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上盖玉玺,吩咐人明日宣旨。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彻夜难眠。萨楚日勒熬到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去跪求面圣,红日初升,梁九功捧着圣旨和魏珠一起从营帐中出来,萨楚日勒知道,圣旨定是康熙的决定。
“格格,万岁爷传您进去。”魏珠恭敬道。
萨楚日勒眼眸一动,无声起身,她跪得双腿酸麻,却拒绝魏珠的搀扶举动。
进了营帐,仅看康熙一眼,萨楚日勒便悲从中来,康熙,她的纳克出,一夜间居然变得如此颓然。康熙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萨楚日勒,服饰佩戴与昨日无异,只是颇为邋遢,她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平日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红肿得有些突兀。
“纳克出吉祥。”萨楚日勒福了福身。
康熙见她站立不稳,道:“坐吧。”
萨楚日勒也不客气,像平常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你昨儿晚是为胤礽的事找朕?”康熙看着她的眼睛。
此时的萨楚日勒已彻底冷静过来,乖巧回答:“是,我想知道您的态度,但现在不用了。”
康熙避开目光,他听得出萨楚日勒言外之意,没错,他昨晚虽然已经有了口谕,不过毕竟未下圣旨,尚不能让自己平静,更别说接见她。直到梁九功出去宣旨,他才召见萨楚日勒,如今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已是既定事实,无人能够更改。
康熙略微一顿,道:“苏勒,朕虽已下旨,还是决定亲口告诉你朕对胤礽的处罚。”
“纳克出大可直言。”萨楚日勒等待他说出口。
康熙站起来,背过身去,许久才道:“朕降旨。。。。。。废太子。”
萨楚日勒霍然抬头,终是废太子吗?萨楚日勒想到的最坏结果还是如期而至了,她望向康熙,仅仅是静静地望着他。尽管心情酸痛,然而,萨楚日勒绝对不会为胤礽求情,因为她知道,受此打击最大的并非胤礽和她自己,而是面前的君王。
经过整夜深思,萨楚日勒逐渐缕清头绪,康熙怎会相信胤礽偷窥帐内是有‘弑君之举’呢?他不过借题发挥,必须给那些屡次弹劾胤礽的大臣一个交代。
“你,不为胤礽求情?”康熙瞥见萨楚日勒悲戚的目光,且没有下一步举动,不禁询问。
萨楚日勒摇摇头:“在外求见,是为了求情,但见到您时,我改变主意了。”看出康熙的疑惑,她接着道:“二表哥被废,我心疼他,您废他太子之位,我心疼您,因为您比任何人都难受。”
倏然,康熙面色一变,良久,他大步走到萨楚日勒跟前,情绪激动地感慨:“苏勒...苏勒......你了解朕,你了解纳克出,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额娘,对不起皇后......”声音竟有些哽咽。
萨楚日勒忙搀扶住他,她瞧着康熙痛苦的表情,心中也是悲从中来,最令她感到悲痛的是被胤祯妙颜等人利用自己,而自己却不忍告发他们,她拽着康熙的袖子越来越紧。
康熙没注意她的异样,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快去见见胤礽吧,朕已命令胤禔将胤礽看守押送回京。”
萨楚日勒一愣,连忙松开康熙,跪安礼都忘了,直接奔跑出去。她路上不停想着如何面对胤礽,是否要对胤禔说出真相。
胤礽帐前重兵守卫,看似和往日相同,实则天差地别,平日兵将是为保护胤礽的安全,可今日,主要在于将他软禁。萨楚日勒进到帐内时胤禔也在,他们正准备启程回京。
“你先和二弟道别,我出去安排回京事宜。”胤禔借故离开。
若说方才听守卫称胤礽‘二阿哥’令萨楚日勒觉得世态炎凉,那么胤禔一声‘二弟’,她不禁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胤礽倒是镇定自若,胤禔出帐后,他笑道:“别为我劳神了,二表哥吃住同常。”
他的安慰反而令萨楚日勒更加难过:“二表哥,你为何不把我供出来,兴许。。。。。。兴许纳克出会网开一面。”
“傻丫头,信不是你所写,此时你还想替人瞒着我?”胤礽语气中没有怨怪,全是心疼。
☆、自愿
萨楚日勒心中翻起千层浪,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是啊,他怎会不知?她的字是他和胤禛手把手所教,字迹真假除胤禛外,有谁比他更清楚?既知道,他又为何不揭发,还按信中所写去做?莫非他知晓主谋是谁?此刻萨楚日勒脑子里就像搅着一团浆糊。
疑惑的目光落在胤礽脸上,等待答案。
胤礽如常笑道:“这样,对谁都好。”
“二表嫂,妙颜,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萨楚日勒嘴唇微颤。
愣了一瞬,胤礽面容平静地回答:“有十年了吧。”
萨楚日勒吃惊地瞪大眼睛,情绪激动,许久后深吸一口气:“为何一直瞒着我?”
