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妻子为何发笑:“怎么了?”
她翻身,面朝他躺着,眸子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郁枫……叶郁枫……你说对,我确实不该再为你操心了,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解决好你自己的事。”
他以为她懂了,笑眯眯的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只管养好咱们的孩子,从今以后,你不用为我再担心了。”
采筝扑哧一笑,抹去眼角的泪,怔怔的凝视他。他根本不是叶家的嫡子,严夫人和严大人与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压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人一等。
“郁枫,你觉得是谁害了你?”
妻子不再纠缠他欺骗她的事,而是转而关注他的安危,郁枫高兴的笑道:“我也不清楚,所以咱们现在先不能打草惊蛇,你别像外人透露我病好的事情,行吗?”
“行!”她颔首,嘴角的带着讥讽的笑容:“可是我怕你迟迟找不到凶手,孩子长大了……没法保证他平安。”
郁枫肯定的道:“不会的,我已经想起许多事了。我以前来过山庄,好像见了什么人,之后便不记得了。这个人,我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早晚会想起来。”
“……”她道:“那你可要快些,现在郁彬回来了,爵位弄不好被他继承了去。”
郁枫并不太在乎爵位:“……只要我能考取举人,证明我不是痴傻,爵位就算被他拿去,早晚也会回到我手中。”
她笑,带着十分明显的嘲讽。
他狐疑,他不懂妻子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郁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没有。”他摆出吃惊的样子:“怎么会?”
“不用否认,我现在想想,我哄你的样子,说那些肉麻的话,都很恶心。”她淡淡的道:“另外,你说的对,我当初嫁给你,看上的就是你是侯府嫡子。嫁给你,生下嫡孙,我就是雷打不动的少奶奶,只要养育你的孩子成才,府中的一切逃不出我的掌握。”
虽然是真话,他也早就洞悉了,可听她□裸的说出来,他心里还是酸酸的不舒服。他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早就猜到了,我也说过了,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采筝瞅着他的眼睛:“你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样吗?”
他一怔,不解的反问:“为什么这样问?”
“你对‘枳云’和‘金瓯’这两个名字,有印象吗?”
郁枫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认识。”
她有些迟疑了,她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告诉丈夫这件事:“你再想想。”
“……我……”他仍旧摇头:“他们是谁?”
当初以为他是傻子,才替他瞒下的,现在他康复了,应该让他知道真相了:“我……我来告诉你,他们是谁,你若是不信,还可以亲自找他们对峙。虽然其中一个是哑巴,但另一个是能开口讲话。”
他洗耳恭听。没想到妻子却话锋一转,对外面大声喊道:“碧荷——你进来——”
很快,碧荷低头走了进来:“少奶奶,您吩咐。”
“……你回我外公家,问燕北飞一句话,就说前两天让他安排的人,安排在哪里了?是在村里添置新屋了,还是搬到镇上过活了。”
一听‘燕北飞’几个字,郁枫立刻拉下脸,重重哼了一声。但碍于碧荷在场,他不好表现的太明显。碧荷奇怪的瞅了眼少爷,然后低头道:“是,少奶奶,我这就去……问。”
等碧荷走了,郁枫亦酸溜溜的道:“你还没少跟这个人联络啊,这次又交代他做什么了?”
“这次?我还有哪一次联络他了?”
郁枫觉得她十分可笑,磨盘大的事实摆在她眼前,她还想装傻:“派他去查桢儿,派他把鸣翠卖掉了,你当我真不知道?我不过假作不知罢了。”
“……”她呼吸一窒。
“我没说错吧。”他无所谓的道:“我早就知道,当初没和你计较,以后也不会。对我来说,你和孩子比他们重要。我不会因为他们生你的气的。”
采筝并没觉得轻松,这大概就是他想要的,装傻充愣,在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洞悉一切。她不寒而慄:“为了感谢你的原谅,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自己做决断。”
“……”他苦笑:“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一贯擅做主张。”采筝道:“就在不久前,我瞒着你,替你做了一个决断。那是因为我觉得你痴痴傻傻,必须替你做这件事。现在,既然你好了,我就把该告诉你的通通告诉你。夫妻么,不该互相欺瞒。”
“……你是讽刺咱们俩吗?”他低声嘟囔。
她抱着引枕,悠悠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郁枫,咱们刚来山庄不久,这里有个叫金瓯的奴才,告诉我,你不是侯爷的嫡子,而是他娘亲,一个曾在侯府里做事的丫鬟生的。”
67、第六十七章
叶郁枫比采筝想象中的更冷静。按照她的猜想,在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大概会因为嫡子的身份受到质疑而暴跳如雷。
因为假如突然有人告诉采筝,她不是父母的亲生骨肉,她一定会甩胡说八道的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
可是,丈夫却只是平静的看着她,而且看他的样子,他似乎准备洗耳恭听接下来的内容。
这反倒让采筝很恐慌:“你不吃惊吗?”
