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尼一踩油门,瞬间加速,刀少谦被惯性甩得飞了起来,撞到椅背,又弹射着滚落到了地上。眼镜不知去向,整洁向后梳去的头发也凌乱不堪。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抓住前面的座椅爬起来,恨恨抱怨道:“我早就说过的!不接受那些直接面对危险的任务!”
车子被后面追来的神秘势力紧咬住不放,几次差点撞上。丁冉正想说话,车轮碾压到了石头样的物体,因车速过快,整个斜着腾空飞起,又“嘭”地砸落地面。
刀刀被震颤得左摇右摆,极度狼狈,却还是没忘记任务。他从前后座间的缝隙里钻出来,半跪在地上,死死抓住椅背,声音七零八落:“唐先生……危机就是转机……有机会……就可以利用……良禽择木而栖……你……如今的社团……啊啊啊啊啊啊!”
斜前方惊现了一条极狭窄的小巷,目测车子铁定无法通过,可唐尼却丝毫没有迟疑,全速向巷口驶去。
丁冉一手护住了头,尽可能靠向里侧,刀刀卷缩在椅子的空挡间,努力撑住两边。就在他们以为要撞个车毁人亡的时候,先后传来“砰砰”两声巨响,随后是嘶嘶的金属摩擦声。
一直紧追不舍的后车们纷纷紧急刹车,气急败坏地停在巷子口。
终于摆脱了危险,唐尼将车子停在路边,不知从哪里变出了纸和笔,刷刷点点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修车的钱,我会如数赔偿。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欠人家的。”说完将纸片塞进浑身黏糊糊咖啡渍的丁冉手里,灵活地钻出了车子。
刀刀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骨碌爬起来,追出门去,眨眼间,唐尼竟不见了踪影。他东张西望着,迷惑道:“见鬼了!还能飞天遁地吗?丁冉,你出来看看。”
“别跟我说话,有点晕车。”此刻的丁冉软软搭在椅子上,整个人如同散了架子一般。
刀少谦检查着自己的爱车,两边后视镜齐刷刷撞掉了,车身两侧也分别蹭掉了二十厘米宽的一层漆,从车头延伸到车尾,倒也整齐对称。
“我这可是新车啊,才跑了半年不到!损失大了,这回非得雷老板好好补偿不可!”刀刀欲哭无泪。
丁冉蹭出头来看了看,蔫蔫嘟囔着:“你该庆幸,还好不是开我车出来的。”
刀刀在脑海中很积极地想象着一辆底盘宽大的越野车飞速撞在巷子口,两边的车架子被挤压变形,车尾翘起,车轮还不住飞速空转着的诡异情景,不免苦中作乐地暗笑起来。
与此同时,阿坚也正驾着车,在拥挤逼仄的街巷间小心穿行。七拐八绕,停在一间陈旧建筑楼下,回头对雷霆说道:“雷哥,到了,就是这。”
雨还未停,街道上积满大大小小的水坑,泥泞肮脏。蚊仔小跑着过来拉开车门,雷霆慢悠悠踏出车子,抬头望去,斑驳残破的旧招牌上印着两个暗红色大字:顺记。
这间老字号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大群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弟,将通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小的们各个神情紧张,怒目而视,一副“老子可是出来混的”嘴脸,不经意露出肩背手臂上纹着的龙虎图样,强撑起虚张声势的气焰。
雷霆轻蔑地哼了声,大踏步走过去,气定神闲站到一群比他矮半个头的小流氓面前,不耐烦地扫视一眼,教训道:“围在这做什么?耽误了店家生意。都滚开,散到两边去!”
此行是来谈判的,地盘是对方的地盘,小弟是对方的小弟,可他这张脸和这身气度天生就透着强烈的震慑力,小弟们虽然依旧保持着不服的表情,脚下却不自觉退让出了三分。
雷霆掏出支烟点上,吸了几口,烟气肆无忌惮地喷在那行人脸上,猛地眼珠一瞪:“我说散到两边去!”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小弟们默默退开去,将茶餐厅的门面和过道让了出来。几名胆大的顾客战战兢兢来到窗口,买了东西又迅速离开,更有路人渐渐聚集起来,远远缩在一边看着热闹。
雷霆呲着牙一点头,迈开步子向内堂走去,小和兴的瘸子莫已经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这地方真他妈不好走,简直是……寸步难行。”雷霆旁若无人地往瘸子莫对面一坐,“下次找我,选个清静地方,别打扰人家生意的。被你这么一搞,不是给本岛的社团形象抹黑嘛!”
店老板见双方到齐了,识趣地安排伙计送上了新鲜出炉的菠萝油和奶茶:“各位老大,这是小店招牌,免费请几位品尝,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就行了。”边点头边殷勤退下。
雷霆大咧咧抓起个菠萝包,塞进嘴里嚼两口,顿时惊叹:“唔,就是这个味道,不愧是老字号!不错,合我胃口!”又将盘子推到瘸子莫面前,“怪不得约在这里,原来有玄机,趁热吃,别客气。”
瘸子莫烦躁地皱起眉头:“疯、疯狗哥,谈正事就他妈的好好谈,别东拉西扯!”
