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时,赵世宇去耕田。李画敏站在梧桐树下,望赵世宇远去,很不放心他的脚。月娘在庭院里翻晒稻谷,见到李画敏伸长脖子望儿子背影,就说:“别装模作样啦。阿宇早走远了,不知道你在望他。要真心关心阿宇,就应拿出银子来买牛,让阿宇有机会歇息。”
关心,需要用银子表示。
李画敏轻哼一声,回厅堂吃剩下的两块糕点,她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填饱自己的肚子。
月娘站在庭院里,透过两重门见到李画敏吃糕点,就低低地骂。至于骂的内容,只有她自己清楚。
061。敏敏,我想你
夜晚,姗姗而来。
东厢房里,李画敏坐在桌子旁,心不在焉地转动手中的杯子。赵世宇由外面进来,刚沐浴过的他趿着木鞋,行走时有意掩饰脚上的不自在。李画敏注意到了,赵世宇的右脚不太方便。
“阿宇,你的脚到底怎样了?你行走时,似乎比白天的时候,更不方便了。”李画敏研究赵世宇,他耕田回家后的表现,让她不安。
既然她留意到了,赵世宇索性不再隐瞒:“脚底下有点烙,好像是有东西跑进肌肉里去了。要不,你帮我瞧瞧?”
赵世宇坐到床上,李画敏举灯凑近赵世宇的右脚底,原来让小刺扎进去的地方,塞进了泥巴。李画敏拿针,慢慢剔出陷进肌肉里的泥巴,用开水洗干净伤口,伤口四周有些发红。
“阿宇,你这脚要发脓了。我都劝你休息一两天的,你就是不听,现在变厉害了不是?”李画敏责怪赵世宇,要他明天在家休息一天。
赵世宇没放在心中,说受点小伤,对他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李画敏不同意,说小伤不及时治理,可能会恶化的。赵世宇仍是不答应明天休息,让李画敏生气,说他不知好歹。
“敏敏,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不过,这点伤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的。我常年上南山砍柴、打猎,被割伤是常有的;我们跟坤伯学武艺,师兄弟间互相对练,经常挂彩,都是忍几天就痊愈了。”
李画敏不这样认为:“这不一样的。你现在的伤口泡在水中,就容易受到感染。还是小心为好。”
赵世宇仍是不同意休息,说已经答应过仇二伯,明天去帮他们家耕田,不能言而无信。李画敏提出给一百文铜子仇二伯家,让他们另找人耕田。
"敏敏,不是我执意不听你的。有些情况你不明白,我要是明天不用牛,就会有人借牛去用,这一歇息,不知得等多长时间才可以借到牛。田地不及时翻整出来,就不能及时插秧,误了农时不好的。”
李画敏叹了口气,沉默片刻,轻声问:“阿宇,你是不是想要买一头牛?要是我们家自己有牛,就用不着跟别人抢着借牛了。”
赵世宇也叹气:“我也曾想要买牛的。现在……算了,不买了。”赵世宇是希望家里有一头牛的,不过要媳妇拿出手中的银子,他开不了这口——自己没有给银子媳妇花,把媳妇手中的银子都抠来使用了,说不过去。为了家庭的和谐,他宁愿不买牛了。
看出他的为难,李画敏轻轻叹了几声,很是矛盾:掏银子买牛,不甘心让月娘称心如意;不买牛,这位憨哥得忍受疼痛,良心过去不去。真不甘心就这样被月娘算计了
最终,李画敏是良心大发,决定忍痛拿出银子:“阿宇,明天我们买一头牛。你不要去耕田了,先在家歇息一两天,等脚好了再去。”
“敏敏,你真好。”赵世宇冲动地拉住李画敏的手,大眼中闪动着异彩。她舍不得看自己受苦,要不然,跟母亲争执不休的她,是不会因为自己脚受伤,就拿出银子来买牛的。
李画敏慌忙抽回手,没好气地:“哼,刚刚到手的银子,没捂热就没了。”
说真的,拿银子出来买牛,李画敏有点心痛。不过,看赵世宇带脚伤去耕田,让李画敏于心不忍。算了,原来就是已经充公的银子,就算是不曾拿回手中。
