,莫要多想,好么?”
辛楚
闭紧双眸,仿佛她只要一睁开,眼前又会出现方才她刺向沈翊的一幕。
慕扬轻叹一声,今晚让她与沈翊撞见,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握着她的手道:“你没有错的,他本来就是恶人,相信以后不会再来,不要去想他。”
我不会再让他左右你。
恶人……他是恶人么……
如果自己要杀的他是个恶人,为什么此刻心中这样难过?
一阵熟悉的绞痛由心底传出,辛楚蹙着眉,道:“你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慕扬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点点头,在她微闭的眼上一吻,起身带过门出去了。
听见门关闭的声响,辛楚睁开眼睛,屋内没有人了,这才紧紧咬住被角,痛苦地埋进床里。今夜,又是十五,没有预期,没有征兆,让她的身子又一次经历碎裂般疼痛的十五。
还有,这一次连她的心都会疼痛的十五。
“珞儿……”
高烧的沈翊卧在窄榻上,双手不断地攒住被褥,嘴里喊出的只有这两个字。
廉重迅速的捣着药草,先为他敷在伤口处止血,又匆忙去配备退热消炎的药汤。
“珞儿……珞儿……”
蒲箭守在门外,焦急地等候着,却又觉得疑惑:“阿昭,你有没有觉得那刺伤圣上的女子……长得有些面熟?圣上一直喊她‘珞儿……’这珞儿是谁?我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珞儿……”蒲昭也挠着头:“哥,你知不知道佟皇后的名讳?我依稀记得她就叫什么珞的?你不是送佟皇后出葬过么?难道她们两个长得像么?”
“佟皇后?!”蒲箭马上回忆起来:“果然如此!方才那刺客长得跟佟皇后当是一模一样!啊……不对!还是佟皇后生得美些,她躺在那麓山山顶,说是鸟兽都被她的美貌所折服悲鸣呢!那刺客充其量也只是年纪轻些而已,比不得咱们皇后。”
“哎,可惜了圣上错把她当成佟皇后,才白白受了那一箭。等圣上没事了,我一定去亲手杀了那帮人!”
施隆将人数盘查一遍,道:“西少,二十个人,足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干净。”
慕扬略扫一眼面前精装的二十个精壮勇士,挑了一朵水仙花瓣勾在指腹上,道:“速战速决。”
幸好辛楚的力道偏柔,没有伤及要害。廉重总算为沈翊包扎好伤口,又喂他喝了药,见着山风凛冽,树丛声响异常,唤蒲箭蒲昭进来:“我们已经暴露了圣上的身份,此处不宜久留,你们速速将圣上带下山去,连夜赶回晔国,万万不可停留。只要回了晔国境内,一切都可以躲得过。”
蒲箭蒲昭对视一眼,齐齐抱拳:“有劳太医。”便进了屋,小心将沈
翊抬起。廉重吹熄了庐内的烛火,,捏了些碎雪丢进茶碗茶壶中,跟着他们绕庐后的山路偷偷下山。
施隆率人赶到,见着屋内灯火已熄,试试茶温道:“这样冷的天气水凉的快也说得过去,给我搜!他们有受了伤的人,一定走不远!”
月升中天,慕扬轻轻推开屋门,月光入户,见着辛楚已经滚落到床下疼昏了过去,这才忆起今夜是月圆,她的急症又会发作。忙懊恼后怕地将她抱上床,唤阿布达去传召大夫。辛楚留着一丝意识,不断地在心中嘲笑着自己,身为一个大夫,却连她自己都救不来么?
醒来已是天明,辛楚拉着被子,幽幽听见屋外的对话声响:“都是那该死的老头!才将他们送跑了……”
“伤势大概如何?”
“怕是已经救回来,楚姑娘的那一箭着实伤不了什么……”
“……”
“你们二人在这里作何?”
