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狱监在门外唤道:“佟姑娘,时辰不早了。”
璃珞心知莫要为难施隆,她的确应速速离开,便喟叹一声,“外公,我怕能等您的日子不多,还请您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
骨爷不答,璃珞等了片刻,叹息一声旋身离开。
施隆手捧着一只锦盒立在天牢外静候,璃珞失落地与阿婉而出,见了他,浅笑行礼道:“多有麻烦了,我已经与外公相见,即使不能相认,也已经将外婆之事告知与他,现下我的确该走了。璃珞还有一事相求,如若到最后司慕扬依旧不肯绕过他,求您替我好生照料他,莫要让他走得太凄惨。”
施隆点头表示应允,璃珞便再行一礼:“这些年有劳您的相助,不知今生是否还有缘再会,请受我一拜。”
她拜完起身,踯躅道:“现在请您让我去与他告个别罢。”
施隆的喉咙哽了半晌,将手中的锦盒交付与她,道:“佟姑娘,西少他应当不会再见您了,这是他吩咐属下一定要交给你的东西,请您带上就离开罢。”
“他……不想见我了?”璃珞的心仿佛孤舟无法靠岸:“不想到了最后,我还是这样伤了他。可是我……还答应过他要为他再做些米浆来……”
“佟姑娘!”施隆开口拦下她的未说出口的话:“您若是当真可怜他,就快些走罢!不要再动摇他的心了。西少说的对,与您之间早就该断了。若不是为了您,他不会准您去探望那老贼,也不会登基称帝,更不会活到现在。他为您做过的事,不是一块半块脸面就可以抵过的,您既然不会选择他,就请您痛快地离开他,连友人之心都不要有,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慰藉!”
许久,沉默。
璃珞的指尖儿微凉,莫名想念那昔日曾唤她“小桃花”的男子。
“是了,您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璃珞退后一步行礼:“那么,请您转告与他多多保重,我若活着,一定会企盼他平安喜乐。璃珞就此告辞,多谢贵国厚礼。”
“娘娘,您还好罢?”阿婉见她落了泪,心疼地替她拭一拭。
“我们走罢阿婉,我们要回家了。”璃珞抹了泪笑道,拉过她绕开施隆定定地走出了翼国的王宫。也就此走出司慕扬的世界。
“他将所有都给了你了……楚楚姑娘……”
施隆目送她走出大殿的宫扉,替主子最后再叹一声。
几尺之遥的城门上,取下面皮的男人静静地送她离开。
当真放下来我们才会走得更远。
这一次,想要用最真实的面目送你走……我不必再遮掩什么了。
四个月后。药王谷。
“珞儿,珞儿……算朕求你,你这样不吃药不问医,你可知朕心里有多着急?珞儿!让朕看看你好不好,看看你再看看孩子,只看一眼就回去!珞儿,我来这一趟不容易的!珞儿!”
沈翊一大清早便立在璃珞房门外疯了一般叩门,不只是将芸桑小两口惊醒,也将外婆与蝶桑的清梦彻底惊扰了。
小北打着哈欠来给他开了院门,顺道替他求了几句情,道:“楚楚,你就出来见一见圣上罢,哪怕不跟他回去也好嘛!这天气早上多么冷的,我出来开门也难受的,哎呦真冷!”
“珞儿……就是就是……我不再逼你问诊,你也出来让我见一见可好?你怎地一回来就不理我,你让我如何安得下心去治理国家与百姓呐?珞……”
“吱嘎——”一声,门扉终于开了。
璃珞好气地轻抚着已经显怀的腹部与他道:“将这耽误国事的罪名又安在我头上,你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招数了?”
沈翊一见门开了还管其他,直接上去抱着日思夜想的佳人掩了门亲热一番,“妖精!你就是害我了,就是害我误国了!”
璃珞将他推开些,瞪着他指指肚子。沈翊便一副讨好的笑容来轻轻抱抱她,道:“我知晓了知晓了,我看着孩子呢,下回不这样用力了。”
他打量了一番虽然窄小却井井有条的屋舍,摇头,道:“你就不能答应我回宫去养胎么?害得我整日提心吊胆,你是不是连孩子出世都盼着不告诉我?”
璃珞躲开他的怀抱自顾坐到床头去绣着一双小鞋子,“我近来觉得身子好得很,头与腹部的痛楚都减轻了许多,所以我才不要与你入宫去,定是免不了你虚张声势地寻医问药,让我身为一个郎中情何以堪?”