看李画敏嘟起小嘴,一副心痛的模样,赵世宇黯然,他想了想,摇头说:“敏敏,我们不用买牛了。其实,这笔银子应该从那几百两中拿出来的,但是现在……算了。敏敏,我们不要买牛了。”
李画敏劝说几次,赵世宇都找借口推托,说不想买牛。
“不买就不买。”李画敏恨恨地瞪赵世宇:好心没好报你不想买,本小姐乐得收藏那五十两作私房钱。
夜里,李画敏做了个梦,梦见赵世宇变成个瘸子,拄根拐杖走路。变成瘸子的赵世宇走到跟前,声讨李画敏:“都是你害了我,让我变成了瘸子。”“不是的,不关我事。”李画敏连连否认,惊叫着就醒来了。
“敏敏,你做恶梦了?我听到你不断地叫嚷。”床帐外传来温柔的问话。
“没有,没关系。”李画敏擦拭身上的汗水,慢慢恢复平静:幸好,这只是个梦。
第二天清晨,月娘、赵世宇和李画敏在吃早餐。
李画敏对月娘和赵世宇说:“今天,我们就买牛吧。”
“买牛?”月娘怀疑地看李画敏,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欣喜地说,“好哇,我们早就应该买牛了,庄稼人有自己的牛,干活就方便多了。阿宇,你今天不必再去耕田了,在家休息,养好脚了再去干活,迟这一两天没关系的。”
赵世宇意外地看李画敏,昨天夜晚已经说好不买牛了,今天咋又提出买牛?看出她的坚定,想到是因为自己,赵世宇心中暖暖的,不再多说。
但是,赵世宇没有听从月娘和李画敏的劝告,坚持去耕田。稻谷已经全部收归谷仓了,月娘去护理秧苗。李画敏独自在家,掏出藏匿在墙壁的银子,看了又看,放到箱子里。唉,藏得再隐秘也没用,还得拿出来,没办法。
“敏敏,他们不在家,我要喝酒的。”小鬼什刹酒瘾上来,不停地催促要喝酒。
李画敏在半葫芦酒中倒出一碗,给小鬼喝了。采桑叶回来后,小鬼又提出要喝酒,李画敏无法,只得从小鬼那里拿了十文铜子,向小酒店走去。
路过私塾的时候,屋子里传出琅琅的读书声,李画敏驻足,透过窗子朝屋子里望,那个穿着长袍的先生慢慢地踱步,在察看学生念书。方鸿远知道有人在窗外观看,无意之中朝窗外看去,有个熟悉的面庞进入视线内,让他的心不禁一阵颤悠。
是敏敏那个因为自己一时赌气,而错过了与她结为连理的女子。
敏敏仍活在世上这个发现,让方鸿远狂喜,身体不能自控地颤抖。
方鸿远步出屋外,那个路过窗外的女子,已经慢慢去地远去,她的手中提一个葫芦。这个婀娜的背影,让方鸿远更加肯定,这个女子就是自己的心上人。方鸿远强忍住没追上去,站在私塾门口等候。
敏敏,我已经错过了一次。这次,不能再跟你错过了。
“敏敏,原来你仍活着,就在我的身边。敏敏,我想你,想得好若。”方鸿远激动地喃喃。
来了那个熟悉不过的倩影,手提个葫芦,迈着轻快的脚步,越走越近。
062。敏敏,为什么?
提着满满一葫芦的酒,李画敏沐浴着朝阳,返回赵家。临出门时,小鬼什刹一再叮嘱快去快回,李画敏想到这只小鬼迫不及待地要喝酒,不觉加快了脚步。
意外地,李画敏在私塾的拱形大门看到教书先生。这位倍受长乐村人尊敬的方先生,手拿一本书,朝这边张望。李画敏悄悄抿嘴笑:真是书呆子,不论到哪里,都手不离书。这位学识渊博的秀才先生,说不定在面对宽阔的田野,吟诗作对呢。
走近了,李画敏才发觉,这位皮肤白皙的年轻男子,神色激动,她朝身后望了望,空无一个,不禁纳闷儿:这位教书先生,在干什么?
方鸿远注视近在眼前的女子,心跳加速:是她真的是她这白嫩的瓜子脸,细细的柳叶眉,清亮动人的大眼,再熟悉不过了。噬骨的痛楚、无边的悔恨,都化作劫后重逢的狂喜,方鸿远迎上来,千言万语一时无法诉说,只吐出两个字:“敏敏。”
听这年轻的私塾先生叫自己,李画敏先是迷惑,继而又释然了,自己这个由马尾河中捞上来的新媳妇,已经是名扬长乐村了,私塾的教书先生认识自己不足为奇的。李画敏停下脚步,礼貌性地问:“方先生,你有事?”
