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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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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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鸭片,过早的走完了短暂的人生之路。葬礼后,红绢失踪了。过了三天,父亲才知道,而此时她已在千里之外。

红绢借土遁来到四川。八百五十七年了,是去见母亲的时候了。

还是那座青山,还是那座山洞,红绢拨着比她还高的茅草,向山洞走去。母亲的坟还在吗?是不是早已被风沙和雨水抹平了。想到她死无全尸的母亲,红绢眼睛模糊了,“娘,孩儿不孝,让您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八百多年,孩儿早该来看您……”

洞口一座大墓引起她的注意,它用汗白玉砌成半球形,占地半亩,黑色长青石制成的墓碑上用楷书篆刻着:“慈母唐百华之墓。”

它还活着!瞬间,愤怒替代悲伤,红绢一掌打断墓碑,破墓而入。拉出紫檀棺材,里面唐百华的骨肉俱已成灰,只有火红色的皮毛尚存。如果当年听从郑彦的话吃了唐百华的肉,将皮毛做成裘皮大衣,它就不会有缅怀母亲的机会。她的心好痛,撕碎了毛皮,不解恨,又放了一把火,将一切焚毁。

红绢在山洞等了七年,不见小狐狸踪影。根据它留下的蛛丝马迹判断,它大约一百年来一回。人类的生命如何能与妖怪相比,寻找郑彦的念头和斩妖除魔的责任感迫使她尽快做出决定。十六岁,她下山了。

漫无目的,除了买干粮和衣服需要与人接触外,她只找荒山野岭走。渴了饮山泉,累了就地休息。

一天正午,红绢正在杂草里午睡。一根细竹竿扫在腿上,她还没出声,拿竹竿的大叫一声,跌坐地上。红绢只好支起疲倦的身子。那人看清楚了,胡撸着胸口说:“吓死我了。你不是死人呀?”

红绢笑了,摇摇头。

“那你没事儿躺在野地里干嘛?”

“走累了。”

“你一个小姑娘,放着大路不走,走这没路的荒山,脑子没问题吧?”这人管得还挺宽。

“大叔,您呢?”

“我怎么跟你比呀,我是粗人。”

红绢看此人骨骼清奇,前额宽广,“大叔,您是有福之人呐。”

“这话我爱听。活了三十多年还没人这么说过。”他指指身后的四匹骆驼,每匹都负载着沉重的货物。“我是赶脚的,它们就是我多半个家当。”红绢不明白,既然运载这么多的货物,为什么不走大路?“大路绕远。走一趟大路的工夫能走小路三趟。”这是要钱不要命呀。

“荒山野岭,没有强盗也有鬼怪,一个人走很危险。”

他笑了,“这座山除了茅草连棵树都少见,哪个笨贼在这儿劫道,非饿死他不可。至于鬼,咱平生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红绢正要纠正他错误的观念,他又说:“万一遇到了,也不必怕。遇鬼莫怕,但与之打,打不过,大不了跟它一样。我就怕蛇,一个人毒倒了,没人管,所以拿根竹竿扫着走,打草惊蛇嘛。”

红绢愣了一下,笑了,没再说什么。

二人结伴而行,边走边聊。此人名叫陆石虎,四十年前他祖父带子侄从河北逃难,沿途乞讨到了京城。不久,贫病交加的侄儿去世。父子二人靠打短工艰难度日。陆石虎兄弟两个,长兄早亡,为了支撑一家老小的日常用度,他便干起了运输。

“我就不信,我们家就该祖祖辈辈受穷,非活出一个人样儿来给他们瞧瞧。”

红绢点点头。

他说得兴起,“等我有钱了,在城北盖一所大宅子,多生几个子孙,也成一个大家族的样子。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看。”

红绢又点点头。

走过荒山,就是大路。分手时,红绢想给他画一道平安符,他大大咧咧的不要,只得作罢。

齐红绢斩妖除魔的历程继续,时光流逝,渐渐把这个人忘了。

三十年后,她偶然来到京城,想起陆石虎,便一路打听着往城北来,那里果然有一所大宅。刚想问是否陆府,忽听背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满头大汗跑来。有佣人看见,“二爷回来了。”

少年气喘吁吁进门,话没出口,喉咙发甜,“哇”吐出一大口鲜血。

红绢看他面色潮红,本就防着这招儿,马上托住他的头向后微仰,并将身体放倒取左侧卧位。吐血止住了。

院子里一阵骚乱,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被人们簇拥着赶来,正是陆石虎。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人们把少年抬进屋子。

红绢运起阴阳眼,看到他肺部红肿一片,肺痨。

“咱家的骆驼被逃兵抢走了。”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几匹?”陆石虎问。

“百十匹。爷爷,您快叫人追呀。”

人家有枪,追有什么用。陆石虎好言宽慰一番,让他好好休息。

“令孙的病很重,您要有心里准备。”听完红绢的话,陆石虎长叹一声,“可是他就要成亲了。”

陆家与岳家的婚事,由于陆家二少爷陆风平的病情时好时坏,更因为岳家决不退婚,直到陆风平二十一岁才告完成。岳家大小姐岳贞雪进门,温婉娴淑,娇小可人,夫妻相敬如宾,感情甚笃。红绢看在眼里,心里计算着陆风平大限的日期。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总要棒打鸳鸯?

