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瑾也抬头瞧着,见前头桌子两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已经褪去了平日的端庄威严,笑得像是两个孩子一般,北唐瑾不禁摇摇头,太后和郑家老夫人果真还如当年一般,亲得像一个人,真是难得。
北唐瑾嘴角一笑,又很快移开目光,仔细打量了这宴会的布置。
像他们这样的贵族人家,若是有宴会不是在內厅,便是在外面搭好花棚,鲜少在戏院中宴请客人的。
然而郑家老夫人极为喜欢看戏,已经连续几年在这里宴请客人了。
说来郑家这个大戏楼可是皇帝陛下用了自己私库的银子建造的,请的都是能工巧匠,北唐瑾前世也来过几次,此时再细细瞧来,越发觉得气派。
前面的戏台高约三尺,宽约三丈有余,戏台两侧是两根一人环抱的大柱子,柱子上有绿色藤蔓彩绘,紫色藤花陪衬,雅致秀丽,给人一种在藤下看戏的感觉,颇有意境。棚頂也是绿藤萝彩绘,并悬挂二十余个大宫灯,使得整个戏楼十分亮堂,而戏台之下更是摆了数十桌子,可容纳几百人。
郑家的人巧妙得将男客和女客分开在两边,中间又以薄薄的的纱缦围挂,远远看去,宛如隔雾看花,颇具匠心。
因而,当北唐瑾入席的时候,只能瞧见男宾席首位那一截紫影,并看不清容貌,更别提对方的表情了,于是,她便立即收回了目光,心中嘲笑自己,怎么证据摆在了眼前,自己反倒怀疑证据的准确性,反而愿意相信一个说话总是不着边际的人了呢?
其实,北唐瑾进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子,只是众人皆瞧着戏台上精彩的表演,都没有敬酒寒暄,倒是极为安静,然而,越是如此,越是令人心中不安起来。
这时候,一台戏已经演完了,永昌公主凑过来,在北唐瑾耳边道:“接下来这出戏可是精彩,连我这平日不喜看戏的人都很是心急火燎,想要看个究竟。”
北唐瑾一阵狐疑,“这戏是新排的?”
永昌公主点点头,“皇祖母今日来,多半也是为了这出戏。”
—
、第329章临危托孤(今天加更)
在北唐瑾狐疑间,戏台上的场景已然变换,这出戏名为:临危托孤。还未等细想,便出来一美貌妇人模样的女子缠棉病榻,一年轻男子握着她的手,满脸的不舍和无奈。
“老爷,妾如今百病缠身,已然无力回天,幸而家中诸事俱有妹妹主持操办,妾便放心了。只是,家中虽有主母,阿玉到底是年纪不小了,又性情顽劣,恐妾走后,妹妹劳心费神,老爷就将阿玉带到边关吧,也解了妾后顾之忧!”
年轻男子听罢,浑身一震,转而目光变得锐利,唱道:“淑雪,你真是好糊涂,阿玉垂髫稚龄怎能去边关受苦,你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么?再者,即便是阿玉能熬过去,也会遭人诟病!”
妇人俯首冷笑,有个唱白:“遭人诟病又如何?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保住性命!”
“老爷此言差矣,如若阿玉拜师海外仙人,得其指点定能成大业,乃是我李家之幸啊!”妇人热泪盈眶,死命握着年轻男子的手,“老爷答应妾这唯一的请求罢!”
年轻男子面容冷肃,唱道:“海外仙人岂是一般人能拜得?况阿玉还是个稚儿!”
年轻妇人唱道:“老爷,阿玉虽年幼,却冰雪聪慧,老爷为何不勉力一试呢?如若成了,我李家兴盛指日可待!”
年轻男子似是动了心,年轻妇人又唱道:“老爷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您就答应妾吧!让妾去得安心!”年轻妇人抓着男子的手,几乎要跌下床。
年轻男子才点了头。
这时候,年轻妇人将那五岁的稚女唤到自己的近旁,怜爱得抚着她的头,唱道:“阿玉,母亲去后,你要对你父亲言听计从,切不可再顽劣了!”
稚女咬唇痛哭点头,一一答应。
至此,《临危托孤》便是谢幕了。
北唐瑾的手指一直攥得紧紧的,虽然事隔多年,当年的情景却是历历在目!戏台上唱的虽同当年情景不甚相同,也差不太多!
可是,可是,这出戏,到底是谁排的?为何要将她的事情摆在众人眼前?
对!是凤晰琀,是凤晰琀,他到底是什么目的?难不成,他这就要对她下手了么?北唐瑾的目光不禁透过那薄薄的纱缦看去,却最终只能瞧见那一截紫影。
“原来还有这一出啊!那这戏接下来可有看头了!”永昌公主赞了一句,然后笑问北唐瑾道:“阿瑾你说,这五岁稚儿能否拜师这海外仙人?光宗耀祖?若是……”
永昌公主的话刚说一半,便停住了,她吃惊的看着北唐瑾,“阿瑾,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方才还没有歇息好,不若请太医来瞧瞧吧!”
