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出?”
“余妈妈,”余氏喊了身边服侍的余妈妈,指了张宁馨道:“我看我们三奶奶人金贵,《女戒》《内训》什么的从前的亲家大老爷不舍得让她学,你便来告诉她什么是七出吧。”
余氏这话是讽张宁馨没有家教!张宁馨一张青白交替的脸,被余氏这般一说,立刻便红紫交替,一双杏核似的眸子越发的瞪得圆圆,红红的,直勾勾的看着余氏。胸脯一起一伏,让人不禁怀疑,若是手里还有那把剑一定会对着余氏刺过去。
“娘……”周子元上前,想要打圆场。
“你给我住嘴。”余氏霍然转身,瞪了周子元,看着他脸上鲜红的几个手指印,颤了声道:“我到不晓得,我辛辛苦苦生养你一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却是将你养来给别人当儿子的,又是要打又是要杀。我这还没把你媳妇怎么的,你便这般不依不饶的,容不我这做娘的。你可真是孝顺啊!不枉我十月怀胎拼着一命把你生下来!”
余氏的话一落,院子里的人齐齐的倒吸了口凉气!
周子元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院子里。
余妈妈一看,连忙使了眼色给一侧的桔红,雪芝。桔红、雪芝会意,悄然的带着院子里的下人退了出去。
“娘,”周子元看着余氏,轻声道:“原是我做错了事,不怪张氏生气,她只是一时气急,等气消了就没事了。”
余氏朝着周子元就“呸”了一口,道:“一时气急?一时气急便要打要杀的?下人奴才倒也罢了,你呢?你是她的相公,妻以夫为纲,她连三纲五常都不顾了,这还是一时气急?”话落看也不看周子元,一双阴鸷的眸子瞪了脸色青白的张宁馨,“你到是说说看,你夫君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要让你这般喊打喊杀的?”
张宁馨将咬得生疼的腮帮子松了,却是冷冷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周子元频频使眼色给张宁馨,然张宁馨却是目光瞄也不瞄他一眼,只是青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冷笑,傲然直立,背脊挺得直直的。
余氏不由大怒,虽则心底生怒,然脸上却是不动分毫,只目光阴凉的盯了张宁馨,“你是候爷家的千金,我家三郎原是高攀,周家委屈了您。老人常说男要低娶,女要高嫁,原就是这么个道理。”话声一顿,余氏语带薄怒道:“但你即入我周家门便该守我周家的规矩,所谓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我到是问问你,你嫁进周家,是为周家开枝散子添嗣有功,还是规劝丈夫仕途上进光宗耀祖了?你连自己屋里的人都约束不好,弄得乱七八糟让人诟语。三郎给你一纸休书,怎么就给不得?”
张宁馨霍然抬眸,瞪了余氏。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她没有替周家开枝散叶,没错,这是事实。可是他们成亲才多久?这天底下的男女三年五载没有子嗣的多了去了,怎么她就不行?她没劝周子元仕途上进吗?她说了多少次让他随大流,可是他听了吗?若不是自己的兄长出面,周子元现在只怕还在那流放三千里的路上,是死是活谁晓得?到最后,这一切竟然全是她的错!
张宁馨便想仰天大笑,老天,她可真是有眼无珠啊!千挑万挑她就给自己挑了一个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庭,甚至为他双手沾满鲜血。死后永坠阿鼻地狱而不得超生!她陪了今生失了来世,就是为的这样一个结果?让他一纸休书,成了下堂妇!
“周子元,”张宁馨看了周子元,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念着夫妻情份,便和离吧。否则我便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让你周家……”
“张氏……”
“宁馨……”
两声话语同时响起。
周子元爬了起来,高声喊了一句,“余妈妈。”
余妈妈连忙上前。
“夫人累了,你把夫人扶回去歇息吧。”
余氏瞪了周子元,一时气结。谁都晓得张宁馨没有说出口的话会是什么。她不甘的看了周子元,颤了声道:“好,好,你为了她,边娘都拂逆,我不管了,我以后什么都不管了,行吧。”
周子元使了个眼色给余妈妈。
余妈妈连忙上前,扶了余氏,轻声道:“夫人,儿孙自有自孙福,三爷是个有主意的,三奶奶出身名门,不是那事非不分蛮横无礼之人。再说了不吵不闹,不是夫妻。您先回院子歇歇去,稍倾说不得,三爷三奶奶便高高兴兴的来给您敬茶呢!”
话落,边是哄边是拉的将余氏劝出了院子。
周子元眼见得院子里狼狈不堪,蹙了眉头,上前对张宁馨道:“便是砍头也得给人申冤的机会不是?你要是真心不能原谅,不想过了,我不为难你。可是话总是要说明白的。”
软言温语,在耳边蓦然响起。
张宁馨僵硬的抬起头,眼前的周子元,已不得往日的温文尔雅,随手披在身上的衣裳邹巴巴的像一团咸菜,乌黑的发凌乱的披在肩后,往日俊秀的五官此刻也似是浸过苦水一样,失去了鲜亮的色泽。
心没来由的便疼了一疼,眼前来回晃动的是初见时桂花树下的惊鸿一瞥,是什么,将他变得这样面目可憎!