“……你别管我……先把你要说的话说完。”
采筝移开目光,她不想看到丈夫波澜不惊的眼神,因为他目光中的平静,似乎能把她看穿。她曾自以为他是个小傻子,不懂世事,凡事需要她的照料,结果现在证明他是装傻充愣,他暗度陈仓,假痴不癫的洞悉了她的想法。
这样的感觉,不仅仅是恐怖那么简单。
采筝觉得自己必须展现出比他更冷静的姿态,才不至于在他面前落荒而逃。她缓缓开口,徐徐说着金瓯和曹富贵的事。末了,她道:“说真的,我并不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没有证据,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所谓‘枳云’。”
郁枫低着头,从采筝的方向看,仅能看到他翘翘的鼻梁和好看的眉毛,无法看到他眸子中的感情。
她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唤他:“郁枫……”
他慢慢抬起头,眉心紧紧的锁着:“他们人呢?”
“我让燕北飞送他们回老家去了。”
他道:“我真该感谢你没有卖掉他们。”
采筝一愣,随即便明白他是在讽刺她卖掉鸣翠的事,当仁不让的冷笑道:“我只卖贱人,你的亲眷,我自然得悉心照顾了。”
郁枫重新低下头,玩着手指,就像他每次局促不安的时候一样。有的时候,小动作会出卖一个人。采筝发现了,便明白他在紧张。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不是已经让碧荷去问燕北飞了么?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们,如果他们胡说八道,你大可就地惩罚他们。”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不管真假,你自己都能应付吧。”采筝道:“你不再需要我照顾了,再说,我也照顾不起了,有孩子就够我受的了。”
叶郁枫闻言,狐疑的抬眸:“这件事对于你,难道一点触动都没有?”
“有,但远不及某些人欺骗我来的震惊。”她道:“当然,身世对某些人来说也是欺骗的一部分。”采筝微微摇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否则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吃惊就得大喊大叫吗?”他冷声道。
采筝明白了,他在跟自己闹脾气,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要抢着她回答。于是采筝干脆闭口不言,只冷冷的盯着他看。
一个丫鬟生的庶子罢了,她哪里配不上他?
之前,他虽然傻,但毕竟是侯府的嫡子。
现在呢,就算他神志清醒,聪慧机敏,但身世寒微。
她配他,绰绰有余。
半晌,仍不见他吭气,采筝适度的提醒他:“幸好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仅你我知道?假如这件事是真的,侯爷跟太太会不知道?”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串闷闷的回答。
采筝不由得轻轻蹙着眉心,他居然称呼父母为‘侯爷和太太’,难道他已经肯定自己的身世了么。
她吐出一口气,故作强势的冷笑道:“是啊,肯定知道的。就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保守秘密至今了,尤其是太太,真真叫人匪夷所思。”
“颜采筝,你要是不能替我分忧解难,你就闭上嘴巴,行吗?”
他第一次对她用这种口气。
以前他憨憨傻傻的,就算发脾气,也是跟她撒娇,哪里这般冷酷。她瞬间,眼睛一酸,道:“分忧解难?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瞒着我,骗我,还敢要求我做这做那的!报应,你自己受着罢。”
叶郁枫一咬牙,起身便走。采筝瞪了他一眼,随他去了。等他走后,她伏在床‘上,心烦意乱的很是纠结了一阵。
天黑下来后,鸣绯很小心的走进来提醒采筝该用晚饭了。虽然她没胃口,但一想到孩子,她总不能饿着肚子里的这位,便让鸣绯去准备菜肴了。
叶郁枫不知去哪了,她恶狠狠的想,或许在庄子上哪个旮旯怨恨自己的出身,自惭形秽呢,活该,好好照镜子看看自己罢,你根本不是叶家嫡子,还不如做个傻‘子呢!
