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大惊,迟了一步,看着女子重重迭在地上,石子的尖刻一定让她吃尽了苦头。
“你怎么还是不得要领!”方才训斥她的男人又走出来,掐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这样笨的女人太傅怎么还不放弃训导?”
太傅?沈翊在暗处听见这两个字,左相的寿辰,家中怎么有太傅的手下在训人?内侍监急匆匆跑来,见着沈翊在此松了口气:“圣上,您怎么不声不响就一个人来此了?夜晚当心呐!”
“她是谁?”沈翊看着捂着肩膀垂着头的女子问道。
“嗯?”内侍瞅一眼,道:“那是左相跟前的御马倌,也是京城里最好的马倌马松。至于那位女子……小人不知。”
凶悍的御马官离去,委屈的少女再度跨上马,沈翊看着她笑道:“大概是太傅新收的女马倌,回去罢。”
可就在旋身的一刻,沈翊瞥见了那马背上的女子背部摔破的血痕,单薄的衣衫下,分明可以一枚新月形状的胎记。
“爹爹说,妹妹的背上天生有颗月牙形状的痣,是上天恩赐的仙子,怎么能送走……”
璃素的话响在耳边,看着紧抓着缰绳闭着眼眸的女子,沈翊回转过来向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千呼万唤滴人粗来喽~
、【伍章】情思知几许
“你是何人……”马松见着来者披着黑色龙纹的斗篷,自知其身份必定不凡,不由得向前站了几步,见着他身后还跟着内侍,更加大惊:“您莫不是……”
“会骑马么?”
沈翊无暇他的问候,直盯着眼前马上惶恐不安的小人儿。
“不会……我很害怕它……根本不敢……”她的长发利索地束起,别成一只马尾悬到腰间,可惜这样飒爽的妆容却掩饰不住她惧怕的眼神。
不是,不是素儿的妹妹。沈翊暗自在心中摇头,她的容貌虽然倾城,但却不与素儿相似。只是那背上的血痕掩盖住的不是那月痕么?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沈翊已经一跃跨上马去,将她圈在怀中,小心避开那伤口:“那么就让朕来教你骑一圈。”他抖落了马鞭,方才顽劣的马匹一下子乖顺地载着两人在满月星辉间游逛起来,将内侍同马倌都愣得呆在原地不敢动弹,唯有远远一直站着敬候佳音的太傅浮上笑意,点头离去。
朕……他刚刚自称是“朕”么?那么他就是当今圣上?他的臂弯强壮有力,将她紧贴在那热切的胸膛上,不禁惹得一阵潮红蔓上粉腮。
触及那背上纤薄的衣料,怪不得她摔下来会磕破,入了秋的天还穿的这样简单,太傅府上的家教也未免太严苛了些。月色下,他清晰地识别她背上的胎记,凝着血迹的皮肤上,果然缀了枚红润的新月。
但是这容颜,丝毫看不出是双生姊妹:“你叫什么名字?”
“璃珞……佟璃珞。”她低低的回应,对他好听的声音问着自己的姓名而感觉甜美。
“佟,璃,珞。”
他把思忖着这三个字,难道是太傅故意将这女子的名讳连同她背上都做了手脚故意引得自己感兴趣么?只是素儿的面容她却替代不来,太傅一番苦心,怕将付之东流:“璃珞,回去好好上药罢,这样白皙的皮肤落了疤,朕会心疼的。”
他不再被她打扰思路,将马儿唤停,在她反应之前丢开她跳下:“好了,自己骑回去试试。”
起码有一点你学的很像,那就是跟她一样引人怜爱,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你总归该要收敛些,朕或许会因为你而抄了太傅的家。
璃珞失去了那温暖宽厚的保护墙壁,好不容易消散下去的不安又涌了上来。惴惴的心让她拉着缰绳的手开始发抖,看着正站在马上的沈翊,她鼓足最大的勇气,道:“谢谢您……璃珞记得了,民女退安。”
收养她的太傅算上她一共调教了四位女子,为的就是从各个地方吸引得他的注意。琴棋书画都不精通的她只能被送来给御马倌学习骑射,为的就是她生得还算貌美,而沈翊又喜欢马上狩猎征战。她不知道养父为什么要严加训练她们,当真如同其他几位姐妹猜测,要送她们入宫去选妃么?
