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看你重伤落魄至此,我还真是说不出的欣慰。”暗血老怪带着嘲讽的眼神却像在欣赏一件染了鲜血的艺术品。
南宫离一脸闲适地任他打量。似乎身上溅的只是别人的血。
过了很久,暗血老怪终于满足地收回视线。右手在石椅的扶手上轻拍了三下,扶手上的石板应声裂开。一个黑色的瓷皿静置在下陷的凹槽里。他将瓷皿小心翼翼地取出,然后掀开盖子。一股紫黑色的烟雾铺面四溢。
待浓烟隐约消散,一只足有一指长的形似蜈蚣的千足蛆躺在那里。蛆身呈紫黑色,似是浸了剧毒的血。与身体不相称的数不清的长足弯曲着,延折纠缠,令人作呕。
暗血老怪用枯枝般的指甲划破了另一只手的掌心,血珠渗出,对着黑皿滴了下去。那千足蛆突然动了,头微微一拧,又散出一股紫黑色的浓烟。那鲜红的血霎时变成紫黑色,然后想被蚕食般一点点消失在皿底。
他拖住皿底,将黑皿递给南宫离,喑哑的声音命令道:“吃了它。吃了它,我就给你撕风尽的草药。”
南宫离微蹙着眉接过黑皿,看了一眼皿底的蛆虫,眸中的厌恶一闪而逝。他什么也没问,修长如玉的指尖夹住蛆身,然后张开口,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
“草药,解药。”随手扔掉黑皿,南宫离毫不废话。
暗血老怪将黑皿的盖子放回原处,而后抬眼看着他:“你都不想知道这只蛊是干什么的么?”
“我不感兴趣。”南宫离的耐性似乎已到极限,又重复了一遍,“草药和解药。”
暗血老怪低笑一声,又拍了拍另一只扶手的石板。石板裂开,下面却露出一个细巧的机关,机关上插着一个短小的石杆。他将掌心残留的血滴在杆上,
石杆的底端突然松动,底层的石板滑下,暗血老怪将石板拿开,取出一个白色的锦盒,递给南宫离。
“这就是最后的几棵撕风尽的草药。谷底,已经没有了。解药便在锦盒的暗层之下。”
南宫离打开锦盒,盒底躺着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绿色的草药,一股奇异的香气却散发出来,沁入鼻息。南宫离脸色微微一白,一滴冷汗从额角缓缓滑落。
他平静地合上盖子,将白色锦盒放入衣内。然后一言不发地向出口走去。
“那么——”暗血老怪喑哑的声音低低响起,似乎染上了一丝古怪的愉悦。“我们有缘再会了——南宫宫主。”
南宫离并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石屋。
从石屋出来的一刹那,漫天的风雪便蜂拥而来。南宫离的身形似乎微一踉跄,右手扶住石壁,一口浓黑的血喷涌而出。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额上的冷汗渗出,瞬间凝结成冰。南宫离拭去嘴角的血,头靠在石壁上静静站定。过了一会儿,才离了石壁,施轻功逆着风雪向来路点足掠去。
时至深夜。狂暴的风卷着鹅雪和粗砺的冰粒在空中翻搅。天昏地暗,星月无光。体内的血似乎凝结成利刃,一寸寸切割着内脏。南宫离飞掠的足步却不见减缓,只是不住吞咽着喉中的甜腥,黑红的血依旧从紧抿的薄唇中渗出。
《澜镜心经》虽至九重可百毒不侵,却抵御不了毒蛊。毒是死物,而蛊是活物,蛊虫入体内,或啮食经脉,或噬咬脏器。而一般的蛊虫若有足够深厚的内力,尽可逼出或蒸腾直至融为血水。暗血老怪自然不可能设下百般陷阱,只为了在他体内断送一只精心培养的蛊虫。
真气运行毫无异常,内力依旧充沛,而体内的经脉却一寸寸麻木,胸腔的血液时而彻冷,时而被灼热燃烧,翻涌着冲击血脉,一涨一缩,似乎随时要炸裂。无数细小却深刺入骨的伤口原本在草药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却因撕风尽剧烈的毒性渐渐腐蚀。疼痛似乎瞬间被放大了十倍,一点点摧折着体内的神经,撕裂着肉体。
来时的痕迹已尽被风雪掩埋,一片黑暗中更是方向难辨。不知在黑暗之中疾行了多久,四周渐渐泛白,映出南宫离依旧平静却难抑苍白的脸。
在从未间歇的灭顶般的剧痛和血脉激烈的冲撞之下,纵是再雄厚的内力也已近透支。足步渐缓,似乎已近极限。而若在这一片极寒之地中稍作停歇,体内仅存的热量也会迅速流失。
南宫离却还是停了下来。纤细修长的黑色身影在一片煞白的风雪中孑孑孤立,面容冷漠,额上的细汗却越渗越多。半晌,血忽然像不受控制般从口内喷射而出,血雾漫天。惨白之中点上斑驳浓黑的血色,似是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平添了几分妖娆。
黑色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尺余厚的雪地里。
凛风呼啸依旧。仅有的血色也很快被湮没在冰雪之中。
时间似乎被等待拉扯得异常漫长。钟弦坐在窗边看着漫天的风雪,目光却不由自主蔓向远处。
已经过去了四日,每日除了容铮进来面无表情地喊他换药吃饭,再没有第二个人出现过。
