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炽仍是温和一笑,那风度竟像是羊脂古玉一般:“皇后的关心原也是应该,今日一瞧,果然不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只是朕也不是那么心狠手辣之人。自己的姊妹便要好生照顾,别人的女儿就是弃如敝履。月华公主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出嫁的排场只会比几位公主更多,绝不会相形见拙。至于建安王,他的封国土地贫瘠,资源亦是有限,再加上人口稀少,王室中人的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这一次朕为了表彰他的衷心,一举将建安国西郊的百亩林地及湖泊都划入了他的封地之中。无论是退林还耕,还是捕鱼为生,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建安国王室的日子自然也会好过许多。”
朱若水不由得有些黯然,她的声音虽小,但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到了李正炽的耳中:“男人要建功立业果然是心狠手辣,不管是婚姻还是人命都不过是权衡利弊的筹码。建安王室的日子好过了,那月华公主的幸福自然是无足轻重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情为何物
朱若水不由得有些黯然,她的声音虽小,但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到了李正炽的耳中:“男人要建功立业果然是心狠手辣,不管是婚姻还是人命都不过是权衡利弊的筹码。建安王室的日子好过了,那月华公主的幸福自然是无足轻重了。”
李正炽觉得自己这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拂袖而去。朱若水的这番话大大损伤了他作为皇帝的权威与尊严,简直是以下犯上、欺君罔顾。可是他的火却没如期烧起来,他沉着嗓子,仍旧是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月华公主为了后商的平安远嫁胡国,这是大义,多少年后,如今的一切都将作古,她却会名垂青史,让后人永远铭记,这样的荣耀看来也是她的追求。皇后的一番仁慈之心固然是令人动容,只是要做这天下的女主人,靠的可不只是这小女子的情怀。在你的面前有家国天下,个人的安危荣辱也就只能放在了一边。”他叹了口气,近乎黝黑的瞳孔倒映出朱若水的模样:“你爷爷不也是为了朱家将你送到朕的身边。他可曾顾虑过朕是不是喜欢你?会不会接受你?他将你培养成如今的样子,不就是希望你能让朱家的荣耀权势更进一步?:
“咣当”一声,朱若水手中的杯盏翻倒在地。杯中滚烫的热水翻到裙裾之上,她疼得一呲牙,脸上也露出了痛苦难当的神情。一旁侍立着的徐嬷嬷和吴嬷嬷见她如此,也不顾皇帝在场。立刻赶过来一个忙着擦地,另一个则一边替朱若水擦着裙裾上的水渍一边询问着她的伤情。
朱若水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她不敢回头,便僵硬地背对着李正炽:“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妾晓得祖父做得这一切安排都是为了臣妾好,也是为了皇上好。”她的声音却是越来越飘渺,李正炽隔得那么近,却仿佛听得声音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的:“只是皇上早已告诉臣妾并无半点夫妻情谊。臣妾也一直谨守着本分,从不去烦扰皇上。可皇上为何又要三不五时地来提醒一番?难不成真的将臣妾恨得入骨了,巴不得臣妾将这后位拱手送回?”
李正炽知道朱若水素来在民间的名声,只是相处这些时间,除了婚礼次日那场发作,也算是相安无事。如今陡然见她做出一副教训的样子。心头也隐隐烧起一把无名火:“朕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皇后何至于如此。若不是你心中早已认定了宰相对你的婚姻是别有用心,又何至于恼羞成怒。朕今日不是来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而是来找你谈正事的。”他厉声对朱若水身旁的徐嬷嬷和吴嬷嬷说道:“你们让皇后先消了气,朕再同她说话。”
那徐、吴两位嬷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们当即跪在了朱若水的脚下,不断地请求她千万不可同李正炽置气。朱若水尝到了舌尖传来的苦咸,但仍旧咬着牙。强硬地说道:“皇上要废了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可这番话皇上着实不该同臣妾说,而是应该同祖父去说。臣妾是朱家的不孝女,祖父已然同臣妾有了龃龉。皇上此时若是同他商量,他必然会让皇上废了臣妾,到时候将娇娇弱弱的三妹送进宫来与皇上做夫妻。”
李正炽心中一动,朱若水的这番话听起来仿佛包含着极大的信息量,只是却不知她与朱长贵何时起了内讧?他心中盘算。脸上却是淡淡的:“皇后若是说完了,朕便要开始说正事了。”他不等朱若水又任何的表示,便分析起了如今的局面来。月华公主李未央嫁入胡国看来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之事。使团虽还未回归。前方却已传来了单于放人的消息。同样传来的还有胡国求婚使再次入商的消息。在这短短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必须把辟出藩国的郡主培养成能够代表后商风范的公主,任务着实艰巨。
朱若水听了。却是百般推辞。理由是,自己在家中尚未出嫁时,便有了个‘刁蛮’的名声,无论是妇德妇言妇工都不足以成为后商妇女的表率。倒是李玲珑,不仅有着‘大长公主’的封号,各个方面亦是巾帼不让须眉。这样重要的事务让她去处理,自然会交出让李正炽满意的答卷,云云。
李正炽沉吟许久,忽然觉得朱若水的一番话倒是有理有据,叫人无法拒绝。他心中自然清楚李玲珑比朱若水更适合,但何奈在天下人的眼中,培养月华公主的事务却是朱若水这个皇后的本职。他将修长的手指在唇上来回摩挲,看似是在考虑朱若水的话,实则却是疑惑在这样的时候朱若水不该是帮着朱长贵将一切的重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并借此来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与在天下人心中的名望才对么?
