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趴伏在桌上,上半身压着一堆文件,手里还握着一支钢笔。
这副情景如果放在平时,一般只会让人以为他睡着了;可只有在场的几个人才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开会,坐在首位上的男人还是公司的领头人物;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睡着呢?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昏倒了。
意识到这点的几个人纷纷从板凳上站起,正要向坐在首位上的男人靠拢,查看情况,就被一道声音喝止:“都坐下别动,佐董现在只是晕倒而已,你们要是围上去,他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一不小心就会窒息。”
几个男人闻言,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坐回原位,却不约而同地看向刚才说话的人,面上隐隐带着担忧,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问道:“莫经理,佐董这……该怎么办?”
“别急。”被称为莫经理的人十分冷静,动作熟练得将晕倒在首座上的人背起,“我带佐董去医院,你们继续开会,这个大单子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能因为这件事耽搁了。”
说完,看向一旁的年轻小伙子,吩咐道:“小李,这里暂时就交由你打理,我待会儿就回来。”
留下这句话,男人背着晕倒的人离开了会议室,而被留下的几位下属则面面相觑。
出了会议室,莫叔并没有如话中所说的那样带佐林去医院,而是径自走向董事长办公室,将佐林放在沙发上,最后打了通电话,叫私人医生过来。
挂完点滴,医生就离开了,莫叔看着躺在黑色真皮沙发上的身影。明明是成年男人,却拥有与此毫不相等的瘦弱身躯,即使处在昏睡中,眉头也依旧紧紧地蹙在一起,然而最让人在意的还是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在黑色沙发的映衬下,白得几乎透明。
好像在前一阵子,佐林就是这样一副苍白无力的状态,之后更是频频晕倒,连来看病的私人医生在次数多了以后也不再检查他有什么病,直接挂完点滴就走人。
每次想起这些,莫叔都觉得万分愧疚,明明前任董事长拜托他要照顾好佐林,他却没有履行承诺……
叹了口气,莫叔去隔间拿了一条薄被给佐林盖上,本打算等佐林醒来,可后来又想起会议室里还有几个人在等他过去,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离开,临走前还不放心的看了佐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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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佐林脚步虚浮的行走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前方没有道路,甚至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但佐林就是知道该怎么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似的。
忽然,一抹金光从上空坠落,鲜艳而明亮的颜色在纯白的幕布中划过一道突兀的痕迹,佐林的视线就随着那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光芒缓缓下移,也不过眨眼的一瞬间,纯白的世界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呈现在佐林眼前的不再是单调的白,而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来不及感叹,也来不及反应,佐林的脚步再次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头顶是炽热的太阳,四周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金色沙土,佐林光着脚行走在沙漠中,风沙飞扬,他却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只有头发在狂烈的舞动。
就这样如同被牵引的木偶一样,麻木地行走了一段时间,佐林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四处观望着周边的景色,想要寻找水源,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一片绿洲,在不断翻腾的热浪中就像被分割成几块的玻璃,朦胧而又透着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来不及多想,佐林迅速朝绿洲跑了过去,本该有五十米的路程,他却只跑了几步就进入一片森林,而就在他的前方,一个小型湖泊在稀稀拉拉的光线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眼看马上就能止渴,佐林喜出望外的跑了过去,用手掬起一捧水,还没来得及喝,手心里的水就在突然间蒸发,变成几缕白烟飘散在空中。
佐林有些奇怪,又掬起一捧水,没想到这次还和之前一样,一接触到掌心就自动挥发。
在极度的饥渴中,没有什么比看得到却喝不了水的情况更残忍的了,现在,佐林的喉咙已经干得如同火焰在燃烧,迫使他什么也来不及想,直接将头凑近湖水,懒得用手来捧了。
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波光粼粼的光泽,就在佐林即将喝到水的时候,清澈见底的湖水突然无风自动,掀起层层叠叠的波纹,再平静下来时,竟变成了一面镜子。
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佐林迷茫得望向镜面,下一秒,他就惊恐地睁大双眼,感觉脑袋像被打了一棍,从里到外都是懵的。
——在光滑的镜面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扭曲着表情,扯出一抹无比诡异的笑容,而他的身体则滋生出大小不一的黑点,就像蜂巢一样,任密密麻麻的蛆虫从里钻出……
……
“啊——!!!”