“在我能阻止她们对你的伤害前,我不会揭穿,如果我告诉你,只会打草惊蛇。”他没办法彻底铲除她们,妙颜在明面儿上是萨楚日勒的救命恩人,雅霜是他的福晋,其中有着层层剪不断的关系。
“有很多方法能够解决,你不需要把自己搭进去。”她觉得不可思议,聪明如胤礽,遇此等事,这般处理可谓下下策。
胤礽看了萨楚日勒好一会儿,才道:“或许我真应了外面的议论,变得昏庸无能了。”他声音中带着轻笑。
闻言,萨楚日勒哭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她,无论胤礽被囚禁还是受其他处罚,一损俱损,雅霜第一个脱不了关系,如此,雅霜便没机会伤害自己。并且这也是胤礽用最深刻难忘的方法帮她成长,告诉她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你因我出事,我如何像从前那样开心的生活?”她会内疚一辈子。
胤礽挨着萨楚日勒,柔声道:“不全为你,其实是我过腻了争名逐利的日子,父子兄弟勾心斗角,朝堂内殿尔虞我诈,我不想将仅剩的一点情感尽数磨去。”
他的话,萨楚日勒信,也不信。以她了解,胤礽是重感情的人,以她了解,胤礽也很重视权位,故而,她更糊涂了。
“苏勒,答应我,以后离八弟远点。”在她没理清头绪时,胤礽冷不丁再次出声。
萨楚日勒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变得难看,往日里,胤礽从未干涉过她的正常交往,今次一说,极可能他已知晓雅霜妙颜是和胤禩等人合谋。不错,没有胤禩等人,雅霜即便再聪明亦使不上力,因为胤礽的罪,乃往日累积而成,单凭昨日之失,岂会闹到废掉太子?