璃珞忍着胳膊与后背的伤痛,温柔地加紧马肚子,趴在它耳边轻声唤道:“乖马儿,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莫要再将我摔下去了呦!”
沈翊饶有兴致地等着她跟那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畜生交谈一番,看着她深呼一口气尝试将马掉过头去。笨拙的小动作,透漏出她真的是不会骑马。
“圣上——”内侍急追过来的一阵呼唤,算不得高亢但也着实将温顺下来的马儿再度惊吓。震荡的马身虽不比前一次的激烈,但将娇小的璃珞再度甩下来还是足够的。
璃珞委屈地悬在马体一侧,一只脚蹬将她的鞋子勾住,叫她陷入上不去下不来的境地。偏偏这个时候,马突然迈开蹄子,瞬间看见白色的人儿陷入了马腹。
“她果真是不要命么!”沈翊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及时从马腹下面拉出来,两人齐齐滚落到地上去。好险,只差一点她就要被凶蛮的马蹄踩踏致死。
“护驾!护驾!圣上您可安好!快来人呐!”内侍急匆匆跑过来,确认沈翊的伤势,紧跟而来的便是太医太傅,将军上卿。
幸得有沈翊相护,这一次璃珞摔得很轻,又落在他的怀中,反到不觉吃痛。察觉到是被他护在身下,璃珞脸颊如秋樱,急忙挣脱开他的手臂爬出去:“请您赎罪!民女该死!民女该死!”
“你还好么?”他云淡风轻,向她伸出手去:“不将朕扶起来么?”
或许有了她……一个念头在沈翊脑海中拂过。
“是……民女失礼了……”璃珞伸出手去,与其说拉他起身,倒不如说被他的大掌包裹住自己满是粗茧的小手,让她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重心才不至于再度被他拽倒。
站起来的一瞬,他与自己的距离贴得太近了,一抬头,鼻尖甚至擦过了她修长的羽睫。这样无意间的碰触叫璃珞仓惶向后退了几步。适才的距离也足以让沈翊瞥见她脖子间露出的坠绳,与素儿那枚紫玉坠子,一模一样的坠绳。
“圣上?容臣为您检查一番罢!”廉重移步上前,看着沈翊不住地将黑眸印在眼前那名素不相识的姑娘身上:“您可受伤了?”
“老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上赎罪!老臣马上命人将这烈马屠杀,以敬圣上!”年迈的左相欲势跪下去,文武百官齐齐跟着行礼请罪。
沈翊弯唇:“左相言重,朕并无大碍,无须杀戒,今日乃上吉佳夜,诸位爱卿不必多礼,朕毫发未损,都平身罢。”
众卿谢过起身,纷纷上前搀扶沈翊去往就近的楼阁歇息。
他突然回眸,看向原地等候责罚的璃珞:“你也随朕来,不是受了伤么?”
“啊……”璃珞还在思索她会不会因为误伤了皇帝而性命不保,太傅轻轻经过,道:“还不快去。”
璃珞抿着唇应着,不敢看养父大人的脸色,抬头却见沈翊留给她一抹笑意,让她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热潮,马上忍着痛追随他进了暖阁去。
“那女子是何人?竟敢这样冒犯圣上,圣上却还护着她?”上卿走到太傅跟前,笑道:“不知太傅大人是否知晓?”
