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不耐烦地看向席停云,似乎在埋怨他走得太慢。
席停云只好加快几步,刚到身边,就见阿眺一下子跳到白马的马背上,冲霍决笑嘻嘻地说:“阿决哥哥,你要去哪里,我也去!”
霍决转头盯着况照。
况照原想当做眼不见为净,可被这么盯着,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只好轻斥道:“阿眺,下马!”
阿眺道:“我要和阿决哥哥一起走。”
况照道:“阿决哥哥有正事要做。”
阿眺道:“我可以帮阿决哥哥。”
“又胡闹。”
两人一来一去地说着,竟是不急不缓。
席停云看出点名堂。很显然,阿眺对霍决的示好一半出自况照的默许,想来她的上船也是早有安排,不然哪里有说曹操曹操到的巧合。
霍决突然扬枪朝阿眺攻去。
阿眺吃了一惊,竟不闪不躲。
霍决一抖手腕,枪杆轻敲了阿眺肩膀一下,将她打落下来。
阿眺摔在地上,四脚朝天,狼狈不堪,半晌没回过神,只是呆呆地看着霍决冷漠的脸,直到况照惊呼一声,才哇得一声哭出来。
霍决也不理他,径自上马,一手提枪,一手拉缰绳,朝前方奔去。
他骑走红马,阿眺“让”出的白马自然空下来。席停云看看霍决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坐在地上哭闹不休的阿眺,尴尬地冲况照抱了抱拳,才飞身上马,奋起直追。
、路见不平(二)
马是好马,日行百里。
霍决一路往西,昼夜不停。
三日下来,席停云生不如死。
幸好,第四日清晨,霍决终于停了下来。
“此处往下十里便是南疆王的王陵。”
席停云一怔。
前方,路与天相交,上苍苍,下茫茫,不见来者不见村庄,只有野草凄凄清风凉凉。
霍决道:“今日是父王忌日。”
席停云道:“我去准备祭品。”
“不必。”霍决冲前方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翻身上马,“父王不喜欢俗物。”
席停云看着他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些天的紧赶慢赶不过是为了磕这三个头。
霍决马骑得极慢,像是在等席停云跟上来,“你父亲还在人世吗?”
席停云道:“不知道。”
霍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席停云解释道:“我十三岁进宫,那时还在的。”
霍决沉默片刻道:“不想找他?”
“他是迫不得已。”席停云望着前路,口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他人之事,“见面徒增尴尬。”
霍决侧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席停云道:“可否交换一个条件?”
“应战?”
“王爷英明。”
霍决道:“我不能离开南疆,至少目前不能。”
席停云道:“这一年中,我愿意等。”
“只是一年?”
“阿裘只肯等一年。”
“贺孤峰呢?”霍决问,“你不等他?”
席停云一夹马腹,别有深意道:“是他在等我。”
离下月十八还有二十来天,此去锁琴山庄绰绰有余。
席停云原以为霍决会回一趟南疆王府,但见他沿途游山玩水,不紧不慢,便知他打算直接去山庄。
关于锁琴山庄的传说他听说过一些。据说那里原不叫锁琴山庄,而是南疆王妃出阁前的居所。一次她与南疆王怄气回山庄。南疆王数度写信求饶无效,只好亲自来请。为表诚意,南疆王请了十二个琴师在庄外弹奏一夜的凤求凰,终于打动美人心,自此,这里便改名叫锁琴山庄,锁琴,锁那夜动人的琴音,也锁住南疆王与王妃的深情。
只可惜,故事虽美,故事中人的结局却叫人唏嘘。南疆王妃无故失踪,南疆王离奇亡故,锁琴山庄人去楼空,最终被况家的收了回去。
席停云听霍决说他小时候曾去过锁琴山庄,怕他故地重游勾起伤心往事,说话不免小心,但观察了数日却发现即便提到锁琴山庄霍决也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二十天转瞬即逝。
霍决与席停云到了山庄附近,离聚会还有五天时间。
霍决突然提议道:“我想易容。”
席停云讶异道:“王爷想易容成谁?”
“不叫人看破行藏就行。”
席停云舒了口气道:“每个人的脸不同,面具也不同。面具不易做,我手头又没有材料,一时三刻也做不出来。若不叫人看破行藏倒不必这么讲究,只要稍作改变即可。”
霍决好奇地看着他。
“我出去置办些东西,王爷稍等。”
席停云改头换面地出客栈,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回来。他进屋时,发现霍决还坐在椅子上,姿势一如他出去时的样子。
“你说稍等。”霍决看着他,说不上喜怒,只是淡淡地陈述。
席停云张了张嘴,出口却是道歉。
霍决点了点头,算是将此事揭过,“你买了什么?”
席停云将东西一一摆出来,大多是各种各样人的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霍决拿起女装道:“你易容过紫纱夫人?”