萨楚日勒小心翼翼道:“你清楚?”她仍是问了,想听他亲口承认。
“如果九弟没有担着生命危险亲自来我帐中偷走并烧毁冯妙颜仿你笔迹写的弑君夺位书,我定然追究到底,誓将八弟九弟包括十弟和十四弟一网打尽,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机。”胤礽说到最后,面色变了几变,可见他对四个弟弟心存怨恨。
“又是为我。。。。。。”这次,萨楚日勒没有问,而是轻声自语。
胤礽摇摇头:“我是给自己留后路,太子被废,悬空的太子之位必会令人虎视眈眈,他们是一伙儿的,不排除还有别人,八弟等人和其他觊觎储君位子的兄弟互相牵制,于我有利,否则,纵使我被废,也避免不了被人拿来做文章。”
他的话似乎合情合理,不过,到萨楚日勒耳中却又是一番感想。归根究底,萨楚日勒把自己看成问题的根本,或许没有她,胤礽依在稳稳当当的做太子。
张了张嘴,萨楚日勒正待说话,就被胤礽抢先了:“十三弟,你教的很好。”
提到胤祥,萨楚日勒心中一紧,胤礽的事牵扯到胤祥,既是牵扯,事件孰重孰轻她分得清楚,所以没在第一时间过问胤祥的情况,然而,胤祥在她心里的分量并不比胤礽轻。
“他如何了?”心里没底。
“放心,当夜十三弟碰巧看到我在帐外,便心生疑惑想跟我打招呼,谁知产生误会,误会澄清后,皇阿玛命他退下,十三弟不由分说替我求情,激惹到皇阿玛被罚跪,其实皇阿玛对他的惩罚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保护方式。”胤礽神色中充满对兄弟的感激以及欣慰。
萨楚日勒点点头,正值关键时刻,她能理解康熙的决定。胤祥,胤祥,不知道出事的若是胤禩或胤禟,那么胤祥还会为其求情吗?片刻,释然,会的,因为他是胤祥,唯一一个参与权位之争,但不会因权位放弃亲情的皇子。
时不待人,没过一会儿胤禔就派人来催促启程。启程前,萨楚日勒心中再三衡量,还是和胤禔坦白了。两人去了胤禔营帐,长话短说,外人看来无疑是胤禔在安慰萨楚日勒外加告别叮嘱,故而他们的聊天内容,无人得知。
送走他们一队先行的人,萨楚日勒才感觉到眼睛微疼,她由于一夜间承受太多,心似沉石,重达千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晨风中,有人一只手搭上她肩头,不必开口,不必回头,她知道,那是她的弟弟——胤祥,知道他没事,心稍微安了。
萨楚日勒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妙颜的事,包括胤祥在内。她让胤祥先回去休息,然后在回自己营帐的路上盘算着往下该做的事。
回到帐内时,妙颜仍一动不动跪在那里,如昨晚她走出帐外一样。明知如此对妙颜并不为过,看见她比自己还要苍白的面庞,萨楚日勒还是心疼极了。
抬头,妙颜仰视萨楚日勒,继而俯首磕头,声音低哑坚定:“请格格治罪。”
萨楚日勒疲倦地瘫坐在垫子上,摆了摆手,叹道:“起来吧,别着了地上的阴气儿。”
关心的话,生疏的语气。
“格格。。。。。。”如果妙颜昨晚是因为愧疚而流泪,这次便是害怕。她当然害怕,害怕萨楚日勒的态度,这是否代表,她们之间的姐妹之情在一夜间化为虚无了?
“昨天发生的事,与任何人无关,明白了麽?”无论是为了保护妙颜还是胤禩等人,萨楚日勒都想到此为止,至于妙颜今后的安排,她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妙颜点点头,心中没有庆幸,依然是无尽的自责和愧疚。
☆、拒绝
萨楚日勒本欲去找胤禟和胤祯说明白,终是没迈开步子,她实在想不出见面该说的话。怨怪吗?那是胤礽的权利,胤禩等人从没有实质意义上的伤害过她,反而对她出奇的好。
想救胤礽,可是她苦无良策。
胤祄不久便病疫了。接下来的日子,萨楚日勒鲜少地去给康熙请过几次安,强颜欢笑,绝口不提胤礽之事。后来她见康熙心情逐渐好转,微微放心,然而连日的身心疲惫快要把她压垮,遂称病不见任何人,康熙知她心有郁结,不曾勉强。