雷霆本来喜气洋洋啃着菠萝包,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缓缓收去,浓重的眉毛一挑,眼色陡然冷了下来,直瞪得对方心头一颤,目光躲闪低垂了下去。
“哈哈哈,”雷霆狰狞笑道,“你要谈正事,我就跟你谈正事!”捏起盘子里半块面包抖了抖,“我雷霆打算吃进嘴里的东西,天王老子也别想抢。”
瘸子莫一拍桌子:“姓、姓雷的,口气未免太大了吧,在我的地盘上说这种话,就、就不怕有来无回?”
“你的地盘上?好吧好吧,暂时是你的地盘。”雷霆端起奶茶滋溜溜吸了两口,“我听说,你们小和兴刚刚选出来的话事人被杀啦?这些枪手可真是狡猾啊,行踪那么隐蔽也能挖出来,难保,不是被自己人出卖。兄弟我呢,一不留神得到一盘带子,带子里面说……”
他整个身体伏过桌面,凑在瘸子莫耳边,学着他略带口吃的语调故弄玄虚道:“带子里面说啊:‘老、老大三点去洗桑拿,身、身边就带了两个人,你们从后门进去。’怎么样,耳熟吗?”
瘸子莫一时猜不透真假,操起桌上的纸巾,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你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明白!少在那装腔作势了,以、以为这样就能唬倒我?”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得很是干净利索,谁知被雷霆这么一吓,倒不自信起来。
雷霆站起身,嘻嘻笑道:“带子就在我家里,欢迎随时来欣赏。我一个人看太闷了,要么你陪我看,要么,找你们小和兴的爷叔们一起看。帮会规矩,出卖兄弟什么下场,到时再向你讨教吧。至于我这个人呢……胃口不算大,天王里周围的几条街,也就满足了。”
说完一挥手,带着阿坚、蚊仔向外走去。来在收银台边,对里面缩手缩脚的老板客套道:“东西不错,我会常来光顾。今天耽误了生意,有多少损失算我的。”随即使了个眼神,示意蚊仔去和老板结算。
远处围观的人群之中,传出小声议论:“这人谁啊?”
“不认识他?同生会雷霆啊,大名鼎鼎的疯狗没听过?”
“原来他就是疯狗雷霆,还以为是恶贯满盈的无赖呢,看来倒很讲规矩嘛,人也有风度。”
“可不是,还挺有型的。黑社会也有守道义的嘛。”
一名瘦小的男子提着刚刚买好的奶茶走出来,听见众人对“雷霆”的议论,不禁驻足旁听了片刻,随之露出个阴郁而尴尬的笑容,悄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Chapter 39 遗嘱 。。。
纽约,圣瑞吉酒店,十九世纪法式宫廷风格的套房之中,丁爷正负手临窗而立,遥望着脚下的第五大道,脑海中思绪如同车流般滚滚奔涌。
一阵敲门声过后,权叔领着名四十岁上下、沉稳干练的亚裔男子走了进来。
“哈罗,老朋友,好久不见了!”中年男子操着不太流利的国语招呼道。
丁爷热情地伸出手去与之重重一握:“好久不见,老朋友伯格,这一次又要劳烦你了。”
“哪里,”伯格律师轻松笑道,“能为丁先生服务,是我的荣幸。”
权叔端上两杯陈年普洱,又细心地取出丁爷的老花镜搁在他手边,之后悄然退了出去,并随手关紧房门。
面对这样身份背景特殊的客户,伯格是极懂分寸的,关于丁爷此次纽约之行的目的与行程安排,他只字不问,只闲聊了几句近几日的天气,便迅速步入了正题:“根据您的意愿,我初步起草了一份财产分配方案。您名下所属的不动产,将平均分配给一对子女继承,其中收藏品部分,包括并不限于字画、古董、珠宝等等,以及白岩峰山下的一座庄园,祭渔岛的海边别墅,都留给义子丁冉。”
丁爷点点头,如同老朋友间随意地闲聊道:“阿冉他最喜欢出海垂钓了,有时候一整个夏天,都住在祭渔岛那边,从早到晚对着海,也不觉得寂寞。”言语之间无尽慈爱。
伯格礼貌地微笑倾听着,随即又补充道:“另外,上次您提到的,想在过世后,为权叔等跟随在身边多年的服务人员提供生活保障的问题,我考虑了一下,可以成立一个基金……”
就在丁非自作主张宣布要和罗啸声结婚的前两天,丁爷受到罗医生约请,亲自过去医院与之面谈了一番。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癌症这么可怕的东西,会一朝滋生于自己向来强健硬朗的身体之中。
照罗医生的说法,还好发现及时,尚处于早期阶段,完全可以通过手术来去除癌变组织。手术之后,虽然会有转移的风险,但可以通过中药来调理控制,依旧能够如普通人一样般健康长久地生活下去。
无暇考虑罗医生话中几分属实几分安慰,也丝毫不留给自己怨天尤人、瞻前顾后的时间,丁爷当机立断联系好了美国方面的医院和专家,决定手术。
但是不管多专业的设备,多有名望的医生,手术毕竟有风险,谁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上了手术台后一定还能够平安地下来。
谁知,就在他内心烦乱、生死攸关的时刻,丁非突然毫无征兆地宣布要结婚,而结婚对象恰恰是他认为并不合适的罗啸声。
女儿的行为比癌症更加让人措手不及,因此才会诱发他一反常态地勃然大怒。与其说他是在气丁非的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不如说他是气女儿在这样危急关头横生变故,对父亲毫不体谅。
冥思苦想一夜,丁爷最终妥协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扭转局面了。
既然无法一直保护女儿,莫不如按照她的心意,找个足够聪明强大的男人给她依靠。尽管罗啸声的聪明让人有所忌惮,但只要使女儿手中握有足够的底牌,足以控制住夫家,相信也可保其一生安稳吧。
因此他连夜与远在美国的伯格通话,道出自己打算设立遗嘱的意愿,并口头交代了一番初步计划。希望在手术之前,将这一切处理妥当。
“……那么丁先生,”伯格律师谨慎问道,“按照前面沟通的意思,您所享有的关于同生会的一切权利,都将在身故后转交给丁小姐,而罗啸声先生则仅仅作为执行人,代其进行管理工作,这种说法可以吗?”