美好的生活只过了两年,陆风平终于大病不起。十个兄弟中,只有大哥陆风扬和三弟陆风继娶了亲。他找来两兄弟。“大哥,老三,我了解她,她是个烈性子,我死后,她绝不肯往前走,你们要是新生了孩子,就给她一个,她一个人太冷清,日子没法过啊。”

三兄弟相对垂泪。陆风继说:“二哥放心,绝不能让你这支血脉断了。”

陆风平进入弥留之际,气息若有若无,岳贞雪握着他的手,啜泣不止。红绢看到无奈的灵魂几次起身,几次躺下,留连不去,痛苦不堪。

再这样下去,亡灵终会变成游魂,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红绢狠狠心,吩咐陆家人将岳贞雪拉开,带到将死之人听不到哭声的地方。灵魂才安静的去了。

风华正茂的孙儿走了,孙媳妇哭得昏天黑地。年愈古稀的陆石虎深受打击,他固执的认为是那百十匹骆驼要了陆风平的命。

“土地,把骆驼卖了换土地,能换多少就换多少,土地不会动,谁也抢不走。”

不出三年,陆家成为京城郊区最大的地主之一。

红绢不关心陆家的产业扩张,她只关注岳贞雪的命运。这个可怜的女子,越来越清瘦了。她跟陆石虎说过几次,将岳贞雪送回岳家,听任她改嫁。陆石虎并不是保守之人,也不忍心扼杀一个女孩子一生的幸福。但是岳家不同意。岳氏当家人,岳贞雪做私熟先生的大伯修书一封,“岳家乃书香门第,我家的女儿三贞九烈。既然嫁了陆家,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陆家弃妇,岳家无她容身之地。由她自生自灭好了。”

不久,陆风扬和陆风继的妻子都生了孩子,一男一女。陆风继恪守前言,女儿出生的第二天,他将她抱进二嫂屋里。看着新生儿清秀的小脸儿,岳贞雪丧夫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过了两年,陆石虎去世。红绢也呆得厌了,再一次踏上旅程。

经过外强侵略,改朝换代,军阀割据,中华大地只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妖怪吃人算什么,哪比得上战争破坏力大,杀伤力强。红绢惊讶的发现,人们对鬼神的敬畏之心荡然无存。这使她这个职业捉妖人显得那么多余,无事可作。

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红绢见识了人性最残忍的一面,那群形容猥琐的小个子,当年的倭寇,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没想到他们平淡无奇的面孔下竟然隐藏着恶魔一样的心灵。

南京屠城时红绢不在那里。她无法想象日本士兵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开枪,无法想象他们剖开孕妇的肚子取出胎儿,无法想象八至八十岁的女人被奸杀,更无法想象中国万千青壮年官兵和男子缴械投降干等着被砍头。但在偏僻的河北农村,她看到了。

红绢走进这个村子,死一般的沉静,据说有一队日本兵要打这里过,村民都躲到附近的山里去了。要去北京,这是必经之路,红绢不想绕远,也不想躲。既然村民都跑了,随便找间屋子歇歇脚应该不难。正想时,忽见一个烟囱冒起了青烟。红绢朝那个方向走去,也许那里有和她一样的赶路人。

柴房里,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正在生火。他看见红绢,热情的招呼道:“老姐姐,逃难的吧,进来坐。”

红绢愣了一下,笑了。她现在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叫声老姐姐还嫌年轻了。

“大兄弟,就你一个人在家?”

“对。孙男弟女都走了,我只能自己做饭了。”

“你为什么不走?”

“这是我的房子,我走到哪里去?日本人也是人,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怕他们。”

“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

他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是死,我也死在自己的房子里。”

“这又何必呢?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您别说了。快吃饭,吃完您快走。我算着日子,日本人今天准来。”

红绢吃了贴饼子,玉米粥。刚放下碗,老汉就催着她走。

“我陪你吧。”

“不用。我给您带上点儿吃的,您赶紧走。”

他把红绢送到村外,看她走出一里地远,才回去。

“这人真倔。”红绢走了二里地,在道旁坐下。“这人是个好人,死了太可惜了。”

小村方向尘土飞扬,红绢不由自主站起来,极目远眺。日本人,马队,步兵大约一百来人。他们叽里哇啦说着话,红绢听不清,听清也不懂他们说什么。那个人怎么样了?他还在吗?她往回走。才走出十几步,惨叫声便传来。