南宫离虽说十日为限,但在天寒地冻的凛栖谷,没有食物,没有水,单是涉入谷内都未必挺得过第三日,何况南宫离原本身负重伤。
门吱哑一声开了。容铮倚在门口,看了眼钟弦一动不动的背影,过了半晌,不咸不淡道:“已经第四日了。看来南宫离活着回来的希望渺茫了啊。”
钟弦对他话里似有似无的嘲讽并没有什么反应,起身向门口走去。容铮侧身让了一下,看着钟弦素白的衣袂擦过身侧,不经意般问道:“如果南宫离真的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钟弦的背影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淡淡道:“他不会死。”
“没有人不会死。”容铮道。“因为人都是有弱点的。如果说南宫离之前的弱点是牵绊了他十四年的血海深仇,那么他现在的弱点,就是你。”
“你想太多了。”钟弦头也没回。
“是吗?”容铮笑了一下,“南宫离还真心血来潮,为了你要把命丢在这种地方。”
“他不会做没有结果的事。”钟弦答得漫不经心,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却蔓延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话要说
、十日之约
钟弦从来不知道一天可以过得这么漫长。好像站在桌前发了几个时辰的呆,再看窗外,阴云背后隐约的日光还是滞留在同一个位置。想当时坐船跟南宫离在落月岛的时候,前一刻刚在晨光熹微的时候醒来,听着南宫离说些有的没的,听着听着,不知不觉西边就染上了晚霞的红。然后南宫离便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再有两日就到落月岛了。你先睡下,明天再继续给你讲……”
讲的是什么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当时好像也没怎么认真听他到底说了什么,隐约记得是“秘籍”和“医典”之类的词。印象中只有那一角黑色的衣袂,在微寒的海风中轻轻掀扬。
右手已经有了明显的知觉,手指也可以勉强握住笔,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钟弦磨了墨,铺开宣纸,随便拿了一笨字帖临摹起来。
颇为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左手持着右手的腕部,好像稳了很多。笔下的字也柔顺了。
一个勾划捻转而成,钟弦端详了半晌,觉得这个字写得还不错。再仔细一看,赫然是一个占了半张宣纸的“离”字。
眉心微拧,下意识扔了笔。钟弦将墨迹未干的纸团成一团,置于一边,不再理会。
几本诗集和药典放在书案的一侧,看着微黄卷曲的书角,就知道是容铮经常翻的几本书。钟弦随手抽出一本药典,翻了两页,发现是毒籍,又放了回去。
胸前衣内微硬的触感还提醒着他渊王嘱咐他的几句话。他不知道渊王给他的是什么毒,又怎么有把握自己能在所有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杀了南宫渺。
钟弦取出那个青色暗纹的瓷瓶,在手心里把玩着。眼神却透过瓶身细小的纹络,不知飘向何处。
忽然,门开了,钟弦一怔,不动声色地将瓷瓶放回衣内。
容铮并没进来,只是懒洋洋地站在门口,说了一句:“吃饭了,钟大公子。”
钟弦没理他,像往常一样擦着他身侧走过去,冷不防容铮凑到他耳边道:“已经第五天了啊,南宫宫主好像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呢。”
钟弦脚步一顿,忽然有一种把胸口藏着的毒药洒在这人脸上的冲动。
这边钟弦还没给出什么反应,木屋的门突然被叩响了。
钟弦一怔。容铮也愣住了。
似是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容铮才回过神,然后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口。钟弦的脚步也不受控制般向木门迈去。
“不赖啊南宫宫主,没想到你还真能活着回……”容铮一边拉长着音说着,一边打开了门。却在看到门口那人时硬生生闭上了嘴。二人对视的片刻,容铮还不及关门,便倾身向旁边一闪,退跃一丈,三发暗器眨眼间射入墙内,入木三分。
只余片刻,暗器便如雨般凌空袭来,处处直逼容铮的要穴。容铮措不及防,两只手被封住了穴道。
门外,漆黑如墨的长发在狂乱的风雪中静静披在身侧,戴着黑色手套右手收回身侧,猩红如血的左眸越过容铮,冷冷看向钟弦。
“别来无恙啊,钟弦。”
钟弦微染急切的双眸霎时凝回一片死寂。
“南宫渺。”
南宫渺踏入房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周,然后问道:“离儿人呢?”