“没错,”丁爷冷静答道,“这种管理权与婚姻绑定在一起,一旦婚姻关系结束,他所有的权利也将被剥夺。”
伯格在随身电脑上敲敲打打一番,又补充道:“最后您还可以根据意愿,指定一名最信任的人,来担任遗嘱执行工作。”
沉吟良久,丁爷缓缓说道:“那……就阿冉吧。”
“好的,”伯格站起身来,“我会尽快将遗嘱起草出来,交给您过目。今天就先告辞了。”
送走伯格,丁爷感觉精神异常疲惫。抽出支烟送到嘴边,猛然想到自己的肺脏如今已经不堪重负了,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将烟丢在一旁。倦意阵阵袭来,他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苦苦等待着烟瘾退去。
目光一点点游走而上,天花板很高,洁白的护墙板上面是豆绿色的真丝壁布,正中悬挂着美轮美奂的水晶吊灯,色调典雅而柔和。丁爷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脱离了身体,慢慢飘摇而上,越过长空大洋,回到了一万五千公里之外正值隆冬的里岛。
从得知患病的那一刻,到登上赶赴美国的飞机,再到立下遗嘱等待手术,他面上都表现得从容而平静。只有自己知道,内心里多么忐忑又恐惧。年轻的时候打打杀杀,从不惮于拿命去拼名利,拼身家,如今功成名就身家了得,却反而要为了保命费尽心思了。
关于患病和赴美就医的一切事体,丁爷严格封锁了消息。除了贴身随侍的几人了解真相,对外一律宣称是与神秘人士洽谈生意。外界复杂,内部更复杂,他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安排,无论是一双子女还是整个同生会,都叫人放心不下。此刻他不能乱,更不能留给别人趁势制造混乱的机会。
对罗家崔家,丁爷表面上信任有加,私底下却不同程度有所保留,甚至暗中打击牵制。许多年来,他总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紧密围绕在身边,毒蛇样不停吐信试探。
江湖争斗,也有权力更迭、改朝换代,谁不想拥有绝对的尊崇?大哥不去,二哥永远不能扶正,再位高权重,也终究要仰人鼻息。
所谓帝王之道,是选出一个未来可能无限强大,当下却绝不可功高盖主的太子。否则稍一疏忽,便是养虎为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曾经有一度,他心中的天平稍稍偏向了雷霆。
丁爷从来都认为,评价一个人,本身有多大能耐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看他身边围绕着的,是一些怎样的人。
最初丁冉向他推荐雷霆的时候,丁爷便有几分意外。丁冉是个轻易不肯表露心迹的人,能使他引为知己好友,并为之进言的,必有其过人之处。之后有马奔临终托付,又有老狐狸七爷暗中相助,甚至于连七爷的内侄刀少谦也与其来往密切,丁爷惊叹之余,简直对这条疯狗有些另眼相看了。
谁知就在他着手开始栽培雷霆的时候,却被突如其来的病症和女儿的婚事打破了计划。短短一个月,天翻地覆。如今罗啸声和女儿结为连理,便是一个人了。罗啸声好,就是女儿好。
既然决定选择罗啸声,那么只好壮士断臂,动手压一压雷霆吧……
清净了多日的东区警察总署内,因在军火案中表现突出而升任“大sir”的詹士汤总督察,此刻正站在展示板前抱臂沉思。
他眼前的木质展板上,丁爷风度翩翩的正面头像被悬挂在最顶端醒目位置,其下是七爷、九爷、细爷、大华等一干同生会元老。再下面,雷霆、崔放,甚至阿坚都赫然在列。
詹士汤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