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骚客都在此留下墨宝,才子佳人的传说更是络绎不绝。这里是大惠王朝文明的摇篮,崇尚精致安逸的生活。而这座城市的封王是先帝的胞弟彭王,归隐蛰伏了数十年,终于在先帝宾天之后揭杆而反,自立为王。
彭王府坐落在容城北端的风水宝地,主府位于王脉之首,城中最高的建筑观星台便是其王府中一景,相传此楼建造费用高达几十万两,苏然远远地看过一眼,确实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名门望族沈家紧随其后,沈府的宅子与彭王府仅相隔于一片二十余亩的莲花湖,两座府邸关系密切,莲花湖上修筑了一条盘龙水榭,长长的石梯将两府紧紧相连了起来,每逢花开时节,两府女眷便相约赏荷,临水赋诗。每到这一天,总会引起全城轰动,甚至有那风流才子写诗赞美过这一年一度的盛况,美其名曰:浮莲汇。
只可惜这湖泊甚大,岸边的平民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影影绰绰的娇丽身姿在水榭中弹琴论诗,引起岸边之人无数遐想。
“那穿水红色纱裙的,一定是沈家幺女沈青溪,咱们容城的第一美娇娥!”
“沈家小姐不是今年就要远嫁凌州了么,她不在家中待嫁,还来今年的浮莲汇?”
“啧,你懂什么,瞧着吧,明儿个满城都会盛传沈家小姐惊才艳艳的美名,沈家这是要在嫁女儿前压夫家一头呢。”
“那可是诚王,能吃这一套?”
“嗨,我们操这心做甚,有热闹瞧就行。”
看来自古以来,上层贵族的生活一直是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苏然穿着一身男装,混在人群中,抱着双臂倚在杨柳树上,侧过脸看向水榭中一群花枝招展的丽人,神情飘渺,双眸中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
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心里闷闷的难受,眼眶干涩,连哭泣的欲望都没有,灵魂仿佛已经干涸枯竭了,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又不是世界末日,终有一天会淡化这份情感的,更何况这世上比她惨的人多多了,她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路边有个乞儿跪在地上行乞,脏污的头发干结成球,破烂的衣衫打满了补丁,他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偶尔有一两个路人发了善心,朝他面前的破瓷碗中丢进了一两个铜板。
又是一个比自己过得惨的人,苏然从他跟前走过,勉强打起了精神,面无表情地扔了一块银锞子给他。他不过是缺钱,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她有能力帮助了别人,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眼神也不再如刚才一般空洞了。
跪在地上的乞丐听到一丝异响,惊讶地抬起头,碗里的银疙瘩足有一两重,他急忙揣进了怀里,再抬头时,那女孩的背影已经湮没在人群之中了。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浪费这大好的光阴实在太暴殄天物了,苏然买了一只烧鸡,又买了一瓶玫瑰露,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地,席地而坐,铺开包裹着烧鸡的油纸,抓起了一只鸡大腿,不顾形象地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下一只鸡腿儿,心情果然畅快了许多,她吮了吮手指,打了一个饱嗝儿。玫瑰露馨香清甜,一口咽下齿颊留香,苏然小口小口地喝着,很快一瓶就见了底,她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苏……苏姑娘?”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苏然愣在原地不敢回头看,绷紧了身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
居然在这里被人认了出来,情况实在不妙,她只好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心里一直在默默祈祷:不管是谁,希望你以为认错人了赶紧走吧!
“真的是你!苏姑娘,你怎么来容城了!”显然老天爷没有听到她的祈祷,那人确认了以后说话的声音更加兴奋了,语调都提高了八度。
苏然干咳了两声,挂着一丝尴尬的笑容回过头,没想到竟然是马栏村收留过她的栓子叔家的大儿子——周荣浩。
“周大哥,好巧啊!”苏然的脸上堆起了假笑,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我随我舅舅来容城办事,没想到竟然碰上你了,我们真是……有缘啊。”最后的那三个字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周荣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苏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转变,此时她只想快快逃离这里,她一把裹起了烧鸡夹在胳肢窝下,哈着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嘴里说着“好巧好巧”,脚步却已经迈开准备逃离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呢,有时间我便去府上拜访拜访。”
“这个……不用这么客气了,我现在住在客栈而已,明天就准备搬走了。”
“你和家人团聚了吗?”