朱若水久久不见李正炽答复,便又说道:“向来皇上与大长公主手足情深,见她如此伤心难过,不忍她太过操劳。臣妾素日听闻楚王妃有勇有谋、胆色过人,若是由她来调教月华公主自也是不错的。”她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李正炽,如今那背影动了一动,光影瞬间改变。
李正炽被她说中心事,又是一呆,嘴上却不由道:“皇后此言不错。待到明日,你随朕亲自去迎了月华公主进宫,一切的事务便交由长宁负责吧。她这些年总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骨子里到还是个大家闺秀。”
他一定不曾意识到,即使在成婚那一日,他也从未称呼过她的闺名,永远只是不远不近、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皇后”。他一定也不曾意识到,他说起柳长宁的时侯,神情那样柔和,口气又那样的亲昵。
朱若水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对李正炽下起了逐客令:“皇上若是没有旁的什么事,便可以离开了。臣妾近日身体不爽,太医说要多加休息,因为不便久坐陪皇上说话。”
、第一百六十八章 鹣鲽情深
朱若水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对李正炽下起了逐客令:“皇上若是没有旁的什么事,便可以离开了。臣妾近日身体不爽,太医说要多加休息,因为不便久坐陪皇上说话。”
李正炽听出她话外之音,晓得她不欢迎自己。微微地撇了撇嘴,语气倒是温和:“皇后那边好好休息,朕改天再来瞧你。”
柳长宁得到李正炽差人送来的密报,说是已经决定了要让自己去调教即将进宫的月华公主李未央,心头便不由得重重一跳。这胡国单于的动作果然是加快了,原来李正煜迎娶胡国公主也是三年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早早发难,还赔上了一个原本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建安郡主。她虽然不晓得国库中具体的数字,却也大概猜得出李正炽如今已是囊中羞涩。皇帝当年在位时,李正煜打了不少的胜仗,却也是耗费了巨大的财力。再加上郭婕与皇帝的葬礼和修建陵寝的花费,七七八八、零零总总,如今却再也不是当年连串钱的绳子都堆压腐烂的好时节了。她瞧着李正煜这两天的脸色,晓得这一次月华公主和亲之事必然会让后商大伤元气,若是朱长贵在这时候再推波助澜一番,怕是免不了民怨沸腾的场景。她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竟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若是此事能如当年一般发展下去,那单于并不曾要求娶后商的公主,却是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了李正煜,结局便会变得很不一样吧?她伸手抚在自己的脸颊之上,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指尖上仿佛能感受到血液滚烫的温度。为何这一次会有这样的变故?自己的人生是否会就此改写?如此一来李正炽的皇位又该如何坐稳?
柳长宁不由得一晃,却感到肩上遽然加重的压力。李正煜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点缠绵的温柔:“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
柳长宁将手中的信笺交到李正煜的手上:“为何不告诉我朝廷出了大事?”
李正煜似笑非笑:“女子不得干涉朝政,祖宗规矩不是么?”