一声饱含恐惧的惊叫从嘴里发出,佐林猛地睁开眼睛。他平躺在沙发上,瞳孔放大,嘴巴半张,胸腔因为呼吸急促上下起伏,冷汗也随着额角慢慢滑下,最后滴进衬衫里。
冷汗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凉意,佐林就借着这阵冰凉的感觉渐渐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佐林这才发现他正躺在自己的办公室的沙发上,之前的记忆也通过这些场景在脑海中慢慢复苏。
他记得他当时正在开会,后来脑袋一阵晕眩,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是有人送他进来休息的,可是,他最近为什么频频晕倒?他以为他已经休息够了。
还有,那场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奇怪的梦了,突然做这些梦,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梦里的场景随着佐林的联想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即使知道只是一场梦,佐林还是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先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变得起伏不定。
他伸出一条手臂挡在眼前,借以黑暗来平定他的情绪,同时也不让自己想太多,然而,脑海中的东西却在不受控制的乱蹿。很快,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咔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佐林的思绪,同时也像一把锁,将困在回忆中的佐林解救出来。佐林有些虚弱得从沙发上坐起,这时才发现左手手背上连着输液管。
想来,会做这些事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有些苦涩得笑了笑,佐林抬眼看向门口,进来的人正是莫叔。
“阿林,好点没有?”见佐林清醒过来,莫叔赶紧上前,关切得问道。
佐林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您,莫叔,如果不是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了,会议的情况怎么样了?”
“唉……”莫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到现在你还关心这个?放心吧,会议顺利结束了,这个单子交给我来做,不会出差错的。”
一听到自己的昏倒并没有耽误会议的进程,佐林不由得松了口气:“真是麻烦您了,莫叔。”
莫叔没有回应,见佐林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面上渐渐变得严肃起来:“阿林,你老实和我说,那几天我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你有没有听我的话?”
不明白莫叔怎么谈起这个,但佐林还是老实答道:“有啊。”
“那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差?而且还总是三番五次的昏倒?阿林,不是我说你,你既然是公司的脊梁骨,就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我们接手的这个大单子对公司日后的影响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频频生病,你想想,你这样的状态要是让下属看到,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而动摇?”
佐林无奈得笑了起来:“莫叔,群龙无首这个说法也太夸张了吧?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以往面相温和的莫叔在听完佐林的话后突然瞪直双眼,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什么夸张!哪里夸张了!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最近这段时间都昏倒了多少次!再不注意身体,你看看这个公司会不会真的群龙无首!”
见莫叔真的在生气,佐林再也笑不出来,他低下头,有些愧疚的说道:“您说得对。”
莫叔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点,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冲了,以长辈对晚辈的姿态,语重心长的说道:“阿林,你要明白,这公司是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能守护它的只有你一个人。你现在不单是为自己而活,更是为公司在奋斗,而要做好这一切,身体是最重要的。”
佐林恭恭敬敬的点点头。
“好了,明白这些就够了。”莫叔鼓励似的拍了拍佐林的肩膀,“你今天下午就别上班了,等输完液后就好好回去睡个觉,明天又是精神抖擞的一天。”
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为了不再惹莫叔生气,佐林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刚输完液,佐林就准备离开,然而却听负责接送他的司机说,车今天出了点问题,现在还在维修厂,所以暂时无法送佐林回去。佐林听了也没说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坐公车回去了。
虽说现在还没到下班高峰期,但佐林坐的这路车普遍比其他路车的人流量要大,所以当他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
有限的空间里飘散着沉闷又奇怪的味道,坐在车里的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空气这么污浊,还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在空气不流通的情况下,外面的太阳也将灼热的温度投射进来,使得挤满了人的狭小车厢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蒸笼。
佐林就在公车的颠簸以及闷热的空气中拉紧扶手,坚持着站了一会儿,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对于刚输完液,还没喘口气就起身离开的人来说,难受的感觉无疑会加倍。