“南宫宫主当然是帮钟公子入谷寻草药去了。”容铮夸张地咧着嘴,不住地揉着被南宫渺封住的腕脉。
谁知南宫渺连话都没答,手起风挣,一道迅疾的掌风迎面劈向钟弦的胸口。显然带了十成的杀意。
容铮却在他出掌之前动了,下一秒,对面的木墙应声坍塌,容铮双臂挟着钟弦倒在墙角。
眼看南宫渺另一道掌风又要劈来,容铮连忙喊了一声:“住住……住手!你有杀钟弦的功夫,还是去救南宫离吧!”
南宫渺面如寒冰,血红的左眼却像在炽烈地燃烧。
“南宫离此番去凛栖谷定是凶多吉少,但肯定还不至命绝,你先留了钟弦的命,也是救了你外甥的命!”
怒火在眸中翻卷着,却一点点平息下来。南宫渺深深看了钟弦一眼,未发一言,然后瞬间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虚惊一场,容铮见钟弦还被自己抱在怀里,赶紧松了手,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无奈地看了一眼被南宫渺一掌扫塌一半的木屋,道:“你还真是个麻烦,差点连我的命都一起搭进去了。”
钟弦没说话,扶着残留的墙壁站直,一动不动看向南宫渺消失的方向。
“南宫渺学聪明了,一上来就知道封住我的手。不过谁说封了我的手我就不能给他下毒了啊。”容铮一边揉着麻木了的筋脉,一边小声抱怨,倏地在漏风的房里打了一个寒战,然后耸了耸肩,走到钟弦的房间找了个位子坐下。对着钟弦的背影道,“看什么看?这回南宫渺说不定也回不来了,我看咱俩也可以不用在这儿守着了。我送你回彻涯谷,然后这梁子麻烦事终于可以结了。”
“十日之期还未满。你可以自行离岛。”钟弦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答道。
“你还相信南宫离会回来?既然第五日南宫渺找来了,说明南宫离原本就计划在五日内回来,甚至更短。他对你说十日,只不过是不想让你太过心急。很明显他是很有自信能尽早取回草药,只可惜……”
钟弦冷冷看了他一眼。
“你可以自己回去。”
“这我可不敢。我弟弟的命还捏在落月宫的手里呢。”容铮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靠在钟弦的床上,“那你慢慢等吧。我先睡一觉。顺便帮我把门关上,怪冷的。”
钟弦矗立在冷风中,感觉心脏都在微微发抖。
容铮的话和南宫离的十日之约在脑海中交替回响,然后是南宫渺的那句,“『千钩索』倒刺入骨,没有容镜在身边,你身上的伤在十日之内,绝对好不了。”转而又是南宫离临走时,在唇上印下的,若有若无的吻。
右腕的筋络像要断裂般疼痛着。
钟弦闭了闭眼,关上了门。
南宫渺漫无目的地在谷中搜寻着,苍白的雪和冰粒在身侧狂乱飞舞,目之所及一面煞白,让人有种双目尽盲的错觉。分辨不出方向,甚至天地都变得混沌不明。
半日过去了,似乎掠遍了半个山谷,又似乎始终没能走出同一个地方。
脚步虽然依旧镇定地疾行着,气息却渐渐有些紊乱了。
忽然,前方隐约看见一抹黑色,一转眼又不见了。南宫渺合紧双目,复又睁开,再看向那处,依然只是一片雪白。却还是足点冰岩,向那个方向掠去。
一片黑纱突现在覆盖冰岩的厚雪里,在凛风中瑟瑟飘动着。南宫渺身形一震,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那片黑纱处停了下来,忽地抬起手掌,一掌劈散了满地的积雪。
一个男子躺在冰岩之上,黑色的纱衣已被鲜血浸透,复又冻成坚冰。绝美的脸在乌黑的发丝中衬得苍白如雪,几乎和满地的冰雪融为一体。只有唇角已凝成黑色的血迹,在一片白色之中触目惊心。
“离儿!”南宫渺的脸几乎要扭曲,他扑跪在南宫离身侧,试图将他扶到怀里。而南宫离身下的衣服似乎已经合着血冻进冰岩里。
南宫渺凝聚真气,缓缓蒸化了一层坚冰,将南宫离抱进怀里。一手探上他的鼻息,脸渐渐失了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啊忘记说,俺把笔名给改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