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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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回离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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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仿若在梦醒之间,觉得身边的一切都离自己那么遥远,伸出手怎么也触摸不到那模糊的轮廓,那样渺小的无力感,让人在茫茫之中无所适从。
钟弦之所以这么多年一心练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摆脱小时候一直缠绕着的梦魇,摆脱那种连自己身体都无力支配的无力的感觉。明智清醒如钟弦,从没有想过去支配任何人,但至少,可以支配自己。
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原本天生身体便虚弱于人,此时经脉俱断,内力尽失,于练武之人,已经彻底沦为废人了。
钟弦脸上淡淡的没有一丝表情。等稍微适应了身体的疼痛,以手支着床沿,费力地想坐起来。然而刚起来一点,眼前便猛地一阵黑暗,强烈的眩晕袭上来,虚弱的臂力支撑不住,又倒了回去。
钟弦闭上眼,掩下眸中淡到几乎难以分辨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近了床边。
漠然睁开双眼。是昨天那个身着红袍,不苟言笑的男人。男人手里却拿着一个玉碗,一把刃很薄的匕首,和一团白色的布带。
男人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见他醒着,什么都没说,伸手点住他的穴道,将玉碗放在木椅上,抓住钟弦的右腕举起,悬在玉碗上方。
钟弦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
男人举起匕首,嚓的一声,划开了钟弦的手腕。
白如凝玉的肌肤随着刀刃一点点撕裂。
鲜红的血一滴滴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渐渐,血成股流下,流入玉碗。房间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汩汩的血流声,渗寒入骨。
钟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的血流进碗中,眸中一片冷然淡漠。
接了半碗,男人出指点住腕处穴位,粗止了血,用白色的布带一圈圈缠绕在伤口处系好,将手臂放回床上,顺道解开了钟弦的穴。拿起匕首和装了半碗血的玉碗,便欲离去。
走到门边,钟弦突然开口:
“放了他们。”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良久,没说什么,沉默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连续几日,除了有人来送饭,每日午时男人都会准时来到钟弦的房间,解开布带,重新划开前日已凝结的伤口,接满半碗血液,然后再用新的布带包扎上。
原本白如脂玉的手腕已变得血肉模糊。
钟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然而每日男人走出房门那一刻,钟弦冷淡的声音依然会吐出永远不变的四个字:“放了他们。”
这似乎是他每日保持清醒的唯一目的。
男人每次都一言不发地离开。

饭菜总是相当丰盛。很多都是补品,人参,灵芝,燕窝,鹿茸,日日不断,毫不吝惜。甚至每餐都有一碗补血的汤。
尽管如此,钟弦还是一日日以可怕的速度虚弱下去。

时间像失了水润的轴承,一寸寸艰涩流过。
仿若过了漫长的一世,钟弦觉得端起汤碗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多久了。
一个月了吧。
右腕已经失了力气,似乎再一动便要折断。用左手艰难地端起不是何时变得异常沉重的参汤,手腕竟止不住地颤抖。
“啪”的一声,汤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汤飞溅而起。
压抑了几十日的情绪随着汤一起迸溅出来,钟弦心中狠狠一痛,厌恶地闭上眼睛。
此刻除了躺在床上维持呼吸之外,竟什么也再做不了。
那个前日还在论剑大会轻巧败了溟阴教教主段峻言的彻涯谷谷主之子钟弦,居然失策……沦落到如此地步。
失策给一个从未谋面却竟轻易信任的人。
他以为终于可以带给他温暖的情绪的人。
寒靖羽。
其实早在救下他的时候他便起了疑心,然而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却失了一贯的敏锐。又或说,因为答案太过离谱,心里便存了一分侥幸,未曾多想,便相信了他。
又或,哪怕他真的是南宫离,他也未曾想过他可以狠绝如此,将那张温和如许的脸在他面前亲手碾碎,然后露出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眼。邪惑,却冰冷至底。
也对。南宫离原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江湖上人尽皆知,唯独他一人,竟天真到可笑的地步。
钟弦想着,嘴角不由得染上了笑。