“西少?!属下知罪……属下……”
“……”
“近来东王又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杂,辛楚听得心急,生怕廉重有什么事,待听见门外的声音小了,屋门被人推开,她急忙闭上眼睛装睡,知道是司慕扬进来。他坐在床侧,轻轻碰碰她的脸颊,起身又开门出去了。
辛楚睁开眼睛,从床上穿戴好衣裳坐起,见着自己又回到了上虞山西王寨。幸好她来过这里多次。挑开窗扇一望,廊子里站着几名侍从守着,便下床抹了把脸,拉开后窗,小心翼翼的从两层的阁楼上偷偷翻了下去,急急顺着后山的小径逃离。
司慕扬是与她八百年也走不到一条路上的男人,还是早早离开他为妙。
辛楚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那个挨了她一箭的男人,好像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全是浓浓相思……那眼神让她无法将箭刺|入地更深。他口口声声唤她“珞儿”,珞儿么?忆起廉重当时也在解释着,似乎那男人并不是司慕扬所说的坏人。
她参悟不透,只能快些见到廉重才行。
回晔国的马车里,沈翊慢慢苏醒,见着晃动地马车顶盖,突然回想起什么,道:“这是……这是哪里?”
蒲箭见他醒了,才舒了一口气:“圣上!您终于是醒了!咱们再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回皇宫了,等回去之后再好好地养伤。”
“回去?”沈翊连连摆手:“不回去!不准回去!朕……朕好不容易找到珞儿了……她没死……没死!朕不会再让她离开朕,传朕旨意,快些将马车掉头!”
“不可啊圣上!那女子并不是皇后娘娘,是要杀您的刺客啊!您的身份都已经暴露了,再回去翼国的领
地,他们保不准就要取您的性命!咱们还是快快回宫,毕竟在翼国,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不——”沈翊痛苦地摇头:“回去!回去!就算朕会被他们乱箭射死,朕也要再回去见见珞儿!她就是珞儿!世间不会再有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了!绝不会有的!那就是她!掉头!掉头……”
他说得激烈,惹得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蒲箭急忙靠着他的身子,见他哀恸的神情,还是狠下心来唤道:“阿昭!再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猪蹄膀+回家~更的晚了些~~见谅哈~~~
、【肆拾贰章】一梦已千年(中)
连夜的积雪足足一尺多厚;辛楚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来,终于见着廉重所居茅庐的顶子。院门紧闭,辛楚在外面跺着脚呵着白烟搓手取暖,不知屋内是否有人在。
“廉爷爷……婆婆?你们在么?”
很久没有回音,辛楚不由得一阵惊慌,自己真是单纯;怎么就会鲁莽地认为昨夜的男子是要危害廉重的呢?慢慢回忆起来,廉重还为他们解释过,只是昨晚上自己的脑子为什么在见到那人的一瞬完全不听使唤了;甚至还驱使她去杀人……今早偷听来的那些话;此刻更让她倍感恐惧。司慕扬本就不喜她与廉重往来;莫不是派人将他们都杀害了么?
“爷爷!婆婆!你们在屋里么!?”
如若不在屋中;逃遁了也是好事。
辛楚失魂地坐在门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男人的神情,他忍耐着胸口巨大的疼痛,笑着抚着她的脸,说……“没事了……珞儿……”
她用力甩着头,极力想去抹掉对他的念头。
一阵棉鞋踩踏过雪地的声响慢慢传来,辛楚警觉得抬头,看见婆婆自屋后扶着木篱走出,看见她在,裹在厚重棉裘下的面容和蔼一笑:“我去山后凿了几块冰,就将姑娘一个人冻在门外了。”
“婆婆!”辛楚欣喜地站起来迎上去:“您没事么?爷爷呢?他怎么样了?他去哪儿了?他有没有事啊?”
“老爷他昨夜就随着主子回去了,主子伤得不轻,所以老爷不放心。”
婆婆拉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开了屋门生了火,让她坐下来取暖。
“主子……”
辛楚懊悔地念着:“主子……爷爷的主子……是被我捅伤的那个人么?他不是坏人罢……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去伤人……我怕是不该学医……”
“拿着喝点孩子。”婆婆端了碗玉米粥来给她:“如果你要伤人,那人被你所伤,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那么你就不必自责。”
“必然?……”辛楚不懂:“可我与那人无仇无怨啊……都是误会……我……我很想去看看他伤得重不重,如果他死了……我一定很愧疚。”
婆婆坐在一边,看着她捧着粥碗出神,窗外千秋雪,轻轻在心中浅喟一声:“为何月族的女人,都要如此命途多舛呐……”
麓山避暑行宫,太医院众太医被连夜急召而来。
让廉重不曾料到的是那箭上竟然有毒,退热之后一到夜半发现余热未散,反而又让沈翊体内烧灼起来。箭伤处原本已经止住了血,此时却惊现一圈乌褐色的毒斑正在慢慢扩散,腐蚀着皮肤,让血污源源不断地涌出。
太医们乍一看也都束手无策,这毒是在翼国而种,想必解药也只能去翼国寻求。可万一惊动到翼
国宫城里去,晔国皇帝前往上虞寻宝中毒一事,只怕会被天下耻笑不已。
可如今还有哪里能找到攻克这毒的解药呢?