席停云抬头打量他,“王爷想扮女装?”以霍决的容貌,要扮成女装不用面具也不难,只是他的容貌出众,装扮成女人更引人注目,大违了掩人耳目的本意。
“不,我想看你扮女装。”霍决挑出一件粗布衫,在身上比了比,“我做你相公。”
席停云瞠目结舌。
霍决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可以假扮进城的菜贩子或者面铺老板。”
席停云道:“王爷会煮面?”
霍决反问,“你不会?”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席停云终于在他执着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我会。”
霍决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卖菜。卖菜的不一定会种菜。”
“卖什么菜?”
……
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席停云沉思片刻,道:“王爷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卖糖葫芦。”
霍决道:“哪里来的糖葫芦?”
席停云起身打开窗户,手指一指楼下。
街边正好吗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霍决歪着头,“卖糖葫芦养得起家吗?”
“至少养不起孩子。”
霍决扬眉。
“我父亲以卖糖葫芦为生。”
霍决看席停云,见他神色如常,轻声道:“你一定很喜欢吃。”
“进宫之前从未吃过。”
霍决垂眸思索,“我们卖面吧。”
“……好。”
江柳镇靠青花江支流,依山傍水,镇民自给自足,自得其乐。他们平时最喜欢做来消遣的事莫过于闲暇时对外地赶来看锁琴山庄的游客讲述南疆王与庄子主人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然后为他们伤感的结局发表一番唏嘘感叹。
其中一名叫蓝桑梓的账房先生说得最好,声情并茂,娓娓动听,听得游客如痴如醉,久而久之,他连账房先生也不做了,光靠讲故事为生,竟能勉强糊口。
此时,他就坐在一家面铺里,一边吃着外地店主头一天开张赠送的甜面,一面手舞足蹈地说着故事。
“南疆王何许人也?请来的哪能是普通琴师,十二位琴师中有六位出自惊鸿阁。”蓝桑梓说得眉飞色舞,正要卖个关子,却见面铺店主兴致缺缺地擦着桌子,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不悦道:“店家,你怎的不问?”
店主转头看他,神色木然,“问什么?”
“问惊鸿阁是什么啊。”
店主道:“是什么?”
蓝桑梓大感扫兴,碍于吃人嘴软,接下去道:“惊鸿阁乃是天下绝色美人竞相登入的门槛!一入惊鸿阁,就意味着你已是天下公认的色艺双全的绝代佳人。据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有资格入惊鸿阁的却只有一位。可咱南疆王一下子就请动了六位琴师,这是何等的风光啊!”
店主“哦”了一声。
蓝桑梓见他只顾着看自己的妻子,特意附身在他耳畔道:“你要见过惊鸿阁的美人,嘿嘿,只怕其他庸脂俗粉再也入不得你眼咧。”
正在煮面的妇人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蓝桑梓笑容一僵,缩头缩脑地坐了回去。
店主问道:“你见过她们?”
“谁?惊鸿阁的琴师?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不过我堂兄弟的见过,他回来之后连着三天都走不动腿,看到全身都酥软啦。”
店主继续擦桌子。
“你别不信啊。”蓝桑梓喝了一大口面汤,抹了把嘴,“天下第一画舫你知道吧?”
店主道:“什么?”
“嘿!南疆小王爷你总知道吧?”
“嗯。知道。”
“那个天下第一画舫的舫主前阵子就把我们的小王爷迷得个神魂颠倒魂不守舍,据说现在犹还有些痴痴呆呆的呢。”
砰。
勺子打到锅子的声音。
店主和蓝桑梓都转头去看。
妇人若无其事地将煮好的面捞出来。
蓝桑梓道:“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店主面无表情:“小王爷痴痴呆呆。”
“可不是嘛,可痴痴呆呆了!”
“……”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o^)~
、路见不平(三)
“这天下第一画舫的舫主就来自惊鸿阁!”
蓝桑梓自以为出人意表地扬了扬下巴。
店主问妇人,“我们真的不收他钱吗?”
妇人扭头一笑,虽是荆钗布裙,却也有几分风韵。“开张大吉,不收啦,就请先生说几句吉利话,讨个好彩头!”
蓝桑梓笑笑,张开刚要说,就听店主淡然道:“他只会说痴痴呆呆。”
蓝桑梓:“……”
蓝桑梓意兴阑珊地丢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的吉利话走了。
店主对妇人道:“你刚刚笑了。”
妇人佯作茫然道:“什么笑了?”
“痴痴呆呆的时候,你笑了。”店主轻哼一声,脸依旧板着。
妇人道:“没有。”
“勺子掉在锅里。”店主控诉。
妇人眼神闪烁,辩解道:“面太烫了。”
店主道:“面很烫?”
