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还要推辞,苏慕云已然淡淡道:“收下吧,妈妈容我一个方便,我想与姨娘私下说几句话。”
两个婆子不疑有它,连连笑了退了下去,但也不走远,只院院的站在月洞门外。
珠儿上前推开门,屋里闹腾了一夜,已然精疲力尽的杨姨娘猛抬了头,看见站在阳兴下浅笑吟吟的苏慕云时,像打了鸡血一般,跳了起来,“嗷”一声扑了过去。
“苏慕云,苏慕云,你这个biao子养的,我跟你拼了。”
月洞门外的婆子一惊,连连赶了过来,只是苏慕云却是对她们摆了摆手,“妈妈没关系,姨娘许是对我有些误会,我跟她把话说开来便好。”
其中一个精明些的婆子便谄笑了道:“那二小姐,你仔细着些,若是情况不对,你喊我们一声。”
苏慕云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目光寒凉的凝了被珠儿制服着的杨姨娘一眼,提了裙子缓缓走进散发着腐味的柴房,挑了个向阳的地方站定了。
“苏慕云……”杨姨娘呵呵着要上前,无奈珠儿虽是个子娇小,手上的劲道却很大,死死的压制住了她,她只能瞪了血红的眼睛,恨恨的盯着苏慕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三小姐的?”
“姨娘说什么我不明白。”苏慕云笑了笑微微的俯了身子看着发髻凌乱,脸颊红肿的杨姨娘,压低了声音道:“再说了,便是我做的,你又能怎么样呢?谁能证明?人人都知道,是三小姐自甘下贱恬不知耻与人在庙里苛合,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果真不假,姨娘生的果真就是姨娘生的。”话落,呵呵一笑,嘲讽的自上而下的盯了杨姨娘看。
“你……你……不得好死。”杨姨娘张嘴便朝苏慕云唾去,然苏慕云却是微微一让,她那口带血的痰便落在了一侧。
“姨娘你可要保养着些,不然谁去救三小姐啊?”苏慕云作势怜悯的道:“大伯父依了我的意思,要将三妹妹送庵里去出家呢?”
“什么?”
苏慕云笑盈盈的道:“我跟大伯父说,三妹妹是万万不能留在家里了,不然只怕对两位哥哥的声益有损,要知道两位哥哥可是还没有议亲。”顿了顿,声音又压了压,睨了杨姨娘道:“好可怜呢,年纪轻轻的便要青灯古佛一生。”话落,啧啧的连叹数声。
“贱人,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杨姨娘翻腾着,似图从珠儿手里挣出,要去挠苏慕云。
“我啊,还打算花些银子买通那庵里的师太,让她们好好‘照顾’一下三妹妹呢。”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眼见得杨姨娘形似颠狂,苏慕云呵呵一笑,正欲返身退出去。却蓦然听到门外婆子与人说话的声音。
“二少爷来了,是二表小姐在里面。”
苏慕云眉目一动,使了个眼色给珠儿。
珠儿点了点头,手便有意的松了松。杨姨娘嘴里兀自喊打喊杀。
苏慕云却是换了副语气,细声劝道:“姨娘,伯父只是气头上,等伯父消了气,我们再劝着,接回三妹妹便是。”
“你少假腥腥,你这个贱人……”
苏文远才走到门槛,便见到杨姨娘“嗷”一声,推开了珠儿,不顾一切的朝苏慕云扑了过来,尖尖长长的指甲,眼见便要挠上苏慕云的脸。一个大步窜了上去,将苏慕云往身后一扯,他挡在了杨姨娘跟前。下一瞬间,脸上便火辣辣的一阵痛。
“二少爷……”杨姨娘看着脸上被抓出几道血口子的苏文远,怔怔的站在那,一脸悲苦的道:“二少爷,你怎么会来?”看到躲在苏文远身后对她挑眉冷笑的苏慕云时,急声道:“二少爷,你别上这狐狸精的当,她……”
“好了。”苏文远一声怒喝,看了杨姨娘,“你闹够了没有?”
