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勉强挂着笑容,许幕远有些不太相信的说道:“老婆婆,您是不是记错了?八年前我来过这里,当时还是个小和尚来接待我的,不过这屋子里确实住着一个老人。”
——人老了,记忆可能产生混淆,万一是对方记错了呢?
许幕远为这件怪事作了一番解释,然而,老人接下来的话却直接打破他的结论。
即使上了年纪,老人的眼睛仍然十分清明,从中可以看出她的脑袋还很清醒。只见她有些生气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像为许幕远质疑她的话而感到不满。
“你说什么胡话!我确实是老了,可还没老到糊涂的地步!这家人的事情,你这个外人难道还比我这个本地人清楚?我告诉你吧,当时这家人死的时候,事情还闹得挺大的,因为从那以后,一到晚上,这里就会闹鬼,所以这儿根本就没多少人敢经过,我是看你这个啥也不知道的年轻人误闯此地,才特地好心过来提醒你!”
许幕远的脑袋顿时懵了,如果没有老人提醒,他还真不会察觉这四周静得出奇。
仔细想来,小镇里的房屋间距大都十分拥挤,然而这个地方,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栋建筑,简直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这个怪异的现象?答案只有一个。
许幕远总算懂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小镇,询问老人的住处时,附近的居民会投以他奇怪的视线。
——当你问别人找一个死人时,你说这个行为奇不奇怪?
、23
上化学课的时候,老师将全班同学带到实验室,要求他们分组进行实验。
也许是出于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道理,佐林、周树还有徐小小被分到一个组上。三人脸色各异,周树的不满尤其明显,倒是佐林表现得分外平静。
今天的实验需要用到硫酸,对于这个东西的危险程度,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不小心毁容是小事,但要是出人命那就闹大发了,即使量杯里只有一点点,却也足以让所有人提心吊胆。
其他小组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动手操作,只有佐林这边僵着不动。
见周树和徐小小都没动静,佐林只能第一个上阵,这点小儿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实验成功以后,徐小小对佐林的好感更是蹭蹭蹭的往上冒,一股脑的在佐林耳边说他好厉害,佐林自然是无所谓,但一旁的周树就明显很不满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也会做!”
胸有成竹的说完这句话,周树也不等其余两人的反应,拿起装有少量硫酸的量杯就要往另一处倒,然而,颤颤巍巍的手却泄露他此刻害怕的心理。
看着周树强装镇定的表情,佐林就知道这小子又要开始逞能了,在心底叹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对方不熟练的动作可能会带来的危险。
终于,在周树的手连续抖了七八下,而量杯里的硫酸已经洒了两三滴在桌上的时候,佐林忍不住了,伸手欲拿走周树手中的量杯。
“你倒错地方了,还是让我来吧。”
“要你管!”
周树两眼一瞪,粗鲁地将手移开,不让佐林碰,结果因为动作太大,硫酸在量杯里狂烈地荡了几下,欲有溅出来之势。
这东西沾上皮肤可不得了,况且现在让周树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握着实在是太危险了。
佐林本打算不管的,现在却不得不从他手中把量杯抢过来。
“这东西你不会用,还是给我吧。”
“谁说我不会用的!我就要用给你看!”
“周树!你干嘛朝佐林吼,你不要太过分了!”
前一秒还好好的三人顿时乱作一团。佐林忙着抢周树手里的量杯,周树忙着将量杯举高,不让对方抢走,而徐小小则在一边为佐林抱不平。
事情的起因本就源于徐小小对佐林的赞不绝口,现在徐小小不但不帮他,还反过来给佐林说话,周树更是气得头顶冒烟。
人一生气,理智就全跑没了影,周树的动作越来越大,由于身高的原因,佐林还要倾身向前踮起脚尖去抢,结果对方一向后移了几步,他的身体就顺势向前栽……
只听一声清脆的啪声,量杯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有少量的液体溅在周树的脸上和佐林的衣服上,而徐小小则是惊讶地看着这两个扑倒在地上的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我才刚离开几分钟,你们就闹事了?”