北唐瑾听到永昌公主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终是没有控制住,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永昌,我没事,你过于担忧了。”北唐瑾微微一笑,希望永昌公主能安心。
永昌公主哪里能相信她,“真的无事?”
北唐瑾点点头,“永昌,你忘了,我自己便是半个大夫,若有事,怎能硬侹着?”
永昌公主这才点点头,放了心。
这时候,夏莎也在往北唐瑾这桌子瞧,她的的嘴角满是兴味儿,心道:阿瑾即便是再能隐忍,有些触及她痛处的地方,她也是忍不过去的。
夏莎一边瞧着北唐瑾发白的脸色,一边喝着酒,笑容越发浓郁,仿佛是北唐瑾的痛楚是一盘鲜美的肉食,令其垂涎异常。
众人倒是没有注意到北唐瑾,他们在底下讨论,“这出戏怎么取名《临危托孤》这孩子有没有死了父亲,是不是名字取错了?”
“想来定是这戏班子没读过几年的书,乱写的,方才不是说这戏是新排的,头一天唱!”夫人小姐们说得热火朝天,就连太后和皇后也极为奇怪。
然而,众人大多还是觉得定是名字弄错了,并无甚大问题,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极为突兀的笑声,“ 也没准是这个妇人同人有染呢!”
声音不大,却是传到了北唐瑾的耳朵里,她方要端起茶杯,听到这句话,手指一哆嗦,几乎要将整杯茶水打翻!
这时候,永昌公主来问她怎么了,她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眼中满是悲痛和不解!
难道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母亲是因为与他人有染,父亲才会任由王元香将她毒死?
正因为母亲同人有染生下了她,父亲才会那么无情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凤琰的剑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个仇报的岂不是太滑稽了?女子同人有染本就是应当被处死的,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不!
北唐瑾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这种猜想,母亲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同人有染,还将孩子生下来,这绝不可能!对,这绝不可能!
“阿瑾,阿瑾!”永昌公主摇晃着北唐瑾,才将她唤来回来,“阿瑾,你怎么了,又是心神不宁的?”
北唐瑾柔了揉眉心,遮住半边脸,道:“永昌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阿瑾,咱们去看太医吧!”永昌公主担忧得看着北唐瑾。
北唐瑾摇摇头道:“真的并无大碍,永昌,咱们不能扫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老夫人的兴致。”
永昌公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等这出戏完了,你可不能再推辞!”
北唐瑾点点头,笑着说好,心中却想,恐怕,还没等这出戏完,又一戏便要上演了,不用细想,那自然是针对她的。
北唐瑾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真是难为凤晰琀了,找了这么一出的戏,来扰乱她的心神!
这时候,凤晰琀听到众人的议论,也狐疑起来,这出戏怎么名为《临危托孤》?真的是班主搞错了?还是另有隐情?
凤晰琀想到这里,快速瞄了一眼卫国公,只见对方嘴角竟然浮起一阵极为得意的笑意,不禁心中一震!
难道不成,北唐瑾的母亲真的与人有染?那……
若是如此的话,北唐瑾,她能受得了么?她这仇人岂不是……
凤晰琀无意识得将目光投向北唐瑾的方向,可是如同北唐瑾一般,他只看到一截影子,其他的都看不分明,但是好在,对方做得那样端正,想来,她是在极力克制吧?
*
古代年龄:
垂髫:三四岁至八玖岁
总角:八玖岁至十三四岁
豆蔻:十三四岁至十五六岁(指女子)
弱冠:男子二十
、330
凤晰琀无意识得转动手中的玉扳指,自己真是太过大意了,卫国公竟然偷偷改了戏的名字,真是该死!
“咦?这出戏怎么像是从半截唱的,这前头儿是不是还有?”这时候,又有人疑惑起来。
“听闻这出戏是明王交代这戏班子编排出来给太后取乐的,前几日郑家老夫人已然看过,想来便是从半截排演了,我们不过是占个光罢了!”戏班子是明王请来的,明王怎么会顾及她们呢?人家讨好的只是郑家老夫人和太后!
“不知这前头儿唱的是什么?”又有夫人问道。
众人皆摇头说不晓得,戏是在宫中唱的,他们这些人压根就没有得到半点的风声。
“听闻只有永昌公主,含山公主,以及大皇子,宫中的娘娘们看过,你若想要知道,去问问永昌公主身边的女官……或者含山公主……”那妇人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就是一出戏,咱们那里能去问永昌公主的女官呢?这不是讨人嫌么?”
夫人们瞧着永昌公主那一桌,一阵摇头。
这时候,临江侯府的小姐陈凤竹道:“母亲,玉容将军平易近人,咱们可从她那里打听打听啊!”
临江侯夫人立即制止道:“这哪里行?你没瞧见永昌公主只同玉容将军坐在一桌子上,都没有旁人,便是不想被人叨扰,你去了,不是讨人嫌?”
陈凤竹撅着嘴,十分不乐意,拉着临江侯夫人的胳膊央求道:“母亲,母亲,不过是去问一出戏,怎么就讨人烦了,再者,永昌公主虽然不喜同人说话,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嘛!”