杨姨娘怔愣的看着脸色青白的苏文远,喃喃的张了嘴,却是一句话也说出。她能说什么?在苏文远的心里,她哪里还有说话的份量?原本因着骨肉之情还有几分情意,只怕都要随着苏夕蓉出身,她这一挠,尽付流水了。想到这,不由得便低了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二哥,你别怪姨娘。”苏慕云自苏文远身后走了出来,轻声道:“姨娘只是担心三妹妹,对我有些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你少装好人。”杨姨娘怒声一喝,忿忿的指了苏慕云对苏文远道:“二少爷,看在你与三小姐亲兄妹的份上,帮帮她。不然……”
苏文远眉头一蹙,冷冷道:“父亲已经决定了,谁也劝不了。”
“可是……”
“她只要离你远点,便什么事都没有。”
“……”
“扑通”一声,杨姨娘跌坐在了地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过不停,到得最后,已是哗哗汹涌而出。
苏文远看着这样的杨姨娘心头一酸,可是脸上火辣辣的痛,又使得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快刀斩乱麻。
“二妹妹,我扶你出去。”
苏慕云点了点头,由苏文远扶了朝外走。
离了柴房,一路上,苏文远都默默无言,好几次对着苏慕云却是欲言又止,眼见到了芭蕉院,才咬了牙道:“二妹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
“我知道的。”苏慕云笑了笑道:“二哥你也别难过,姨娘只是急糊涂了。”
苏文远脸上便闪过一抹羞愧之色。他原本是想去钱氏那替苏夕蓉求个情,可才准备出门,便听下人回说,苏慕云却钱氏跟前求了情,使得老爷同意只是暂将苏夕蓉送到庵里,过段时间再接回来。他便想着前去感谢一番。
只下人回说,苏慕云去了柴房,想着苏慕云可能是想将这消息告诉姨娘一声,宽慰宽慰姨娘,不想才来,便看到那样凶险的一幕。现在苏慕云不但不对他,还反过来劝导他。苏文远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把,渗的难受。
“二妹妹,是她们对不住你。”
“说什么话呢,”苏慕云轻轻一笑道:“我们是一家人,牙齿还要咬到舌头,一些小误会解开了就好了。二哥,你去看看三妹妹吧,我这没事。”
苏文远缓缓退好,理了理长衫,对着苏慕云便是深深一揖,“二妹妹,二哥记着你这份恩。”
苏慕云连忙让了让,急声道:“二哥,你这是要折杀妹妹我。”
苏文远却是一揖到底后,直起身,再不废话,转身离开。
“小姐,二少爷他……”珠儿犹自怀疑的看着苏文远的背影,对她来说,苏文远跟苏夕蓉杨姨娘是一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慕云却是挑了挑唇道:“他和她们不同。”
二日后,苏夕蓉被苏文远亲自送进了大都城外的一个尼姑庵。
三日后,杨姨娘被从柴房抬了出来,只是她既没哭也没闹,只是看着苏慕云的眸光堪比淬毒的刀。
珠儿对上杨姨娘那像毒蛇一样的目光后,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苏慕云却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从不指望狼不吃肉狗不吃屎,杨姨娘就是那吃肉的狼吃屎的狗。她之所以有这番布置,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争取些能安排其它事情的时间,永久除掉苏夕蓉对她来说,眼下只是等待时间而已。
……
中秋一过,寒风便一阵紧似一阵。
苏慕云应着之前答应了叶司盈,是故,这两日每日都去英国公俯与叶司盈商量着绣屏之事。这日因着天气乍然降温,绣屏的底座两人没有统一的意见。苏慕云便早些回府,而叶司盈则是开了库房去寻那合适的底座。
才离了英公府没多远,便有一个着青色棉袍的皮像干净的小厮迎了上来。
“苏小姐,我们爷想请您借一步说话。”
苏慕云早觉得伙计面善,此刻听他一开口,心下猛的便生起一阵狂喜。这是服侍明六爷的那个小厮!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作势不解的看了小厮,“你们爷是……”
“我们爷是宝庆银楼的明六爷。”
苏慕云略作沉吟,淡淡道:“今天天色不早了,这样吧,明日我再登门拜访,如何?”
那小厮愕然的抬起头,看着虽是温婉笑着,但却疏离淡漠的苏慕云。
别说是他,便连珠儿也有片刻的怔愣。小姐,她不是一直等着明六爷的消息吗?怎么这会子……
“我们走。”苏慕云招呼了珠儿,径自朝苏府走去。
小厮想要追上,可走了几步却又觉得唐突,还是停了步子,回身去回话了。
两人各自背身离去。
须臾却是自一处转角处走出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一身黑色蜀锦绣祥云图案,一张任何时候都如冰峭的脸,一对冷得能刮出雪来的星眸。
“去查查,看看明六爷什么事找她。”
并没有人应话,但若是仔细看便发现一抹像闪电一样消失的身影瞬间不见。
“世子,”小厝移步上前,轻声道:“那些盯梢的?”
叶萧挑了挑唇,冰冷的眸中划过一抹光芒,淡淡道:“他愿意盯便让他盯着吧。”
“是。”
小厝恭敬的退后。
叶萧伫立在原地,目光悠悠远远的看向早已成为黑点的背影,星眸里划过一抹黯然。
她的艰难,她的如履薄冰,她的战战兢兢,她的忍辱负重,她的……一切的一切,使得长年如冰山般的英国公世子,深深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张如雕刻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的变化,是怜悯是心疼抑或是其它别的,一时间五味杂阵,竟是难以辨识。
“世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不好让候爷等太久。”小厝在一边小声的提醒。
叶萧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去。
同春楼。
天字一号间,隆平候张广嗣立于雕花窗门前,目光淡然的看向街市间来来往往的行人,他的身后伶人纤手微动,琴声若行云流水,舒缓时如流泉湍湍,急越时似飞瀑赫赫,清脆时又如珠玉落盘。张广嗣不由挑眉,想不到小小一个琴娘琴技如此之好,由不得便侧目细看。
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棉绫长裙,一张鹅蛋脸,眼睛不是很大,但却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量娇小。一看,便知是江南女子。
“你不是大都人?”