柳长宁被他的话噎到,脑中转了几转。却始终找不出有力的回答。只好一抬头:“让我上阵打仗时,可从没想到我只是个女子。到了这时候倒偏偏想起了,横竖是和亲之事,我又不会从中作梗,有什么好怕的。”
李正煜长臂一伸,却已经将她圈到了自己的怀中:“你难道不会好好说话么?我也是怕你觉得难受。好端端地小郡主却要去嫁给那个狼子野心的胡国单于。来吧,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柳长宁微微垂着眼帘,脸上却是不多见温柔似水的神情:“我听说那单于为人极是狠毒,先头娶的几个阏氏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只是人们碍于他的权势威慑。只说是突发疾病暴毙,我却是不信的。”她叹了回气,见到李正煜仍旧一脸认真地等着她说下去。便又道:“只是如今,我却越来越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今日也绝不会同你争什么长短。我晓得你和光焰都不容易,朝堂之事已是焦头烂额,如今又有胡国单于苦苦相逼,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为你分忧。”
李正煜将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良久才幽幽道:“你只要将自己护得周周全全,我便不会再有什么烦忧。”他的眼神那样温柔。语气又是那样真挚,以至于这句情话听来倒像是承诺一般。
柳长宁隐隐觉得李正煜近来费尽心机将她和朝中之事撇得一清二楚,心中便揣着许多的疑团。她思来想去。反倒做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你若不愿意我老是黏着你,便直说好了。如今光焰既然要我去调教月华公主,我便去做好份内之事。至于旁的,看来也不用我一个弱女子来操心。”她说着便挣脱李正煜的手,快步朝外走去。
李正煜的声音听着却甚是焦急:“你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柳长宁却是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隔得老远,才说道:“心里堵得慌,去练会剑。”
李正煜摇摇头,嘴边却是笑意满满。若是柳长宁此时追问他为何事情会变的如此,又或者一味地替月华公主担忧难过,他的心情自然不免愈加沉重。可是柳长宁却只是生了闷气,他反倒是放下心来。自己的这一番谋划,就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自己与柳长宁能够逃离这朝廷纷争,安安稳稳地去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这条路虽是道阻且长,可是为了那个缥缈的未来,却着实只得赌上一把。
柳长宁走得老远不见李正煜追来,便靠在树干上喘着气。这些日子以来,她越发觉得身体大不如前,方才只是疾步而行便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有什么气力练剑?方才她暗中试探李正煜,越到后来越是觉得胆战心惊。他分明……分明便是记起了前世的样子,不然不会那样无动于衷。不论是李正炽登上帝位还是胡国单于求娶公主和亲,看来都是他暗中谋划的结果。不然哪会那么巧合,自己害怕什么偏偏便是这个部分得以改变。她用力地揉着太阳穴,只觉得那里疼痛难忍。重生的明明是自己,为何李正煜却会知晓了一切?那未来……未来他又要用怎样的方式去救赎自己?
柳长宁脚下一软,身体便顺着树干滑到了地上。小腹传来一阵翻天覆地的疼痛。她素来是很能吃痛的,即使身中剑伤时仍旧可以做到一声不吭,驰马数里赶回军营。可如今这种剧痛却让她惨白了一张脸,额上留下涔涔冷汗。看到地上蜿蜒的一道血迹,柳长宁的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她痛苦地闭上眼,紧紧地攥着拳头,一颗心不断地往下荡去。
一双穿着锦靴的脚停在她的身边,她感到自己跌入了一个强而有力的臂弯之中。那臂弯那样温暖,仿佛将一切的风雨都阻挡在了外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天意反噬
一双穿着锦靴的脚停在柳长宁的身边,她感到自己跌入了一个强而有力的臂弯之中。那臂弯那样温暖,仿佛将一切的风雨都阻挡在了外头。
李正煜久久不见柳长宁回头,便以为她真真切切地生了气。他一路循着踪迹找到柳长宁,却没想到她却是倒在了树下。满地的血痕触目惊心,他一瞬间以为柳长宁是遭了暗算。等到触到了那温暖的鼻息,他才终于略略安下心来,她不过是暂时的昏迷,人却是还活的好好的。他顾不得身旁暗卫侍从们惊呼,一把抱起柳长宁便朝着暖阁飞奔而去。一路之上是染上了秋色的层林,金黄的叶,红色的枫,金的耀目,红的妖艳,却半点没有落在他的眼里。
府中的太医早已在暖阁里侯着,却独独将李正煜挡在了门外。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如此血腥的场面有恐冲撞了李正煜,而那么多人围观,又唯恐空气污浊,病人伤口遭受感染,因而还是请他在室外静候。
芳若沉吟许久,才试探地问道:“王爷,外头起风了,您还是到屋里去等消息吧。”
李正煜却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带着些嘶哑:“孤无妨,你们先退下吧,孤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身旁侍立的都是楚王府里的老人,素来清楚李正煜的脾气秉性,也就不再多言,沉默地一一告退了。
李正煜穿了一袭银白色的袍子,上头只是用同色的丝线绣出竹枝暗纹,远远望去,便如芝兰玉树一般,带着点出尘的清逸之气。满院的桂花新谢,那细小的金黄色的花在落在他的发丝和肩头,仿佛经历了一夜的风雨。周遭则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香气,清甜的暖香,一如儿时桂花糖糕的滋味儿。李正煜一个人站在桂花树下。却被这熟悉的香味勾着想起了许多的前尘往事。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出色的五官更显得坚毅深邃。方才的情形,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