化学老师闻声从教室外赶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佐林三人顿时成为众人的焦点。
周树哪受过这种罪,从小被家人溺爱,导致整个人都有点娇贵,这硫酸虽然只有几滴溅在脸上,却多少会有痛感,只不过对周树本人来说,这种痛楚又加剧了几分。
于是,他开始后知后觉的哀嚎起来。
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佐林和周树对外的解释都是源于一场意外,徐小小见两人都这么说了,也连连附和,而目睹这一切的全班同学碍于周树的家世和身份,也一致保持沉默。
因此,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而作为“伤员”的周树也请了几天假在家休养。
后来这件事传进佐父佐母耳中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惊讶,不过同时又在庆幸佐林没出事,但再怎么说,周树好歹也和他是“共患难”的同学,便纷纷劝说让他去探望一下对方。
佐林自然清楚就那点小伤对周树来说完全是芝麻绿豆一样小的事情,可后来转念一想,对于周树受伤那件事,他也需要付一半的责任,出于礼节和诚意考虑,佐林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不知道周树具体住在哪里,佐林还特地打电话过去问老师,在得到详细的家庭地址后,佐林提着一篮水果,坐上前往周家方向的班车。
和守门的大叔说明了一下情况,门卫把这个消息带给管家,在得到对方的应允后,佐林这才能进入周家的别墅。
和第一次来一样,这里仍然大得可怕。
在管家的带领下,佐林来到周树的房门前。
房门紧闭着,管家敲敲门,说道:“周少爷,我把你的朋友带过来了。”
门内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是否要让他进来?”
“不让!”
“这……”
既然不让,那为什么又答应放对方进来?
管家困惑了。
就在这时,佐林说道:“您走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管家为难的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佐林,犹豫一番之后点点头道,“那好吧。”
管家走了以后,佐林也不管周树愿不愿意,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周树正坐在宽大的液晶屏幕前面盘着腿打游戏,察觉到房门被打开,还以为是管家,眼珠子转也不转的问道:“他走了没?”
“没。”
正在游戏柄上飞跃的手指顿时僵住,周树猛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佐林。
此刻连游戏也顾不上了,周树甩下手中的游戏柄,指着佐林质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对,谁让你进来的?!”
知道这小子又在闹别扭,佐林也懒得和他争论,放下手中的水果篮,淡定的说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谁要你过来看我的!”
“我爸妈。”
“谁需要你在我面前假情假意!我变成这样,你也不看看是谁的错!”
佐林看了看周树脸颊上的那几块如指甲般大小的疤痕,说了声对不起。
大概没料到对方会说这句话,周树的脑袋顿时短路了半分钟,因为面子的问题,周树虽然接不上口,却也虚张声势的哼了一声。
佐林深感无奈,就在两人僵持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树,你在那边吵什么呢?我听管家说你的同学来看你,这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眼前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周树的母亲。
“周阿姨好。”佐林礼貌得向来人问了声好,看了看将头扭向一边独生闷气的周树,又转头对周母说道,“很抱歉,这次实际上是因为我才导致周树受伤的,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他的伤势,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
周树已经把事情的真相给周母说了,所以一听是佐林的责任也并不感到奇怪,但对于对方的离开,仍然出于礼节性的想要挽留一下:“难得来一次,要不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顿饭吧。”
佐林自然听得出这层意思,婉拒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就不麻烦周阿姨了。”
点点头,周母让一脸不情愿的周树将佐林送到门口。
“你别以为你这次来看我,我们的帐就会一笔勾销!”