鸣绯见少爷迟迟不见踪影,而少奶奶一反常态,毫不关心,她就猜到可能出事情了。
采筝不想吃任何东西,硬往嘴里塞,等把自己填饱了,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夕阳落下了山头,庄子里静的吓人。对于不见人影的丈夫,采筝还是不闻不问。
他早就不傻了,能照顾自己了,她还操那份心做什么。
在灯下坐,偶有夜的凉风吹进来,她便加件衣裳,继续坐在灯下。翌日,采筝醒来,发现自己枕着胳膊伏在桌上,而蜡烛早就燃尽了,只留下一堆蜡泪。
叶郁枫一夜未归。
采筝揉着酸疼的肩膀,撑着腰站起来。这时,鸣绯一旁打盹的鸣绯也醒了过来,她昨夜数次提醒少奶奶去休息,无奈少奶奶不听,她便也只能陪着主人干熬。
采筝不想过问叶郁枫的下落,要做出毫不关心的样子才行,否则的话,他还当她真的离开他活不了了。
用了早饭,她没去后花园散步,免得碰到叶郁枫,让他觉得她是来找他的。采筝在屋内看书,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碧荷回来了。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燕北飞。
采筝奇怪,她让碧荷问他那些人的行踪,并没让他登门。
“他怎么来了?”
“他说,有些事情必须要跟您亲自说。”
采筝心里泛起嘀咕,她一边去见前厅见燕北飞,一边让人去找丈夫。
在路上的时候,她就有不好的预感,等见到燕北飞,这种预感成真了。
燕北飞一见采筝,就笑着迎上来,拱手道:“请少奶奶安。”
采筝坐到圈椅上:“我是否安好,得看你是不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事。”桌上有茗茶,她瞧着茶盏:“燕北飞,你把人安排的如何了?”
燕北飞抓了抓鬓角,只一味发笑。
“你笑什么?”采筝道:“曹富贵父子在哪里?在村里?还是镇上?”
燕北飞眼珠一转:“要不说他们命苦呢,不是享福的人,来世上就是受罪的。坐船过黄河,船翻了,人栽进河里了,包袱带人,全没影了。”
采筝大吃一惊,噌的站起来:“你说什么?你前几天回京城,不是说人安排的挺好的吗?怎么,你现在又跟我说人掉进黄河?”
燕北飞苦笑道:“我……上次见你气色不大好,就没跟您说实话。”搓‘着手掌,手足无措。
她瞪大眼睛,紧紧握着拳头,走到他面前,扬手便是一个耳光:“混账东西!你是怎么做的?两个大活人,居然这么死了?!我不信!”她指着他气道:“是你故意为之的,对不对?把人弄死,贪了钱,谋财害命!”
燕北飞挨了一巴掌,碰了碰脸颊,没有反驳。
“你要钱,你就直说!你要多少?你尽管开口,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人对我有多重要?!”采筝气急,指着他骂道:“燕北飞,你他娘的还是人吗?我哪点对不住你,你这么坑我,什么钱,你都敢贪,你也不怕下地狱!”
燕北飞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的模样,捏住采筝的手腕,把她拽到眼前,恶狠狠的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四少奶奶您?!你真当我这么多年是白混的?!他们一定捏住了你什么把柄吧。否则的话,你何苦对他们两个这么好?!这种人不能留,趁早弄死,免得生事端!”
采筝挣了几下,挣不脱:“你懂什么?!这是你该操心的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替我做决断?!”
“我是不配,但我做的是对的,你外公救过我爹,我不想让你毁在一时的妇人之仁上。”
采筝呼吸急促,冷笑道:“你认了,人是你杀的?”
“是我做的,变成厉鬼索命,只管来找我!”他放开她,大概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过分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后,道:“……少奶奶,你现在可以清净的过日子了,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采筝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圈椅上,恨恨的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你……”
话音未落,突然门被从外面推开,郁枫站在门口,脸色煞白,他直奔燕北飞:“你说什么,死人不会开口?”
燕北飞奇怪,这四少爷是个傻‘子,他为什么要质问自己?他向后躲:“四少爷……”
“人死了?!你居然向他们下毒手!”郁枫眼睛发直,恍恍惚惚的问燕北飞:“你和你家小姐……为什么都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
燕北飞惊觉不好,看向采筝:“这……”
现在的叶郁枫,可不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叶家嫡子了。采筝急的一拍桌:“燕北飞,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燕北飞本就机警,听到采筝叫他跑,立即夺门而去。
叶郁枫却没追过去,而是晃晃悠悠的向采筝走了几步,突然间双膝一软,栽倒在地。
“郁枫——”她惊声尖叫:“郁枫——来人呐——快来人呐——”
郁枫侧着身躲在珠帘后,在仲夏夜里,觉得全身都浸在冰冷粘‘稠的汗水里。
女人呜咽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咒骂声传进他的耳朵里,让十二岁的他害怕的不知所措。
“贱人!你这该死的贱人。”
这样的咒骂,从父亲见到这个女人开始就骂个不停。
他被书童桢儿领到这处偏僻的厢房,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粗使打扮的女人在这里。她哭着不能自己,一声声唤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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