门被推开了。
红袍男人走了进来,正看到钟弦无声轻笑。那张脸清秀依旧,却已虚弱到连唇都失了血色。唇角漾起与一地狼藉极不和谐的笑意,竟美得令人心惊,却冷得让人发寒。
男人平板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男人将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捡了起来,放到旁边的木桌上。扶着钟弦躺回床上,点了他的穴,略微犹豫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布带一圈圈解开。
看着腕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已经瘦到只能握到腕骨的右臂,男人的手滞了滞,半晌,突然开了口,冷硬的声音轻柔了很多,像是在哄着生病的孩子:“最后一次了。”
钟弦没有开口,只是睁开眼。唇角的笑意似春花零落般消失殆尽。他淡淡地看着男人的刀从右腕的伤口划下。细细的血流缓缓流入玉碗,溅起细微的流水声。
男人包扎上刀口,抬起头时,突然对上钟弦冰冷的目光。
钟弦一字一顿地冷冷道:“放人。”
男人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我会和宫主说。”
钟弦的口气毫不松动:“让南宫离来见我。”
男人看着他,肃然的脸上难得露出复杂的神色,良久才道:“我会告诉宫主。”
钟弦没再说什么,移开了视线。男人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门外一抹紫色一闪而过。卓颜脸上并无异样,只是小心地掩上门,目光都没移开半寸。花漾见自己偷窥被发现了,也不在意,笑眯眯退后半步,看着男人道:“怎么,卓颜,你比石头还硬的心居然会心痛了?该不会看上那个小娃娃了吧?”
卓颜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他救过宫主。”
花漾眼神闪了闪,随即敛起笑意,走到不远处的石亭中坐下,悠悠道:“虽说宫主散功一个月,但若不是为了引钟弦上钩,自然不可能故意下令让黑风堂那帮不长脑子的三流杀手追杀自己,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又不是不知道宫主从来都是为达到目的不惜手段,何况宫主自有分寸。……不过话说回来,钟弦究竟是怎么在宫主毫无破绽的计划之下,竟能想到两年未曾动作的落月宫打算对彻涯谷下手?甚至肖拓那个全然老好人样子都没能瞒得过他。”说着撇了撇嘴,“现在想想,如果当时钟弦连宫主的身份都识破了……那可就更有趣了呐。”
卓颜望着不远处钟弦的房间,不由叹了口气:“宫主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花漾翻了个白眼,道:“钟弦那是什么人啊,一点高手的觉悟都没有!年年在谷里憋着,各种挑衅对决邀请一概不予理会,直接去谷里抢人多没成就感,以宫主的一贯作风,自然是要让钟弦自己送上门来。再说练成《九炎阳谱》之后,钟弦的武功除了宫主之外无人能出其右。一月前宫主的《澜镜心经》尚未练至第九重,加上剑伤未愈,如果不废了他的武功,想取钟弦体内的纯阳之血断不会那么容易。”说着一双凤眼促狭地看着卓颜,“别跟我说你正义之心燃烧了啊,当初观真道长死了怎么没见你心疼。”

、旁观

卓颜沉默。
那日奉宫主之命去地牢之时,对此早已麻木的他像往常一样习惯地打开已有百年历史的锈黑的铁锁,然后带里面的人去上殿。卓颜从小便不甚喜怒,自从十五岁被宫主相救来到落月宫之后,更是看惯了将要被杀之人的丑态。一个个或蓬头垢面等待死期,或是惨颜绝望双目无神,或是惊恐畏缩面无人色,甚至哭泣祈求、逼至绝路威胁嘶吼……曾经的什么玉树临风,姿情万种,秀丽庄重,此刻皆尽烟消云散,不剩分毫。然而,当他拉开沉重的铁门,令里面的人出来的时候,那双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眸,突然无意间瞥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有片刻的怔忡。
那是张异常清秀的脸,干净得甚至无一丝尘污。只是因几日未进食而有些消瘦,苍白。身上只穿着薄薄一层长衫,露出的双手因地牢刻骨的严寒而微微颤抖着。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了双眼。清明幽黑的眸对上他的视线,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
满眼的淡漠。
他那一刻像是被那目光击中了,片刻之后才回过了神。