红绢飞奔至村口,刺刀迎面扎来,她轻松闪过。到老汉家里,十几个日本兵从里面嬉笑着出来。红绢暗叫不好,冲进屋子。老汉趴在墙上,浑身是血,手指在灰白的墙壁上留下鲜红的抓痕。

“大兄弟——”

他艰难地回头,“老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快跑。狗日的日本人……”话没说完,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混蛋!”红绢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周身升腾起紫色的杀气。两把刺向她的刺刀立时折断。

“你们是不是人?你们有没有良心?你们有没有父母?”红绢吼道。第一次,她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动了杀心。

半个小时后,望着遍地的死尸,她仍然在问:“你们是不是人?你们有没有良心?……”死人是没法回答她的。

经此一事,红绢对日本人再无好感。她马上动身去北京,想先把岳贞雪母女带到安全的地方,再去继续她个人的抗日历程。

北京城内挂满了中日友好共荣圈的标志和彩旗,成群的日本兵列队通过。红绢觉得气闷,这世界有骨气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她想起郑彦,他在的话,会怎么做?大约宁肯烧了北京城,也不给日本人。

路过一个炮楼似的建筑,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穿着黑色警官服,站岗的日本兵向他打了一个立正。他刚要钻进黑色的公务轿车,突然看见红绢。

“齐先生。”

红绢怔住,他竟然是陆风扬。

“齐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到了门口了,进去坐坐吧。”

“这是你的家?”

“是呀。我们前两年在城里又买了房子,是清朝三品大员的故居。院子挺大,就是…就是不太干净。正要找个法师看看,可巧您来了。”

红绢指指门口的日本兵,“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站岗呀。山本将军指派的。我现在是北京市的警务司长了。”

红绢怒不可遏,“你给日本人办事!他们在外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是……”

“齐先生,您小点儿声。”他捂住红绢的嘴,“整个中国都被人家占了,我一个人保持民族气节有什么用?再说日本人对我不错。”

红绢快被气死了。

“岳贞雪在哪里?我要带她走。”

“二弟妹给教民讲课去了。”

“讲课?”

“我二叔现今是一贯道的北京分坛主。二弟妹没事儿干,去做讲师了。”

红绢彻底晕了,陆氏子弟不但做了汉奸,还宣扬邪教。

她沮丧的踏入大门,阴风扑面亦不觉。

入夜,红绢与岳贞雪同榻,二人中间睡着过继来的女儿陆瑞。红绢重提带她们走的事,岳贞雪摇摇头。“青春熬了一大半,现在走了前功尽弃,落人口实。还会害了这个孩子。”

红绢刚想劝她,灯突然灭了。紧接着,鸡犬齐鸣。陆瑞从梦中惊醒,“娘,它又来了!”钻进岳贞雪怀里。

红绢翻身而起,看窗外,磷火乱窜,黑影重重。

“齐先生,要紧吗?”岳贞雪担忧的问。

“不防事。寻常小妖怪。”

红绢推开门,走了出去。怪影和磷火立即消失。她在院中走了一圈,在西墙角一棵孤伶伶的杏树前停下。那上面吊着一个长舌女鬼,清代侍女打扮,紫黑肿胀的面孔扭曲着。

“你为什么不逃?”

“嘿嘿嘿,我跑不了。”她的身子随风飘荡。

红绢点点头,吊死鬼不离寸地,不离绳子,也难怪她。

“嘿嘿嘿,别杀我,我不害人。”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嘿嘿嘿,我早晚会魂飞魄散。这里风景好,让我在这里看吧。”

“看什么?”

“嘿嘿嘿,看人。逼死我的主人削了官职,大清国完了,家败了,园子封了。我等了二十多年,好寂寞。现在好了,又有人可以看了。嘿嘿嘿。”

红绢满腹心事,转身回来。

陆风继迎上她。“齐先生,您还好吗?”

红绢勉强冲他笑了一下。“让田地里的长工夜里来做伴,人气旺了,黄鼠狼,刺猬等小妖怪就不会出来作怪了。西墙角杏树上吊死过丫鬟,重修院墙,把它隔出去就行了。”

第二天,红绢搬出陆家,在南城租了一个小院子,以算卦测风水为生。

十一年,日本战败,解放战争结束,陆氏家族的规模也达到顶盛时期。偏偏这时,陆家抵死拥护的国民党倒台了。往日结交的达官贵人们纷纷逃往台湾和海外。陆氏没有走,大片的土地带不走,卖不掉,把他们牢牢绑在北京城里。

红色政权确立不久,陆风扬和他二叔就被抓走了。陆氏家族的厄运拉开帷幕。

陆风扬行刑那天,陆家紧闭门户。包括红绢在内,所有陆氏尚在北京的亲友都没有去送他。深夜,陆风继带着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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