佐林敷衍性地点点头,反正他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和周树说了声再见,佐林在对方的怒瞪下走出大门,谁料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有辆黑色的轿车向这边开过来,最终停在佐林的面前。
车门打开,许幕远从车中走出,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见到佐林,不免有些惊讶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叔叔好。”佐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也能遇到他,在感叹世界真小的同时,也不忘回答对方,“周树受了点伤,我过来看看,这就要离开,许叔叔再见。”
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转身就走。
可惜对方的腿比他长,步伐也比他快,两三下就挡住他的去路,对他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晚上就干脆在这里吃饭吧。”
佐林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实在不明白对方如此纠缠不休的目的是什么。
许幕远脸色如常,那双幽深的黑眸里根本看不出一点情绪。
佐林收回目光,说道:“就不麻烦许叔叔了,这里离我家有点远,我得快点赶回去。”
“有什么事需要这么赶?别担心,吃过晚饭以后,我会亲自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
话还没说完,佐林的肩膀就被对方一把握住,在力的驱使下,他被迫向前走着。
许幕远一边带着佐林往大门里走,一边打岔道:“不用客气,我们也算见过几次面了,再说你这么大了,父母应该不会还像管幼稚园的孩子一样管着你吧?晚点回去没事的。”
佐林当然没事,家里也完全没有门禁这个说法,他只是不想和许幕远在一起。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太强势,根本就容不得他说半句,如果是从前那个身体,他或许还能反抗一两下,可惜现在他却依附在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身体里面,单论瘦弱的体格就无力与他对抗。
佐林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不情愿,一旁性格冲动的周树却已经按捺不住。
“许叔叔,你干嘛要留他下来吃晚饭啊!”
许幕远回答得有理有据:“他特地跑来看望你,留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可是,导致我受伤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他本来就应该过来看望我啊!”
许幕远的脚步顿时止住,他微微弯下腰,侧过身面向周树,揽住佐林肩膀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只见他用十分严肃的眼神盯着周树看,并一字一句的说道:“小树,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在一旁静静观察事态的佐林顿时愣住,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许幕远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说话。对方就像在交代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似的,每一个字都隐含一股坚定的力道。
而随着这股力道,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也跟着紧了紧。
佐林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许幕远对自己的伤害,有一半是出于厌恶,而更多的,则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随时随地注意他的心情,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无论再怎么被他伤害也应该包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为他做牛做马……
这很多很多的理所当然凑在一起,就变成了最强大的利器,比任何一句辱骂都要来得剜心。
可是佐林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许幕远已经不再具备理所当然的资格。
思及此,佐林看了看周树,只见对方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不过却没再多说什么。
见周树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反应,许幕远便满意得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
就这样,在许幕远的带动下,周树和佐林一左一右的走在他的身侧,不知情的人晃眼看过去,还以为那两个小孩是亲兄弟。
晚饭时间,四人围坐在一张大的圆木桌上,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佐林被迫坐在许幕远的身边,一边听那三人说话,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东西,说说笑笑的三人仿佛与安静的佐林隔离出一个世界,显得他的存在有点多余。
佐林自然是不习惯的,要不是碍于最基本的礼节,他一定会转身走人。
“对了,今天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一边说着,周母一边给许幕远夹了一块糖藕,放进碗中。
许幕远看了眼碗中的东西,没有动筷子,只是对周母说:“没有事就过来走走,顺便看看小树。”
说完,还特亲切的揉了揉周树的头发。
周树顿时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点点头,周母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中难掩一丝甜蜜,她看了眼许幕远碗中还未动过的糖藕,提醒道,“快尝尝这个吧,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许幕远再度将视线放回碗中的糖藕上,正要动筷,就听到许久没出声的佐林说道:“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闻声,三人顿时怔住,佐林也在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许幕远转头看向身旁的佐林,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甜食?”
、24
刻意隐瞒了这么久的真相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被揭穿?
在许幕远咄咄逼人的目光中,佐林的思维在急速运转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比较像样的借口:“因为,男人不是都不喜欢吃甜食吗?难道许叔叔是个例外?”
许幕远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越发幽深的眼神就像一潭湖水,其中潜藏的危险无人能知。在如此渗人的目光中,佐林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视线。
气氛似乎有些僵持,周母主动打起了圆场:“呵呵,也对,男人一般都不喜欢吃甜的,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幕远,要是不喜欢吃就别吃,不用勉强。”
轻轻摇了摇头,许幕远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着周母说道:“佐林说得对,我确实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如果是你做的,那就截然不同了。”
对方眼含柔情的注视着自己,如此专注的目光让已为人母的周母也不禁羞红了脸。
许幕远用筷子夹起碗里的糖藕,慢慢地咀嚼着。
周树还算识相,没去打扰围绕在两人间的甜蜜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