那人在得知自己救下并数日无微不至照料的人竟是一手设计了这一切的宫主,甚至一身的武功被宫主废掉,留下他的生命只为一个月日日不断地取血,却依旧只是每日淡淡地看着一切在自己身上发生,没有愤怒怨恨,没有绝念寻死,没有恶言相机,甚至没有质问一句『为什么』。平静得像一切与自己无关。清醒冷静至此,令人心惊。只是每日固执地重复着那四个字,无一字余言。那执着的四个字却像刀尖一样刺在自己心上,激起莫名的疼痛。
那人置身事外,似乎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是却令真正旁观的人觉出一丝悲凉。
心中竟生出强烈的想帮助那个人的念头,却清楚地知道以己之力什么也做不了。宫主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需要的时候会命人延续着他的性命,如今钟弦已毫无用处,宫主恐怕连杀都不屑动手,直接留着他自生自灭了。
然而原本武功傲于江湖,年方弱冠的下一任彻涯谷谷主,此刻竟弱到甚至不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即使放他回去,继续苟延残息,不只是更残酷的折磨吗!
花漾知道卓颜在想什么,不禁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即使宫主手下留情又能怎样,到这个境地不如死了算了。大不了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别去练什么《九炎阳谱》,也别有什么绝世武功,像小爷我风流倜傥潇洒于花丛之间岂不……”说着说着被卓颜愈发冰冷的眼神瞪得一哆嗦,识相地闭上了嘴,半晌又笑着攀上了卓颜的肩,“别那么严肃嘛,我只是安慰你啊你不领情没关系不要生气嘛喂我说……”
聒噪声戛然而止。
卓颜收回击在花漾哑穴上的手指,看也没看他一眼,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石砌的地下密室中,四周的石壁上都是坚硬如铁的寒冰。碗口粗的冰柱从石顶上垂下,尖端锋利的寒光消隐在黑暗里。石室中央置着一个以千年寒冰筑起的高台,冰面平滑如镜。冰台散发出腾腾的寒气,氤氲一室,冰冷彻骨。
台上坐着一个男子,绝美的脸在冰的寒光中显得更加清冷傲世。男子端起冰台上的玉碗,已冷的鲜血汩汩流入喉中。顿时,一股热气从男子身上溢出。与寒冰的寒气交织融合。男子两手将真气汇于丹田,调息催动,刹那间,一股阴寒的蓝光冲天而起。
石顶上的冰柱瞬间在蓝光之中震成细碎的冰凌,被带起的掌风击向四周的石壁。男子幽黑的眸随着掌风变换转至暗红,慑人的眸光映着左额角血色勾勒的四瓣樱花,诡魅而妖冶。
石室内的温度时而炙热,时而酷寒。冲起的蓝光逐渐变亮,最终变成刺眼的煞白,顷刻间寒光辉映,一股巨大的力量爆发而出。石壁上厚厚的坚冰俱碎成粉末,千年寒冰制成的冰台出现了一丝裂痕,整个石室都剧烈震动起来,嚯嚯隆隆之声涌动不止。
突然,男子双掌一收,白光骤灭,石室瞬间恢复了可怕的寂静,只剩一地的碎冰狼藉,满室阴寒。
男子的双眸已恢复了幽邃的黑色,清冷绝美的脸在缭绕的寒气之中似虚似幻,仿佛不辨真实。
男子挥动衣袖,一掌震碎了冰台。冷漠地瞥了一眼满室的狼藉,走出石室。

绕过重重密道,终于到了密室的出口。不出所料,卓颜正等在门口。
看到男子出现,卓颜走上前,恭敬地开口道:“恭喜宫主功至九重。”
南宫离冷冷道:“废话少说。”
卓颜随即直言:“钟弦想见宫主。”
南宫离危险地眯起双目,半晌道:“把人放了,那本破书还给他们。”
卓颜眸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却仍肃声应道:“是。”

南宫离穿过蜿蜒曲折的庭院小径,来到了钟弦的房间。
推开门,满室尘暗混杂着丝丝血腥的气息让南宫离蹙了蹙眉。
床上的人消瘦得令人心惊。苍白的脸几乎融在白色的褥铺里,只有凌乱的黑发突兀地散在一片惨淡的白色之间。失了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右臂,缠了布带的腕处隐隐渗出鲜红的血迹。右手肤色惨白,手指无力地蜷曲着,软软地搭在床褥上。
南宫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钟弦的双眼猛然睁开了,清明依旧的黑眸对上了南宫离带着促狭意味的目光。
“人放了么。”
南宫离在椅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的声音悠悠道:“放了。”
钟弦眸中似是终于露出一丝心安,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南宫离看着床上的人再无波澜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纤长的手指抬高钟弦的下颌,道:“这算交代完后事了么,弦儿。”
钟弦被迫睁开双眼,淡淡道:“算。”
南宫离轻笑道:“弦儿想死?”
“不想。”
南宫离挑眉:“那你觉得我想杀了你?”
钟弦不冷不热道:“那要看南宫宫主的心情了。”
南宫离笑道:“弦儿,你真有趣。”说着,手指慢慢摩挲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悠悠道:“我感兴趣的人通常不会舍得就这么杀了的。不过很可惜,这么多年来,能让我感兴趣的,只有你一个。”
钟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南宫离的笑意更深了:“——所以,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家了。。。各种悲情。。。

、转意

宽敞却有些昏暗的药房里,一个黑黑的小药壶在炉子上烧着,散出袅袅的白烟,空气中萦绕着浓浓的药香。
一个白衣少年坐在药壶边的小凳上,拿着一把大蒲扇认真地扇着火。火烧得很旺,映亮了少年略带稚气的脸。
原本很宁静安然的气氛,突然被一声不和谐的鬼吼打碎了。
“啊——啊啊……我的脚……”容镜手忙脚乱地捡着砸在脚上的还冒着热气的壶盖,一遍叫道,“南宫离你个白痴!你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一声不响地站在人家身后好吧!吓死我了!”
南宫离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开口道:“容镜。”
容镜被温度极低的声音激得打了个寒战:“我说小离离……我跟你打个商量呗,你能不能稍微……就稍微正常那么一点。你说你一会儿笑得妖娆惑人,一会儿声音柔情似水,一转眼又变回一副冷淡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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