沈翊正要坐到她身边去劝解,猛然见着司慕扬送她的锦盒还摆在床头,顿时醋意横生,蓄满心头之火,道:“这东西你不扔了竟然还当做宝贝似的
摆在床头?!我与你的东西也没见你这般疼惜啊?”
“嘘——”璃珞与他做噤声状:“你又嚷什么?我不疼惜你的东西,这腹中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嗯?”沈翊一听气消了大半:“可那也不能如此宝贝他的东西!”
璃珞拉过气鼓鼓的沈翊取下那锦盒来,“实话说这锦盒我从未打开过,但是每到我害疼之时,躺在这盒子旁边竟能慢慢舒缓下来,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沈翊满不在乎地敲一敲这盒子,道:“什么东西竟会如此神通?”
璃珞诡谲一笑:“什么东西?你一定听闻过的,翼国的国宝,九龙。”
“什么?!”沈翊大骇地盯着她:“你怎知这是那九龙?”
“这天地间能转阴为阳,转阳为阴,化相克之气平息,化相生之物干戈,左右乾坤之物,除却那九龙外还能有什么?”璃珞拉着他的手:“你要感谢他救了我与孩子才是,他将国宝给了我,我不知该如何回报,唯有借助此物好好活着。你说呢?”
沈翊默默听着,依旧是皱着眉:“待你身子好了我就差人去送还给他,咱们才不稀罕呢!还有,这若让那司靖扬知晓了还不抢了回去做皇帝啊?”
璃珞摇摇头,笑道:“靖扬真的是个好男人。芸儿也有了孕了,比咱们还早。这九龙一事我当天就与他说了,可是你猜他说了什么?”
沈翊撇嘴:“什么?”
璃珞笑道:“他说呀,‘我早说过,他要他的江山,我要我的芸儿,我们不是各取所需了么?’”
“哼,难保他不会有异心!那司慕扬的江山铁定坐不稳!”
沈翊不屑地语道,又摸了摸那锦盒:“不过你当真要我这样来来回回奔波么?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璃珞叹一声,将锦盒摆回远处去:“前一阵子施总管路过药王谷,告诉我慕扬已经暗中将骨爷释放,安排人手送他回来,下月初五应当就会返回,上一代的恩怨便随之解开,外婆等了他三十年,骨爷也是如此。我要等待与他们相认的那一刻。”
“沈翊,”璃珞望着窗外盛放的桃花,缓缓与他道:“我们之间的路还有很长一段没有走完,我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期待是美好的,幸福的。那个王宫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孩子。你好生将裕儿带大,让他变得比你还要优秀,成为能统一四海,英明的帝王。到那个时候,我会在此与孩子一同等候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夫君回来。”
那倚在窗前望着满世界缤纷落雨的女子,早已不再是初见时那般惊恐与鲁莽。沈翊静静望着已经有了孕的璃珞,依旧是那身白衣,依旧是一根素玉簪子松松挽就的发髻,依旧是亘
古不变的笑意,和她眉角那抹不去的月痕。腰间的坠子凑成一双,此刻正叮叮作响。似乎将那些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般划过,引领他们携手走到最后。
“好……”过了许久,沈翊终于颔首,笑道:“我与你约定,就在这一山一水间,你们便是我的未来。”
远山寒,粉白正浓。我们都在期待下一次相见,永不失约。
【尾声】:
璃珞站在桃花湖畔,遥望着麓山山顶,今晨骨爷带着外婆去了山中,怕是要将一生欠下的话全部倾诉完毕。
孩子安稳的在腹中挨到了就要出世,这几日沈翊更是忙前忙后派了人手来照料她。
一群马队经过谷口,璃珞正捻了半朵桃花涂指甲,见着施隆身着一袭素服下了车,跪在地上宣读讣告:“翼国国主司慕扬,血脉缠心,肝肺染疾,久治不愈,已于昨夜不治驾崩,生前已禅位与司姓族叔之子,特此昭告天下。”
璃珞似被钉在了原处,待施隆起身,她依然木然地望着深深的车辙出愣。
“主子辞世前,特地命我将此物交给姑娘。”
施隆行过来,自袖摆中掏出那块白双佩环。“九龙一事,请姑娘为主子永远保密。属下还有多家未通报,就此告辞。”
他召唤了随从翻身上马行离,璃珞险些瘫倒,紧紧攥着那枚佩环簌簌落下泪来。
司慕扬,你还是就这样死了么?