胤祥去探望她,几次被拒之帐外,更莫提胤祯。妙颜和萨楚日勒一样,比平日憔悴很多,她默默伺候,今时她和萨楚日勒的关系已不同往昔。无外人时,她对她,不敢再像姐姐般照顾,而是小心地以奴才身份自处;无外人时,她对她,不再是朋友姐妹般的亲和,疏离漠然十分明显。
回京后,萨楚日勒忙乎起来,她做不到放任不管,至少,在不添乱的同时,她想尽全力帮助胤礽,哪怕只是陪他说话。她相信对于胤礽回京后的事后处理康熙心里有数,可她也明白,即使康熙疼爱胤礽如斯,江山朝臣才是首要。
皇太后虽然疼爱胤礽,但是后宫干政乃禁忌,她清楚自己不是太皇太后,因此忍痛不过问,并劝解萨楚日勒。
萨楚日勒面上答应的好,心中却是一团糟,才刚回到宁寿宫没一会儿,昙惠就来了,美其名是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来看看萨楚日勒,她的实际目的,萨楚日勒十分清楚。
“五表嫂,是为五表哥而来吧?”萨楚日勒此时完全没心情跟任何人兜圈子。
昙惠尴尬地笑笑,道:“苏勒妹妹聪慧,想必已经清楚我要说的话了?”接着,她起身竟对她行了大礼。
萨楚日勒急忙上前搀扶:“五表嫂何意?快些起来,我受不起。”
昙惠无起身的意思,郑重道:“苏勒妹妹,爷无心权利,这次若只是因为二阿哥,他不会插手,但他自小疼妹妹甚过一切,若是妹妹参与二阿哥的事,他必将助妹妹,到时他多年的韬光养晦,恐怕就会被人拿来做文章了。”
所以,昙惠希望萨楚日勒不要管胤礽。看来萨楚日勒是低估了昙惠,本以为昙惠来劝她不要将胤祺拖下水,原来,昙惠对胤祺如此了解,知道她为难的事,胤祺定会帮忙。
“五表嫂,恕我难以从命,只要我还能喘气儿,就断然不会对二表哥置之不理。”这是昙惠第一次求萨楚日勒,而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或许察觉到自己语气重,缓了缓声音道:“不过五表嫂的担忧我能理解,我亦不想五表哥被牵扯进来,你放心,此事肯定会与五表哥无关。”
其实,萨楚日勒很佩服昙惠,她平时能感觉到昙惠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排斥,如今能为了胤祺,放下尊严来恳求她,说明昙惠很重视胤祺,仅这点,便足以令萨楚日勒感动。
昙惠见话说至此,心里明白已无转机。不过,有萨楚日勒表态,再考虑到胤祺的温和性子,大致会没事,遂说了两句道谢的话匆匆离开了,她懂得分寸,知道现在萨楚日勒大概只愿见到和胤礽有关的人。
昙惠走后不久,胤祺就风尘仆仆赶来,实际上康熙回宫,胤祺便想来宁寿宫,碍于康熙召见众皇子大臣商议废太子之事,才姗姗来迟。
许久未见,看到消瘦苍白的妹妹,胤祺心疼极了,同时下决心为胤礽尽一份力。皇宫众人皆知,和胤礽交好的三阿哥与善怡格格不睦,而其他人纵使愿意帮胤礽,恐怕也另有算计。可胤祺,绝对不会扔下萨楚日勒孤军奋战。
奇怪的是,尽管萨楚日勒的模样让人心疼,却是笑着的,神情比他想象中镇定的多。胤祺多次试图提起胤礽,都被萨楚日勒以太后不让过问的名义带过。她是个孝顺的孩子没错,但胤祺万分不信,此事上萨楚日勒会听话不过问,唯一的解释——她不想牵连他。
“苏勒,二哥始终是我哥哥,无论如何,我都要管。”他的话真假掺半。
若是胤禩等人,中间纵然没有萨楚日勒,胤祺也会帮助。可是胤祺和胤礽的关系却是不同,他们有兄弟名义,兄弟情浅薄,若不存在两人之间搭线的萨楚日勒,他大概会置身事外罢。
萨楚日勒清楚这点,故而道:“五表哥别骗我,这事儿啊,咱力不从心。”
看她说的轻松,胤祺并不乐观。他了解萨楚日勒,她对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实实在在,更何况胤礽是她初进宫时接触最多的人,二十几年的真切情分,还有端敏的关系摆在那儿,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