苏然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声,脚尖蹭着绿茵茵的草地,浑身不自在。
周荣浩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只见苏然一身男子的装扮,才发现了一丝异常:“苏姑娘你怎么是这身打扮?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没有的事儿,这么穿舒服又方便,我习惯了做假小子啦。”苏然扯着嘴角笑了两声,敷衍的意思溢于言表。
周荣发也看出了苏然的神情有些焦虑,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搭话道:“上次匆匆一别,着实让我遗憾了许久,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缘,请姑娘不要推辞,让我请你吃一顿便饭吧。”
苏然深吸了一口气,连连摆手:“不用如此客气,周大哥,我知道你们全家都是好客之人,之前你们愿意留宿我,实在让我感激不尽,这次就不要再为了我而破费了。”
“姑娘哪里的话,前面的‘江南春’酒家与我舅舅关系甚好,这几个月来我们常去那里请客吃饭,那店家与我也十分熟悉,这次就让我尽尽半个地主之谊,请你去吃一顿地道的容家菜罢,还请姑娘万万不要推辞。”说罢他竟然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这让苏然十分受宠若惊,连推辞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苏然跟在周荣浩的身后满腹心事,她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心想几个月不见,他的变化倒是挺大,记得在当初马栏村的时候,他还是个内向的乡下小子,见到她都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甚至会躲着她。曾经有一段时间,苏然每天都在自我反省,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想不到他跟着自己的舅舅混了几个月,待人处世倒是圆滑老练了许多。
“江南春”内一张不起眼的小桌上,芙蓉豆腐、葱香酥鸡、三脆羹、油炙鹌子、细枣糕等五花八门的菜肴,摆满了一大桌,苏然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的佳肴,高举着筷子都无从下手了。
“周大哥,你点得太多了,你我二人根本吃不完。”
“无妨,今日遇上你确实高兴,总要让你吃得尽兴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如此破费。”
“苏姑娘放宽心,我虽只跟着家舅几个月,却也攒下了一些体己,今天你就敞开了吃!”
“唔,看来你的舅舅是个做生意的。”
“非也,家舅是‘杨枝堂’的二查柜,这次为了容城新开的分号常住于此,我也有幸沾了一些光而已。”
“杨枝堂?”苏然惊讶,这家店不就是她卖出人参的店家么,原来要在容城开分店,实在是奇妙的缘分。
原本打算尽快跑路的苏然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咬着筷子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本正经地说道:“周大哥,实不相瞒,我……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正打算在容城落脚,还要请你替我兜住这个秘密呐。”剩下的话她没有多说,她决定日后多多和他来往,一点点加深关系,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个很可靠的合作伙伴。
在这样的世道,她一个小姑娘要立足不容易,有一些事情她不方便出面,能搭上熟人的顺风车,就再好不过了。
周荣浩听了她的话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听自己娘亲提起过,苏姑娘可能是大户人家逃跑的丫鬟,他也知道有些地主家苛待下人,甚至能逼得人活不下去,因此他也并没有轻视她,反而油然产生了一股怜惜之情,甚至有种想替她遮风挡雨,保护她安然无虞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送礼
在容城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周荣发举着一根细竹竿,上挂着一溜红纸包裹的鞭炮,他捏着一柱长香,别过脖子迅速点着了鞭炮的尾端,一瞬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街道。
不少衣着光鲜的客人前来恭贺,杨枝堂的少东家亲自在前厅待客,店内各种名贵珍稀药材摆的满满当当,抓药的小药童忙得不亦乐乎。
苏然穿了一身体面的浣花锦长衫,依旧做男子打扮,白净的脸上神采奕奕,手里提着一只杏黄色压花锦盒,满面笑容地朝杨枝堂新号走去。
还未及门口,周荣发兴冲冲地迎了过来。
“苏姑娘,今儿你也来了?最近不是在忙着找房子么?”
“杨枝堂分号开张,我怎么能错过这个道喜的日子呢?”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一齐朝热闹的厅堂走去。杨枝堂的新掌柜,也就是周荣发的舅舅霍东云,正是那日在俞州从苏然手中收购了三株人参的人,苏然不禁又一次感慨世间最妙不过“可巧”二字。前几日通过周荣发的牵线,苏然和霍东云也算是结识了,今后苏然手头紧时,免不了要向杨枝堂兜售一些药材,和他打好关系是必要的。
此刻霍东云正忙着招呼客人,苏然便站在门口稍稍等了一会儿,待他闲了下来之后才上前恭贺道:“霍叔,恭喜你呀,我听周大哥说了,你做了新号的大查柜!”