眼泪忽然便似决堤的水一样,冲了出来。
张宁馨站在那,就那样泪流满面的看着眼前让她爱到骨子里恨到骨子里的男人。
她要的不多,她只是想要一份平等的爱情。有这么难吗!
忽然又想起下人间的传言,轩辕澈许以苏慕云一生一世一双人!惊艳绝世高贵如他的沂王爷为了一个那样低贱如泥的女人,放弃了这天下所有或美艳或娴雅的女子。自己费费尽心血,得来的又是什么?
如果当初不曾遇见,该有多好!
周子元眼见张宁馨不言不语,只是那样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但一双浸在泪水里的眸子却是复杂万千。他也是经历过天堂到地狱的人,当然明白那些复杂的神色所蕴含的意义。
不,他不能让她后悔,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将她娶进门,使得她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如何能……心思一定,周子元蓦的拾起地上的剑,快步走到苏夕蓉跟前,剑尖一抖,历声道:“贱人,说,为什么要陷害我。”
眼见周子元的剑指上脖颈处,苏夕蓉吓得一声惊叫,颤瑟瑟的看了周子元,嘶声道:“爷,不是妾身,妾身冤枉啊。”
张宁馨目光一转对上污浊不堪的苏夕蓉,只觉得肚腹间有了那种翻江倒海的滋味,她冷眼看着眼前的二人。
“不要做戏了。”张宁馨看了周子元,一字一句道:“她本就是你的妾,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在我的房里,在我的床上?”
周子元不去理会张宁馨的斥问,手里的剑却是陡然向下一个用力。
苏夕蓉感觉到脖子处先是一凉,续而便是一股温热涌了出来,然后才是要命的痛。她颤瑟瑟的低头,看着滴滴答答流下的血,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奶奶,”已经让大夫处理好伤口的金枝由习秋扶着走了过来,轻声道:“奶奶,您便听听三爷的解释吧,奴婢刚才问过习秋了,事情确实有些蹊跷。”
金枝是她最得力的大丫鬟,不比凤枝。凤枝心狠手辣却是个不擅思考只会行动的人,而金枝不同,金枝心思细腻。最主要的是金枝原是嫂嫂的婢女,是嫂嫂嫁进来后,拨到她院里给她使呼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每有事,她喜欢让凤枝去做,而不使呼金枝,因为她不确定金枝的忠心到底向着谁!
张宁馨默了一默,她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她当然知道,不说周子元对她有情,既便是无情,周子元也不应该在主屋白日渲淫。传了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是,原因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亲眼看到了,这将会是她一生一世永远醒不来的恶梦。她甚至不敢想,那张床,她还能睡吗?那个人,她还能像从前那样吗?
“金枝……”
似是知晓张宁馨想说什么,金枝使了扶着她的习秋的道:“快扶奶奶到我屋子里去梳洗一番,再请了大夫来,替奶奶看看伤口。”又对周子元道:“三爷,也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吧。”
周子元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宝琴,你去找了月生来侍候爷梳洗。”金枝对身边的宝琴说道。
宝琴连忙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一瞬间,院子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只留下晕死过去的苏夕蓉,像只狗一样的躺在地上。
稍倾,丁香才壮了胆子上前,扶起地上的苏夕蓉,轻声道:“姨娘,姨娘,你快醒醒。”
苏夕蓉睁了眼,她感觉整个人像是被车轮子辗过一样,痛得她连吸口气都难。或者是流血过多的原因,眼前沉的历害,直冒金星。
“丁香,爷和奶奶,他们人呢?”