廉重在沈翊的胸口剥下一小块结痂,焙干磨粉,配了几味常用的解毒草药来,分别倒入屋内几株水仙中,想试试能否有一味能够成功让水仙不死。而事与愿违,堂中几株不久前还香远益清的水仙系数萎去。
又几个时辰过去,榻上的沈翊似乎要进入弥留之期,各部侍郎也都赶来问询,甚至商议是否准备让太子即位。
蒲昭抹着泪跪在榻前,看着沉思不语的廉重,英雄气短道:“都是我跟我哥办事不利……让那贼人钻了空子,才叫圣上受了这苦!圣上若是去了……我跟我哥也一定会自刎护送圣上下黄泉!”
“这般胡说哭号!不如去求些药方子来!”
廉重气得将一盆死水仙丢到他肩膀上去:“如今圣上如此,你我都看的见门外那一众嚷嚷着要太子登基的人是何居心,还这样说些丧气的话,圣上就算躲过此难,也定然会被你们再气昏过去!”
蒲昭扇了自己一耳光:“是我该死,可是这不是连您老都苦苦寻觅了多时仍然无果么?圣上他……小的们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再受苦了!”
“我们不知道这毒药的药性,也不知道这毒是如何配置,解药方子又是怎么来的……”廉重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着:“那么也只剩有一样可试。”
蒲昭听出了一丝希望:“是什么?您但说,需要我们去弄的我们马上就去!”
“老方子,以毒攻毒。”
廉重团着银白的眉毛:“只是取什么样的毒来攻这毒……甚难。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要找的毒药也就不同。”
“这容易,去寻个专门解毒的郎中来不就可以了!”
“解毒郎中?还真是有一个……”廉重沉思许久,始终下不定决心。这世间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毒药了,这一次,因她而起,希望也能因她而解。可是这一解,她还能安宁地生活么?
“有就行呐廉太医!您说吧!我们马上将她捆来!”
榻上的沈翊唇齿间微微抽动,廉重知道,他依然是在唤那个名字罢。
“山下药庐,老夫的家,切记,万万不可以再行凶伤她,将她火速接来罢!”
对着昏黄的铜镜,辛楚拨弄着帽子遮在脸上的狐狸白毛,无奈笑道:“婆婆,爷爷既然要我去帮他救人,您干嘛要我这样打扮呢?爷爷都认不出来我可怎么办?我是要去哪里救人?要救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修整好自己,又裹上一身厚重的男装,转个圈,突然意识到:“莫不是要我去帮他救那男人么?我……我怕他们会杀了我的……”
婆婆笑着走过来为她穿戴好:“所以才将你这俊俏的小脸儿遮一遮,才不会叫人认出来追杀啊。”
辛楚颇感忧郁,裹着一身白绒的棉衣站在院中,婆婆告诉她,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接她,这都要等到日头落山了,还不见人影。
难不成……那个人已经死了么?
她不敢再想,翘首期盼着毫无痕迹的雪路。却见冷雾深处,一抹熟悉的影子伫立在那里凝望着她。躲过一阵刺寒的北风,终究看见司慕扬独自站在对面,表情全被他的黑袍束缚而不得见。
久久没有话语,直到蒲昭驾着马车而来,见着辛楚便打探道:“您可是廉太医的学徒辛楚?”
她点点头,见着蒲昭才明了,那男子果真不是如她所想的坏人,而是廉重的旧主,晔国的皇帝。是因为国家之间的争斗,所以她才会被司慕扬所利用么?
隔着一条路,她看着对面的男人,越发觉得他的城府颇深。直到坐上了马车,掉转过头去疾驰。辛楚撩开车帘,望见他已经走到路央,一步步追逐着她,却还是消失在漫天雪幕间。
不知何时,原来就算被他利用了,欺骗了,看见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