“敏敏。”方鸿远惊愕,她叫自己为“方先生”?淡漠得如同陌路人。不不会是这样的,眼前这个动人的女子曾跟自己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要不是自己一时赌气避到这小村子里,两人已经成双成对了。
“方先生。”李画敏惊诧地,私塾先生的反应,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画敏和方鸿远相隔一步之遥,互相打量。方鸿远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这个女子只是个跟心上人长相相似,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他收敛起欣喜之色,将她一遍又一遍打量。没错,她的面容,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他所熟悉的。没有认错人李画敏面对这个年轻的私塾先生,原以为他有话要说,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下文,莫名其妙地接受这个年轻男子的审视。李画敏站不住了,干咳几声,说:“方先生,我得走了。”说完,不等方鸿远回答,移步离开了。
这位私塾的教书先生,莫名其妙地拦住自己,举止古里古怪的。据说潜心钻研学问的人都有些神经质,还真不假。
“敏敏——”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唤。李画敏转身,方鸿远站在原地呆头呆脑地望来,她抿嘴笑了笑,走了。咳,这些书呆子真是莫名其妙
方鸿远站在私塾门口,望那个熟悉的身影渐去渐远,最后消失在一丛绿叶后。狂热的心逐渐冷却,他颓丧地返回私塾,布置学生习字后,回到房间。
取下墙壁上挂的画像,方鸿远凝视这亲手绘画的画像,画中人温情脉脉地凝视。可是,刚才她本人在眼前走过时,将自己当陌生人一样,已经谈婚论嫁的人,居然称自己是“方先生”。方鸿远清楚地记得,她过去在人前称自己是方公子,二人相处时唤自己是鸿远。
“敏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方鸿远抚摸画中人,几滴浊泪,滴到画像上。
凝望画中人,回想刚才的相遇,过去的种种温柔历历在目,让方鸿远痛苦不堪,他低低地喃喃:“敏敏,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你是我的,我们说过要白头偕老的。”
赵家的厅堂里。
李画敏已经将刚才半路的事抛到脑后,她手捧葫芦,让里面的酒慢慢地倒出,看洁白的液体由葫芦中泻下,至半空就消失了。这种飘着醇香的液体,是一种诱饵,可以帮助李画敏牢牢钓住针刹这个小鬼。
“什刹,够了,你已经喝了半葫芦的酒。”李画敏要收起葫芦。
细细的声音乞求:“敏敏,再给我喝一点,就一点。我很久没有喝得这般痛快了。啊,真是好酒”
装酒的葫芦越来越轻。当葫芦里的酒差不多倒光时,李画敏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怪物,它头顶上生两个怪怪的角,头发乱蓬蓬的,一双大眼很难看。这个怪物呻吟着:“哎哟,头有点痛,受不了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李画敏没有害怕这突然出现的怪物,她好奇地打量,经常跟自己说话的小鬼什刹,原来是这种模样。小鬼喝醉了,几次支撑着要站起来,无奈脚底下像抹了油一样打滑,就是站不稳,跌坐在地面上。小鬼沮丧地告诉李画敏,它喝得太多了,无法再隐身,更没有办法离开,得休息一会等酒劲消退了才恢复法术。
小鬼很害怕,哀求说:“敏敏,你找个地方给我躲一躲,千万别让阿宇回来撞到我,我可不想灰飞烟灭。”
李画敏看看外面,天时尚早,耕田的赵世宇是不会这样早就回家的,不过要是让月娘回来看到家中有这个怪物,肯定要吓得魂飞魄散的。李画敏搀扶小鬼,好在它身体轻轻的,轻易地将它扶到东厢房里,让它躺在竹床上休息。
据说酸的东西可以醒酒,李画敏找来腌柠檬,叫什刹吃了几个。什刹躺在竹床上呼呼大睡。李画敏守在大门,十分害怕月娘和赵世宇突然回家,不停地念叨:“千万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了。沉睡的小鬼终于醒来,喷着酒气对李画敏说,它的法术恢复了,要回地下再休息,然后就不见了。李画敏望空荡荡的房子,恨恨地骂:“真是个酒鬼害得我跟着揪心。吓坏了月娘,我担当不起让阿宇撞见灰飞烟灭了,我到哪去找这种法术高强的跟班。”
李画敏去井边洗衣。大约半个小时后,回家时,月娘已经回来了,站在西边的茅屋门口,看里面的蚕虫。
看到李画敏,月娘和颜悦色地:“敏敏,你回来了。我刚想你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去洗衣服。”
前两天还吵得天翻地覆的,现在突然对自己亲近,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改变,李画敏一时不太适应,她不自在地:“是的。我刚刚去井边洗衣服了。”
时间不早了,李画敏晾晒了衣服,就动手做饭菜。忙碌了一番,做好饭菜后回东厢房歇息时,李画敏发现箱子外露出一截裤腿,打开箱子一看:乱七八糟的箱子里的银子已经无影无踪了。
李画敏马上想到昨天月娘翻箱子找银子的事,很是不爽:迫不及待地来翻找银子,似乎害怕自己反悔似的。李画敏要找月娘论理,想了想后打消了这念头:迟早得拿银子买牛,算了
不过,拿银子买牛的方式,为什么是翻检,而不是拿出?
063。银子,哪去了?
傍晚,赵世宇牵回一头大水牛,拴在梧桐树旁的竹子上。月娘和赵世宇抚摸这头大水牛,如获至宝。李画敏走近大水牛,在赵世宇的鼓动下,尝试着伸几片竹叶到大水牛嘴边。大水牛用舌头卷进竹叶,慢慢地咀嚼,一副驯服的样子。李画敏放心了,开始喜欢上这头高大壮实的水牛。
月娘满意地抚摸牛背,检查牛的牙齿,问:“阿宇,这头牛很强壮,不便宜吧?”
“三十八两。母亲,我特意挑了头强壮的。家中有了牛,我以后会常拉东西到县城去。我早就留意过,县城的许多东西比我们这里贵,由我们这里拉到县城去卖,肯定能挣银子。”有了牛可供使用,赵世宇是踌躇满志,摆出准备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家中有了牛,月娘和赵世宇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李画敏和月娘、赵世宇围在水牛的旁边,兴致勃勃地谈论兴家大计。
“敏敏,水牛已经牵回家了,我想现在就送银子给仇二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