旁边的夫人道:“陈小姐,您真是去不得,我听闻玉容将军进了宫,被皇帝请了去,永昌公主都不高兴,你去了,永昌公主从此将你厌恶了可怎么办?”
陈凤竹一听,心中不爽快,她瞧着永昌公主同北唐瑾那一桌子,越发不甘心起来,怎么她就招人烦了?
讨论这件事的为数不少,北唐瑾听着,心中也奇怪起来,怎么这出戏从半截唱的?只是因为凤晰琀为了讨好太后和郑家老夫人?
不!绝不会这么简单,一定是刻意安排的!哪里有从半截唱戏,弄得人皆一阵迷惑的?
那么既然如此,前面唱的会是什么呢?
她瞧了一眼喝茶的永昌公主,想要问对方,但是想到自己此时问,也可能被旁人听见,于是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她又倏然想起方才那出戏的旁白:遭人诟病又如何,我只希望我的女儿保住性命!
难不成前面的戏文是这妇人被毒死的?同母亲当年一般无二?
那么既然如此,明王排这出戏是为何?为她伸张正义?
可能么?自然不可能!
且不说这出戏名为《临危托孤》,想必下面没准便是如何往母亲身上泼脏水,然后再写那稚女功成名就,为母亲复仇,岂不是滑稽死了!
那么,一旦大家都发现这个故事是同她的经历多么的吻合,这岂不是知晓,她便是同那稚女一般,做着同样滑稽的事情!本来该死的便是她的母亲,她还来复仇,将被大家世族所唾弃,甚至不容!
不!不对!
如果接下来再上演她是如何将王家的王倾毓、王傅、王京、王克杀死的,那岂不是……
中间还有冯家的参与,如果戏文接着唱下去,冯家也会被牵累!同时,她陷害凤琰的事实也会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不不不!不对!
明王没有证据!
即便是都演出来又能如何?
不不不!也不对!
若是没有证据,明王只是排出来这出戏,又有什么用?
有用!起码皇帝陛下会对她产生猜疑,还有一点,一旦这个戏文传遍大都,她还要被言官弹劾,被百姓议论,被大都的大家世族排挤!
到时候,人言可畏!她要完了,冯家也要完了,凤琰这个傀儡也跟着完了!北唐家出了这样的丑闻,将会成为整个大都的笑柄,北唐府也完了!
最后剩下什么郑家,王家,成国公府赫连家!
那么,只要拔除郑家,凤晰琀这个皇帝岂不是很轻松便坐上去了!
可是,怎么拔除郑家,这是绝不容易的!
但是……
北唐瑾面上浮现一丝冷笑。
凤晰琀想要顺着这个路线走下去,前提是,前提是让这一出一出的戏演下去!
可是,她是绝不会令他顺心的!
“阿瑾?”就在北唐瑾要有所动作的时候,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猛然一惊,看向那人,宛如红宝石一般的眸子映入眼中,北唐瑾又是一震!
糟糕,她错漏了一个人,她还是错漏了一个人!
“阿瑾怎么吓成这样?你何时如此害怕我了?”夏莎纤细的手指顺着北唐瑾的肩膀一路向下,北唐瑾迅速拍开对方的手指!
“你来做什么?”北唐瑾对夏莎充满了敌意!
永昌公主也皱眉瞧着夏莎,北唐瑾不喜欢的人,她就是没由来得讨厌!尤其是这个阴阳怪气的夏莎!
“我自然是来瞧你的,我来瞧你好不好?阿瑾怎么反倒不领情了呢?”夏莎一脸的委屈,在北唐瑾的一旁坐下。
北唐瑾一阵冷笑,“你是故意来搅局的吧!”要不然怎么这么会来!偏偏她要行动的时候来!未免来得太巧了吧!将她的所思所想计算得分毫不差!
真可恶!她今天竟然被算计个正着!
比起北唐瑾的凶狠,夏莎可是显得温柔极了,声音也宛如一汪柔波,“阿瑾,我可是来帮你的,你这箭靶子可是瞄错了,你瞧那边。”夏莎指着明王的方向,朝着北唐瑾眨眼睛,“你的箭应当对准那里,而不是我!”
北唐瑾懒得再同夏莎说话,将头转到永昌公主的一边,因两人说话的声音极为小,永昌公主坐在一旁,倒是没有听见,只瞧着夏莎温柔的笑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夏莎那表情,怎么令她联想到烟花柳巷的瓢客?
只是,还没等到永昌公主细想夏莎到底同北唐瑾说了什么,戏台上又开始唱了起来。
这出戏名为《风光回京》。
众人皆仰着脖子看,只见从后面出来一位身穿白色铠甲的美貌花旦,应当是个美貌将军无疑,只听她唱道:“真是老天有眼啊!海外仙人收我为高徒,学习五载,排兵布阵,五行八卦,样样皆通!尤其是这一身无敌的好武艺!”
她一边唱着,一边耍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