就像隔着一块毛玻璃在看东西,佐林的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双腿发软,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一旁的乘客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他那张惨白的脸,当即站起身让出一个座位:“来来来,快坐这儿,你的脸色很不好啊。”
佐林本想推拒,但奈何身体确实难受,便在对方的搀扶下坐到了板凳上。
“谢谢……”佐林朝让座的人感激得笑了笑。
让座的是个有些自来熟的小伙子,见佐林哪怕笑起来也带着几分虚弱,忍不住问道:“你贫血?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总是这样。”
“哦哦。”小伙子胡乱得点着头,而后突然顿了顿,倾身向前凑到佐林的面前闻了闻。
佐林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小伙子直起身,皱着眉头,有些困惑的说道:“你身上怎么有种奇怪的味道?就像……尸体发臭的那种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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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全车厢的人听见。四周频频投来或惊疑;或怪异的目光,就连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两眼。
佐林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他只是有些惊讶小伙子会说出这番话;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直到话一出口;小伙子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荒唐又过分的话,连忙慌张得解释道:“啊;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唉,我朋友都说我的鼻子比一般人灵;就像狗鼻子一样;或许就是因为太灵了;我才把味道记窜了,你别介意。”
“……没事。”顿了好久,佐林才有些勉强得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刚才在小伙子说出那番话时,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当他注意到话语中的尸体二字时,却莫名其妙的联想到不久前做的那场梦。
——梦里的他,浑身长满了蛆虫,再配上那张扭曲到几乎能将五官错开的脸,还真像是尸体……
明明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但佐林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一开始的冷意又袭上全身,不自觉的用双臂环抱住肩膀。
叮咚一声响打断了佐林的思绪,电子女音正在报下一站的站名。佐林强迫自己丢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站起身走到后门准备下车,这时,小伙子也跟了过来。
两人在同一个站下车,小伙子看佐林的状态不太好,再加上之前说了很过分的话,为了赎罪,说要送佐林回去,佐林再三推拒,小伙子实在没办法,临走前又道了一次歉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佐林仍有些心不在焉,明明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耳边却不停地回荡着那句话。他将手臂伸到眼前,上面的皮肤还和以前一样光滑平整,丝毫没有梦中那般坑坑洼洼,犹如蜂巢一样恶心的黑点,再用鼻子闻闻,哪里有小伙子说的犹如尸体发臭的味道?
看来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摇摇头,佐林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当佐林走到店门口的时候,许幕远正坐在轮椅上,手拿一块肉干逗弄布丁,玩得不亦说乎,布丁不停地起跳,一边流口水,一边瞪着不断把肉干拿高拿低的手,恨不得再长大一倍把那只手咬断,雪白而圆润的身子犹如一团棉花糖,在蹦跳中透着几分笨拙的味道。
在被佐林收养的这些日子里,布丁的伤口已经痊愈,原本瘦得皮包骨头的身材也在佐林的精心照顾下胖了几圈。
看着那坨圆滚滚的身材,佐林不禁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它减肥,就在这时,正在逗弄布丁的许幕远立刻注意到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佐林,连忙推着轮椅迎了过去。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公司没什么事情就提前回来了。”
点点头,许幕远没有起疑,却在注视佐林的脸时蓦地一顿,紧接着蹙起眉头,向佐林的脸伸出手去:“你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话音刚落,佐林就立刻向后倒退一步,受惊一般躲开那只伸过来的手,目光有些躲闪的说道:“……没什么。”
许幕远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然而很快眼睛又恢复了光亮,像个急欲表现自己的小孩一样,期待又兴奋地说道:“对了,今天我又试着走了一段路,比前几次要轻松很多。”
佐林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许幕远进步得这么快。
说起来,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两三个月,在这几个月里,佐林仍然精心调养着许幕远的双腿,结果有一天,许幕远突然说自己想要练习走路,一开始佐林很反对,但见对方态度那么坚决也没有办法,只好先铺上一层地毯,确定不会伤到哪里才同意让许幕远下地。
最先,许幕远走起来很吃力,毕竟有一段时间没走过路,双腿有些发软,行走的感觉也没找回来,往往拄着拐杖走上几步就要喘口气,可慢慢的,他就不再需要任何物体的支撑,开始试着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双腿上,虽然还是走几步就喘两下,但这也算是一种突破。
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月,佐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