妇人点头道:“很烫。”
店主想了想道:“我们做凉面吧?”
……
于是,面铺的菜色又换成了凉面。
虽然是新开的铺子,但店主夫妇的生意居然不错。
面铺正对江水,岸边清风习习,坐下来歇歇脚,喝一碗面汤,吃一口凉面,听一曲面铺老板娘走了调变了腔的南疆小调,好似一天的疲倦都有了回报。
“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问的是店里第三十三位客人。
店主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已经洗了三十二只碗。
妇人笑嘻嘻地将面双手捧上,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道:“瓦湾村人,原本想去荆阳城讨口饭吃。路过此地,见这地方这么漂亮,镇上的居民也和善,又听说江柳镇要办大事,很多人来,我和相公就琢磨着先在这儿试试手艺,要是做得好呢,就留下来,不去荆阳城啦。”
“小嫂子喜欢这里?”客人一边吃面,一边说话,竟能优雅自若。
“嘿嘿。来了就喜欢啦,听说啊,”她说着,突然含情脉脉地看了洗完碗正低头擦手的老板一眼,“住在这里的夫妻都会白头到老哩。”
“哦?有这样的事?”
“是啊,听说是老南疆王在天之灵会保佑。”
“都是南疆王的子民,老南疆王怎会厚此薄彼?”
“南疆王就算当了神仙,也是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南疆这么大,他哪里能顾得过来。可这里不同啊,王妃娘娘在呢,他一定看得牢牢的。”
“王妃失踪很久了。”
“这里是家,总会回来看看吧?”妇人乐观得很。
客人笑了,“有道理,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最惦记的地方一定是家。”
“听客官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我来自宣宜城。”
妇人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听说人都很富有。”
客人道:“天下哪里有人人富有的乐土,也就是不愁温饱吧。”
妇人动容道:“这就了不得了。我和相公背井离乡就是为了饿不着冻不着。”
客人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单手抓碗,将碗中汤喝得一干二净,又掏出汗巾擦了擦嘴角,才笑吟吟地站起来道:“老板的手很漂亮。”
妇人面不改色道:“他原先是个读书人,家里有薄田糊口,他读书,我种地,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如今不行啦,只能一起出来卖面。客官,三十文钱。”
客人道:“我吃的面只有面和葱也要三十文钱?”
“还有水。”一直不吭声的店主突然冒出一句。
妇人掩嘴一笑,朝客人暗送了个秋波,“我和相公盘下这铺子还花了些本钱呢,还请客官多多关照。”
“有理。”客人掏出钱袋,然后一文一文地数,数够了三十文钱交给她。
妇人刚要缩手,就听客人道:“等等。”他又拿出一文放进她手里,“这一枚是打赏。”
妇人笑眯了一双眼睛,“客官真是大方人。”
客人微笑道:“因为我的名字叫做庞小大。”
妇人道:“真是好名字,大小通吃,一定做什么都吃得开。”
“承您吉言。”
庞小大从面铺出来,街上立刻有四五个人围上来。
“庞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庞小大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家主人姓平?”
“庞大人好眼力。”
“他是不是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来者愣了愣,道:“我家主人对庞大人思念得紧,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那岂不是要过饭时?”
来者道:“主人已在备下薄酒,请大人赏脸。”
庞小大摇头道:“不好。”
来者道:“哪里不好?”
庞小大道:“光喝酒伤身,不好。我想吃面。”
来者笑道:“庞大人要吃面,自然就会有面。”
“我要吃他们煮的面。”庞小大伸手一指,刚好指中又在洗碗的店主。
来者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冲过去。一人掏出一锭银子道:“这家面铺我们买了。”
店主慢吞吞地抬头,然后看妇人。
妇人看着银子,犹豫了下,还是将银子收了起来,然后对店主道:“相公,我们走吧。”
店主道:“碗还没洗碗。”
妇人道:“这碗已经不是我们的啦,还洗他作甚?”
店主站起来道:“有理。”
那人见他们要走,连忙拦在他们面前,“我说的买下店铺还包括你们?”
妇人愣住了,呆呆地看向店主。
店主道:“不卖。”
妇人恋恋不舍地掏出荷包里还没捂热的银给那人。
那人又掏出两个一样大的银锭,连同之前那个一起给妇人。
妇人看店主。
店主道:“我们不卖身。”
那人道:“只是请二位去我们那里做两碗面。”
妇人小声对店主道:“划算啊。”
店主咕哝道:“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庞小大走回来,拨开挡住的人,笑道:“既然是我请二位去的,当然会保证两位的安危。”
店主道:“你请?”
庞小大点头道:“我请。”
店主伸手,“诚意呢?”
庞小大一怔。
等在一旁的人极有眼色地送上三个银锭。
妇人不等店主开口就接过来,小心翼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