“嗨,什么大不大的,不过是替东家诚心办事儿罢了。发子,带苏姑娘去里间喝口热茶。”
“不劳烦啦,我今儿来就是送个贺礼,待会儿还有件事儿要办呢。”苏然一边说话一边递上了手中的锦盒。
霍东云客气了几句,双手接过了沉实的盒子,轻轻揭开了盖子,顿时惊得倒吸了一口气。锦盒内,红色绒面上躺着一株极长的白色山参,最长的一根须有大半尺长。此物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
“呦!这参成色真好,少说也有五两重吧。霍掌柜您给估估价儿!”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链子,看起来财大气粗的胖子叉着腰说道。
苏然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五两三钱重。”
“此物乃货真价实的野山参呐,至少值一千两!这……这礼物太贵重了,小店承受不起!”霍东云连连摆手,想要把盒子退还回去。
“礼物不在贵重,全在心意,霍叔不要拒绝我的一番心意了。今日是杨枝堂大喜的日子,我这株参是来喜上加喜的。”苏然负着双手,不肯接受退回的礼物。
“嘿,这小子倒是会说话。霍掌柜,这参你今日卖不卖?”那胖子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地盯着锦盒里的参。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人,个头不高,三十岁许,蓄着一排小胡子,他朝苏然拱手作了一个揖,微微一笑:“多谢这位……公子对小店的抬举,小可乃杨枝堂的少东家杨连翘,今日小店有幸得您赠宝,他日您来本店买任何药材,一律八折!霍师傅,马上把这株参上柜挂牌出售,售出的银子,贴补给今后看不起病的人抓药治病!”
“好好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欢呼,全都交口称赞这位年轻的东家宅心仁厚。
苏然也笑得开心,这位少东家确实是个聪明的人,很懂得替自家的招牌赚取口碑,提升企业形象嘛,利用的还是白捡来的便宜,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这参是我先看上的,一千两卖给我吧!”那胖子急吼吼道,堵在人群之前,生怕被别人抢走了,他甩出一把银票拍在柜台上,粗着脖子喊道,“正好最近急需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礼,我可是杨枝堂的老主顾了,这点面子不会不给吧。”
霍东云看着那一沓银票,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少东家,这参在参茸行的进价值一千两,可谁也不会按本往外卖呀,这株参到了容城,少说得翻一倍,是以这一刻,他既不敢得罪顾客,也不敢妄下定论,一切只等少东家的决断。
杨连翘看了脸红脖子粗的胖子一眼,脸上堆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自然,今日开业只为酬宾,一千两成交!”
那胖子拍着双手哈哈一笑,乐得找不着北了,看样子似乎他也清楚自己讨了个大便宜。
另一边的苏然不懂行情,倒是欣喜不已,想不到种在春草园里的人参经过了几个月的进化之后,已经从还能看的出人工痕迹的移山参蜕变成高级野山参了!而且她带来的这株参,只不过是她种出来的众多人参中比较普通的一株了,还有更惊人的七八两的参没问世呢!不过太惹眼了对她也不利,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纷纷苏然的来历了,显然他们对于一个“小少年”为何能送出这么名贵的礼物很感兴趣。苏然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和杨连翘及霍东云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告辞了。
避开了众人的视线,苏然才感到浑身轻松了不少,她决定最近还是少出门了,等这阵热潮过去之后再露面,此时她正赶往另一个重要的地方——庄宅牙行。
苏然也是最近才知晓有这么个地方的,庄宅牙行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房屋中介,因为住在客栈多有不便,她便着托牙郎替她找个隐蔽舒适的住所,今后就可以关起大门自在地生活了。
庄宅牙行位于容城的一条小河边,四五间敞院房紧挨在一起,外围着一圈围墙,中间空着一处拱门,门头上挂着一块掉了漆的牌匾,“庄宅牙行”四个字却清晰可见,苏然这才确定自己找对了位置。
一位中年妇人正坐在院门口晒太阳,她瞧见了一俊俏小生走了进来,站起了身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眯眯问道:“这位小公子有何贵干?”
“我来找牙郎作保。”
“哎哎,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说完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屋,扯着大嗓门喊道,“死鬼,有生意上门啦!”
过了许久,屋门口才出现了一个手拿烟枪的男子,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烟腔,慢悠悠道:“买屋还是赁屋啊?”
“租赁。”
受了上一次的教训,苏然再也不敢在房子上一次性投入过多的钱了,这次她只想租个短期的屋子,以防自己随时要逃走。
“打算在哪一带?”
“清净一些的地段就成。”
那牙郎又问了一些琐碎的问题,小声嘀咕道:“一个人住,要有独立小院,四周街坊和善,还要安静自在,临水为佳,这怕是不好找啊!”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