太傅但笑,唤了侍从来:“传我的话,回府上宣告,另外三个不必再学艺,遣送她们去教坊,会有人喜欢的。”
侍从应声退下,上卿大人更加疑惑。
“前几日大人不是还质问老夫对选后一事不上心么?”太傅拨弄着心爱的翠玉扳指:“看来老夫没挑错人。”
光裸着背部的璃珞,拿着头巾遮住脸颊向一旁偏去,不敢去想那火焰般的双瞳就落在她身上。
沈翊只是手腕有些轻微划痕,并没有伤到筋骨。廉重只将他的腕子略施了药粉,并不似其他慌张的大臣一样嚷着给他多缠几圈带子。
血衣被褪下,左相刚刚派了丫头送来身新衣摆在一旁。毕竟男女有别,廉重还是支起来一扇屏风,阻挡住沈翊一直打量璃珞的眼神。本想打探她的额角有无那朵细月,这下子无法,只得坐在那里戏耍着雅座中间养着的鱼儿。
内侍监进来通禀:“陛下,时辰不早了,您的伤口要不要早些回宫去处理?”
素儿还在等他吧。
沈翊沉思一番,颔首:“她还要多久?”
显然问的是廉重。
“回禀圣上,这姑娘的底子好,只是伤了些皮毛。”廉重擦拭着手掌余下的药沫从屏风后走出:“请您早些回宫罢。”
沈翊起身过去:“为何还不撤掉?”那碍眼的屏风阻拦了他要搜集的证据,即使她不是孪生,或许也会是璃素本家的姐妹,这样的发现告诉素儿之后会有多么开心。
“她睡下了。”
廉重稍稍让开一步,沈翊倾身,竟然看见璃珞安心地趴在那软榻上就这么睡下。背部跟肩伤都已经包扎好,只是她的皮肤的确不比寻常女儿家白皙凝滑,有些年久留下的伤痕。苍黄的烛盏下,映着她貌美却坚强的脸庞。她受过很多苦么?素儿不是说,妹妹会是月族的仙子,那又如何会与太傅有所牵连,还这般可怜呢?
“圣上……您若不是因为喜爱她,就请放过她,您要知道,门外几十双眼睛都在忐忑着您的心思,容臣冒犯,请莫要无端害了一名素不相识的女子。”廉重收了药箱,深深行礼:“请圣上随老臣回宫罢。”
“天下间敢这样教训朕的怕也只有廉卿家了。”
沈翊无奈,谁叫廉重是他如今唯一信赖的近臣,只因廉夫人,也是南国月族女子。只是不知他是否已经猜出璃珞也是,只愿这小姑娘可以顺利地为己所用。
出了门,群臣都未敢离开,齐齐立在外面等候。内侍报,起驾。
太傅迎上来行礼:“老夫教女无方,伤了吾皇,还请吾皇赎罪。”
“太傅大人,明日起,朕会派人将璃珞接到储秀殿去。”
无视太傅眼底的笑意和群臣惊异发出的嗟叹,沈翊上了銮驾。或许,有了这女子的掩护,他可以顺利迎得佳人归。
肃杀的秋风迎面而来,内侍放下了卷帘,可以风力却丝毫未减。
回了宫中,璃素果然未眠,安坐在殿外守候。依然是在阶前,两手交叠正坐。纵使没有人看见她也是这样规矩。
沈翊屏退旁人,将她扶起来,抱怨道:“不是吩咐过晚了就不必等朕么?”
璃素灿然一笑:“园中昙花开了,甚是美丽,奴婢不舍错过,也想等着圣上回来一同观赏。”
他轻揉她的小下颌:“可是朕觉得你比昙花要美得多。”
璃素害羞一躲,瞥见他手臂上的伤痕:“受了伤么?”