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在故事里那永远温柔的人。
谷内的桃花随风阵阵吹拂而过,施隆骑在马上,望着另一匹白马上驾驭乘风的男子,道:“西少,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男子露着半抹笑容,一扯缰绳,飞速地伴着桃花行的远了。
(正文结束)
【番外】:沈裕篇
我始终记得那个女人。那个被母妃认定是狐狸精的女人。
那年王都落雪,我初初学会蹒跚而行,被宫娥领着去见父皇,告诉他,小太子会走路了。
凄冷的寒冬,我在殿外等候父皇处理完国事,雪心姐姐见我双手冻得通红,心疼地为我呵气搓了又搓。待到父皇出来了,我记不得当时的言语,只是想与他亲近一番,可是当我上前想抓着他衣摆间的弯月坠子时,却被父皇一下子厉声喝开。
雪心姐姐安抚着我抱着我行礼退下,我躲在她的怀中,看着渐远的父皇背负着,满满地的惆怅与难过,听着雪心姐姐一路的怨气,我懂了,又是因为那个叫狐狸的女人。
似乎那个女人很有魔力,她虽不在宫中,可是却能左右父皇与母妃的喜乐辛悲。母妃在时,总是不曾见得父皇来探望几次。所以每到夜深了,母妃拥着我,跟我讲以后若是见着个生得像狐狸一般的
妖女就一定要远离她。
可是突然有一天,母妃躺在床上起不来,雪心姐姐哭着拉着我到她床前,让我给母妃磕头。我见着母妃那张似乎从未笑过的脸面显得更加枯黄无力,她微闭着眼眸,在等父皇来。
我想出去找父皇,终于,第一次见着父皇急匆匆向母妃的殿中奔来,还有……一个生得如雪花般的女子,雪花般白,雪花般冷。但是她的容颜,就似我爬到殿阁的天窗上见过的仙女画一般美丽,不,比仙女画还要美丽!
我躲在门外看她,她与母妃一样不爱笑,雪心姐姐见得她嘴唇咬地死紧,跟我说,“太子殿下,您要记得了,这个狐狸精,就是要害死您母妃的女人!”
可望着她为母妃诊治,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她像狐狸,反而觉得她比母妃还要温柔漂亮。我松开雪心姐姐的手,偷偷地跟在她身后,很想很想看看她笑起来是什么模样,说不定她笑起来就变成狐狸了呢?
我跟上前去,可是脚上的金铃作响,生怕被她发觉,只能跟得远些。她走上了中宫殿的御阶,我委实累了,便坐在下面看着她。
那一瞬是永生难忘的。
她倾城一笑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与我道:“你缘何跟着我走?”
我呆呆地盯着她,很想很想去摸摸她的笑容,还有那动听又伶俐的声音。可惜我够不到,只得踮着脚去拉拉她的衣摆。
她笑着捏捏我的脸颊,问我:“那若我救活你的母妃,你会如何?”
我不知人间男女之间能做的保障都有什么,我只读过关关雎鸠,会念举案齐眉。母妃爱了父皇一辈子,这样念着一辈子就是爱么?那若是念着这女子一辈子就是我能给的许诺,那么我愿意承允。
我道:“娶你为妃。”就能这样看你一辈子了么?白白的素带,清丽的笑容,还有一身玉兰花的香。
她笑的很是开心,抚着我的脸颊还在止不住的笑。她笑的很美,满园的玉兰花一下子便开了。
我生长到十八岁,父王在生辰宴上让位与我。
当我双手接过那传国玉玺之时,我知道,父王终于等到了离开的这一天,等到了与她在一起的这一天。
我目送父王出城,见着他青衣白衫步出城门,走向她的世界。
那个终究娶了她的人是父王,而我的梦也就此醒来。
枕边是一串早已束不紧的红豆,日子苍老了,我也要迎娶我的新妃。
我站在御阶之上,望着款款行来的凤辇发愣。
装扮地血红色的步辇落在银白的宫阶上,刺目的金色裹束,让那一幕显得那样惊心。
那里面有我晔国未来的王后,我的妻子。
一队恭候的宫娥叫寒风吹得颠簸,我
侧目一望,她们便又急忙忍耐着站好。
待我的新妃下轿走出,突然听得身后那群宫娥间有人唤了声:“珞儿!你可安好?”
我仓皇的回过头去,却见一对双生姐妹正相携地一拐一拐悄悄溜走。
珞儿。
我开口一唤,王都便又开始落雪。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或许有些仓促~我总算是圆满讲完~
一场梦而已~
感谢翠宝宝~听听~影纸~小橘纸~星星~……
木有乃们滴支持双生不会走下去的~
敬请期待鸢尾新坑:狐狸爱吃肉!
再次鞠躬~新坑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