琴声一顿,月兰霍然抬头,对上张广嗣略显探究的眼睛。慌忙低头垂目,道:“民女祖藉扬州。”
“扬州?”张广嗣端方的脸上便有了一抹淡淡的轻笑,只那笑意却是意味颇浓。
月兰自是猜到他那笑意,因何,脸上的红晕便越发的重了。
果不然,下一刻,张广嗣已是淡淡的道:“十里秦淮岸,百万红妆染。明月玉盘暇,娇娘不胜羞。”
月兰咬了咬唇,压下心头的羞辱,默然无声,然犹按着琴弦的手却是微微的抖了抖。但很快便被她控制住。
“客人好文才。”
张广嗣挑了挑唇角,还想再说几句。
不想,门外响起一声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让叶萧来迟,烦候爷久等,当罚酒三杯。”
张广嗣抬了眉眼看笑盈盈的看向门开处,自不曾发觉,角落处抚琴的月兰手再次一颤,紧绷的琴弦竟将葱嫩的手勒出了一条血口子。
“世子,客气了,我也才刚到。”
门开处,张广嗣与叶萧同步而入,两人分别落座后,小二上前殷勤快呼。不多时,热菜热汤悉数上齐,小二掩了房门轻步退下。
张广嗣端了酒在手里,看了叶萧道:“让世子破费了,我敬世子一杯。”
叶萧淡淡的勾了勾唇角,亦抬手端了桌上的酒杯,道:“候爷肯来赴约,叶萧感激不敬,该是叶萧敬候爷才是。又劳候爷久等,叶萧当自罚三杯。”话落,利落的一手执壶一手持酒杯,干干脆脆的喝尽三杯酒。
屋里琴声再度响起,只这次琴声悠扬,似情人低声呢喃。
张广嗣眼见叶萧三杯落肚,快手接了他手里的酒壶,替叶萧斟上一杯,举了手里杯子道:“哈哈,世子果真是个爽快人,来,我敬世子。”
叶萧二话不说,举了手里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叶萧探手取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扔在了一侧抚琴的月兰跟前,“下去吧。”
月兰收了那锭银子,敛身行礼,退了出去。
“世子可是有事?”张广嗣看了叶萧。
叶萧淡淡一笑,放了手里的酒盏,黑眸微抬,看着张广嗣道:“听说候爷又要升官了?”
张广嗣眉头一蹙,心神一动,看向叶萧的眸子便多了几分慎重。
事情传得那样快,昨夜才入的宫,今天叶萧便使人来府里约他喝酒,宫里有他的人?!心里虽是波涛汹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哪里,世子怕是弄错了。”
叶萧狭长的眉挑了挑,凤眸之中便有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神色间却是不露分毫,淡淡道:“其实今日请候爷来喝酒,也不为别的,是因为家妹……”
张广嗣挑了挑眉头,叶萧已经接着说道。
“候爷也知晓,我就这一嫡亲的妹子,自小被我宠坏了,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张广嗣眉宇间的邹纹越来越深,他几乎猜到叶萧接下来要说什么。
燕王怀有谋反之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偕知。可当今圣上虽不是昏君却是个庸君,一方面他想一举削去燕王兵权,可又不愿与燕王兵戎相见。在得知燕王欲与英国公府结亲后,便想着以燕王世子为质,扣在大都。
昨夜急急宣他入宫,便是因为接到了密报,燕王世子已从封地赶往大都。皇上想将世子轩辕祈安置在他的候府,圣意是,若有异动,便以轩辕祈为质。
而张广嗣其实也一直举棋不定,一方面他向英国公府示好,便是想搭上燕王这条线。可另一方面他又频频向皇上进言,一步一步欲图削减燕王兵力。他的态度,当真是令人费解!
“听说世子来京后将住进候俯。”叶萧忽的抬头,对着张广嗣挑眉一笑,若昙花一现,惊得张广嗣深深吸了口气。
世人都道沂王貌如神祇,却不知叶萧之容亦是天人之姿,只他素来沉敛,性冷如冰,一张倾世之容尽被周身杀伐之气沉沉遮下。
“是有此说,但……”
叶萧摆了摆手,淡淡道:“我只向候爷要一句话。”
张广嗣凝眸看向叶萧。
“护世子周全。”
一句话,结束了之前所有的融洽与欢愉,屋子里像是突然铺了层冰,冷入骨髓。
张广嗣缓缓的将手里的酒杯放下,一双虎目徐徐撩起,睨向笑意不达眼底的叶萧。虽只是世子身份,但张广嗣不敢小觑。眼前之人,早在四年前,还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时,便已经单枪匹马深入沙漠救援英国公,并将来犯边境的鞑靼一举驱赶至大漠之北,才有了大庆国这难得的几年国昌民安。
他狂,他有狂的资本。反观自己,有的只不过是世袭罔替的一个爵位。有的只不过是当今圣上的一番恩宠。若是连皇帝都没了,他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