丁香颤了声道:“三爷和奶奶都去梳洗换衣裳了,姨娘,我扶你回屋子吧,你的伤得赶紧找大夫来看。”
丁香不提还好,这一提,苏夕蓉又觉得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你扶我回屋去。”
“是。”
丁香扶了苏夕蓉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又打了盆水来替苏夕蓉擦洗身子,可是看着那跟衣裳结在一块的伤口,却是怎样也不敢碰,哭了道:“姨娘,得请大夫啊,不然……”
“哭什么!”苏夕蓉瞪了丁香一眼,“这点伤死不了人。”
丁香被她唬得一个抖索,眼里的泪也不敢流了,就那样僵着手脚站在那。
苏夕蓉半闭了眸子,将身上的痛疼暂时抛在了一边,脑子里却是将今天的发生的事好好的过了一遍。
周子元要外放,她早就做好了二身冬衣,原本想找个机会送到张宁馨跟前混个人情。谁承想,今天她独自坐在屋子里的时候,窗门下忽的响起一个声音。说是,三爷喝醉了,身边没人侍候。她心思一动,便取了做好的冬衣,去了主屋里。
她在主屋外小心的听了一番,在确定主屋里只有习秋后,她才在门外喊了声,“奶奶,妾身苏氏给三爷做了两身衣裳。”话落,也不待屋子里的人开口,便撩帘子走了进去。
那时候,周子元正依在大炕上,手里端了习秋的醒酒汤喝。习秋一见是她,刚想开口喝斥,可她只不过是张宁馨身边的二等丫鬟,当着周子元的面哪里能喝斥周子元的妾。
“三爷怎的在屋里?”苏夕蓉详作惊慌,飞快的福了福礼。
周子元当时看她的目光很是不耐,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袍子上时,崭新的冬衣,瞧那颜色应试是给男子穿的,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续而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张宁馨不擅针织,这苏夕蓉是知道的。
眼下见周子元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冬衣上,便垂了头,喃喃的道:“知道三爷要远行,妾身做了几身冬衣,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想拿过来给奶奶看看,不想奶奶却不在。”
若是这一日,周子元不曾迎酒,苏夕蓉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然,周子元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便是再精明的人,脑子这会子有会慢了半拍。
“拿过来,我看看。”
苏夕蓉一喜,连忙上前。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习秋警告的眼神,但苏夕蓉是谁?她即然敢博便不会怕输。
到了周子元跟前,她恭敬的将手里的袍子递了上去。
周子元探手取了苏夕蓉手里的袍子,针脚细密,想不到苏夕蓉的针线功夫到是不错!这般想着的时候,便抬头睃了苏夕蓉一眼,只这一睃,却是觉得身子里似乎种不对劲的感觉。他顿了顿,想压下那感觉,但随着鼻腔内越来越多的女儿香,他竟然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燥动。
而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他定睛再看时,明明是张宁馨立在她眼前。正巧笑倩兮的盯着他看。
“宁馨……”周子元忽然抬手,将苏夕蓉一把扯进了怀里。
“三爷……”习秋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出去。”周子元对习秋喝道。
“三爷,奶奶她……”
习秋的话还没说完,周子元的历喝声便响起,“让你滚出去。”
习秋抿了抿嘴,上前扯了苏夕蓉便往外推,嘴里喊道:“苏姨娘,爷醉了,要歇息了,你退下吧。”
只有一双手比习秋更快的扯上了她,苏夕蓉抬头对着习秋一笑,轻声道:“习秋,爷不让我走呢。”
习秋涨红了脸,正要劝说周子元,不想此刻,周子元却是神色大变,猛的一掌挥了过来,打在习秋的脸上,“滚出去,给我院子里跪着。”
屋外听到动静的宝琴刚想撩了帘子进来,不想周子元已经大力一把将习秋推了出去,紧接着一声,“谁也不许进来。”
之后只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干柴遇烈火的戏码。
丁香见苏夕蓉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不由担心的道:“姨娘,奶奶她会不会……”
苏夕蓉冷冷一笑,嗤声道:“她想怎么样?我是爷正经纳下的妾。她有隆平候府撑腰,可是别忘了,我们苏家很快要出一个王妃了!她一个候爷还想越过王爷去不成?”
丁香怔在那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二小姐,要当王妃了!
……
另一厢,周子元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给张宁馨听,末了轻声道:“我当时眼里看到的只是你。”
张宁馨不语。
金枝轻声道:“奶奶,会不会是那醒酒汤有问题?”
周子元蓦的眼神一亮,是了,他喝下那醒酒汤后,整个人便似变了个人一样,只想着要做那档子事,似乎不做,人便要爆裂开来一样。
“宁馨……”
张宁馨摆了摆手,“你别说了,是有心也好,有无意也好,我现在不想管,我想静一静,你出去吧。”
周子元微窒,脸上便有了一抹惶然无措的神色,将目光看向了金枝。
金枝叹了口气,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那你好生歇一会儿,我找人将主屋重新收拾一遍。”
张宁馨自是知晓周子元的那句收拾一遍是什么意思,那张红木床,还是当年爹和娘在世时,替她打下的,想不到……一时间,只觉得胸口犹万箭穿心般,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金枝取了帕子,去擦拭张宁馨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小姐你糊涂了。”
自打成亲后,金枝便让屋里的人全都改了口,喊她,奶奶。这会子,称她小姐……张宁馨抬头看向金枝。
金枝笑了道:“我们候爷可也是有好几个侍妾的。”
张宁馨身子一僵,稍倾轻声道:“他是他,候爷是候爷。”
“这世间的男人有几人是只一个女人的?”似是想到张宁馨心里想的是什么,金枝轻声道:“沂王爷现如今是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可若干年后呢?当苏小姐人老色衰的时候,他还会记得今日的允诺?”
张宁馨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