她急忙将他拉进去坐下,要去取药来。沈翊顺势一带,将她抱在怀中:“不要着急,一点点挫伤而已,廉卿家已经看过,无碍了。”
璃素点点头,示意他放开自己,可是手臂的主人却丝毫不闻不问,依然抱紧她。顷刻间,一股奇妙的香味入了璃素的鼻子,那是女子的味道,分明不是自己的。
归的这样晚,还受了伤……会跟一个女人有关系么?她不敢猜测,也不能猜测,这样的相守已然足够。月夜很长,沈翊困乏了,就这样抱着她打盹儿,梦里笑着对她说:“素儿,你可以嫁给朕了……朕不必退位,你不必遭受责罚,朕来想办法……”
可是梦的尽头,却突然浮现那抹倔强的带着伤的小脸委屈地望着他。
“怎么办呢……”他呢喃,只能将怀中的人圈的更紧。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这个无能啊~~~~~早知道装13取神马标题嘛!!!!5555555
、【陆章】双生不相知
步辇内,璃珞垂着头请罪:“请爹爹责罚,女儿不是有意瞌睡……还有,今晚也未曾料到就会遇见圣上……”
都怪药膏疗效太好,敷上之后疼痛又不敢声张,咬着手腕子就睡着了,连沈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好孩子,你做的很好,看来为父教导的你都可以心领神会,下一步就可以看你自己的了。”
“那爹爹,我可不可以不要再骑马了……”璃珞扶着肩膀的痛处煞是有苦难言:“那马儿与我分明是命途相克。”
“不会,为父再也不会打骂你逼迫你,从此以后,你就要前程似锦。”太傅看着眼前越发出落的标致的养女,十年前将孤苦无依的她捡回来养育至今似乎一切都是值得了。“明天起为父将应旨送你入宫去,说不准,晔国的国母之位就将指日可待。”
璃珞瞠大美眸:“入宫?国母?爹爹分明答应过珞儿,遇见了圣上之后,就可以不用再接受训导,学六艺,学女红,就答应帮着珞儿寻找娘亲的啊。”
“那如今可是圣上选中了你,为父又怎敢忤逆?”太傅摸摸她的脑袋:“或许你生来就拥有皇后的命数,躲也躲不掉的。为父养育你十余年,怎就不肯帮着为父坐上那国丈的位子呢?”
璃珞凝着面相慈善的养父,不由得向车子的角落缩去。
为什么呢,为什么爹跟娘要那么狠心地遗弃她。从有了记忆以来,她都好生羡慕被送走的双生姐姐,能远离阴冷凄凉的家,享受自由的姐姐。
九岁那年的上元灯节,娘亲流着泪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晔国来,告诉她,“珞儿,记得你的姓氏,记得你的名字……忘掉你的国家,忘掉你的族人……”
然后就狠心的将她丢在了人群熙攘的街口,疾步离去,任她如何恸哭流涕的呼喊,都始终不再回头。
十多年过去,她始终不去想那个抛弃掉她的爹娘跟氏族。甚至并不去在意,额角的月痕,背上的月痕,颈上的坠子。还有,娘亲跟姐姐是否还在人世。
如若可以,她宁愿与姐姐一样出生就被送走,而不会是凄怨留下,忍受大娘跟爹爹的责骂,还有娘亲无休无止的眼泪。
她的日子过得辛酸无味,自幼太傅将她当做丫鬟来看,支使她做尽苦工。年长些多亏了有一副好容颜,才被他挑中培养成才貌兼备的女子去应选秀女。为的就是她们中间可以有人被皇上选中入住后宫,太傅府上也可以随之鸡犬升天。
可惜了她对琴棋书画丝毫不感兴趣,对男子的刀枪棍棒也不闻不问。唯一喜爱的,就是在偷闲时可以一面翻阅诗词一面自己做些小物件来打磨时光。她记得娘亲是心灵手巧的女人,总是会缝制些衣衫鞋帽来给她。这也是她唯一可以寻找到娘亲的线索。
璃珞的寝房只是狭隘一小间,也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本来,自己跟着太傅回府的那一天,也就只有脖子里挂着的坠子和身上一身衣衫而已,现在要出府去,自然是没什么可带。
府中的老嬷嬷特地来为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还换了件她从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