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这番激烈辩论,真是精彩;没想到诸位的口才都如此出色。”雷霆眼神扫过细爷和大华;停在了强作镇定的罗啸声身上;“原来这白粉生意是唐僧肉,谁都想吃上一口。要是我们同生会的长辈大哥为抢生意自己人打起来,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被他拐着弯骂成妖精,方才争执的几人都脸孔青黑,闷声不语。只有笑面佛七爷满面红光附和道:“正是正是,所谓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嘛!哈哈哈。谁不想要和睦?警察和警察,警察和黑帮,黑帮和黑帮,大家都想要和睦……”
“七爷说得在理,僧多粥少,再怎么争来争去都难有结果。”雷霆冲着和事老恭敬点头致意,“想必大家都知道,在里岛,地盘最大,名头最响,行事最招摇的,是我们同生会。可是里岛警方盯得最紧的,却是万年老二大元帮。为什么?很简单,他们近年来专攻毒品这一块!”
环视全场,见并无人提出异议,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黑帮和政府之间,始终有个‘度’。尺度之内,纵容你,超出尺度,消灭你!倒卖军火这事,说禁却禁不了,因为政府自己也在做,他们就是最大的军火贩子。赌博业呢,说是禁赌,却又给开出公海的赌船发牌照,为什么?可以招揽游客、促进消费嘛!大家赚钱,不就睁一眼闭一眼喽!可是毒品就不同了,凡是进步和成熟的政府,都一定会坚决禁毒。要知道,再怎么黑暗,选票毕竟掌握在公民手里,而毒品恰恰会直接危害到住在这岛上的人!哪个政党放纵了毒品大量流入,早晚会被选下台。”
这通长篇大论一出口,在座几个年轻的实干派率先表露出了赞同之色。
其余几人,罗啸声抱臂靠在座椅里,摇头轻笑。细爷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崔放直勾勾盯着雷霆,还在消化刚才的内容。九爷坐得笔直,胳膊肘捅捅左边的人,又拐拐右边的人,亮起嗓门议论着:“什么名堂?有点意思嘛!”
大华赌气半天,终于失去耐性,咋呼着满脸横肉劈头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疯狗?我出来混的时候,你毛还没长全呢,老子两把开山刀从外岛一路杀到里岛,什么时候将狗屁的政府放到过眼里!雷堂主,你是站出来搞笑的吧,我们混黑帮吃江湖饭的,难道还要配合警方打击毒品吗?”从他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嘲笑声。
“没错,就是要配合警方,打击毒品!”金字匾额下面的丁爷沉稳说道。
声音不大,却如同水入沸油,将会场炸开了锅。雷霆当场呆住了,想不到他和刀师爷精心构思出的提议,此刻竟从丁爷嘴里说了出来,这真是令人意外而兴奋。
与此同时,丁爷望向雷霆的眼神里,也参杂了几分玩味与惊喜,他将手伸到半空中做了个请的手势:“霆仔,先说说你的想法。”
紧张的情绪一闪而过,雷霆清清喉咙,从容说道:“我们混黑道的,自古以来吃的是卖命钱,靠暴力抢夺赚‘血筹’。这种钱不止我们在赚,政府也在赚。政府出台这样那样的政策,比方说,烟酒一专卖,就有百分之几百的利润,还有盐,盐的成本多少低?一专卖,就能加上十几二十几倍的利润。这叫什么?这就是他妈的垄断!还有什么比垄断更赚钱?就是禁售!就像毒品,如果毒品被开放流通,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高价,它一禁售,就成了稀罕玩意,禁忌越多,‘血筹’越高,随行就市,于是成了天价货。”
七爷自然听得出这些论调大多出自他家内侄手笔,于是一脸高深,但笑不语。罗啸声吐着长气望向天花板,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雷霆的话有些道理。而那些爷叔们,大多是底层出身,识字的都没几个,扯到了什么垄断与经济的高深理论,个个是一头雾水。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霆仔果然有长进。”与雷霆首尾呼应、遥遥相对的丁爷接下了他的话头,“里岛虽然很大,经济也发达,但是一窝蜂都去做毒品生意,只会供大于求。靠恶意压价彼此竞争,最后造成的局面就是大家都白费力气,赚不到钱。我们进货和人工的投入越来越高,兄弟们冒着风险去将货带进来,可赚到的利润却逐年减少。”
他一挥手,秘书将装订成册的文件资料整齐摆放在每个人面前。那是一份由联合国出具的关于毒品与军火的调查报告,是经了丁冉之手归纳整理过的。丁爷拍了拍厚厚的文件:“不需要我多说,这上面标注得很清楚。越是缉毒严格的国家,海洛因价格越高。冰岛要三百七十块美金一克,爱尔兰两百四十块,美国一百二,里岛最少。既然大家挤破头去争,我们莫不如就暂时退出这个战场。配合警方打击毒品,等毒品的价格自己抬高,市场活跃了,再运货进来,抓准时机大赚一笔。近些时候我一直在考虑这个提议,不想被霆仔抢了先。”
见他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罗啸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得不承认,这一仗轻敌了。本以为攻心术与离间计合力之下搞定了丁冉,就可以顺利套出丁爷打算,抢占先机拿下细爷。谁知,不但没摸清丁爷的套路,连底牌都被细爷提早掀了去,还被倒将了一军,险些满盘皆输。至于那个夹带私货的错漏,要赶紧去弥补,否则他日丁爷追究起来,即便是翁婿,也不会留有一丝情面。
大华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一梗脖子:“森哥,我大华是个粗人,看不懂什么分析研究。我就要个痛快话,是不是不让我们做毒品生意了?不碰毒品我们靠什么赚钱?我堂口里可是有上百口子人要养活的。”
“大华叔,如今这个时代,满地都是钞票,就看你愿不愿地弯腰去捡。”雷霆气定神闲地点起支烟,“军火是个好营生,伊拉克那边正打得火热。大家有兴趣,我愿意出头做个开路先锋。”
沉默许久的崔放逮住机会泼起了冷水:“吸毒的人是今天吸,明天也要吸,一旦吸上就戒不掉。打仗?却不是每天都要打的!”
“崔叔,这话可不尽然啊,连我们小小的同生会,都每日争权夺利风波不断,更何况外面那个不安分的世界了!”雷霆笑得胸有成竹。
丁爷端起杯茶抿了一口,语重心长说道:“坐在里岛等生意上门,自然是等不来的。我常说,做大事就像打高尔夫球,眼光一定要放远些。有人需要军火,我们卖给他,有人不需要军火,我们给他们制造战场,让他们需要军火。我决定了,将近几年的重心放在这上头。”
雷霆心中窃喜,一切简直是如同神助,本以为要花费多几倍力气来说服社团转战军火业,没想到丁爷的想法再次与他不谋而合,于是有些忘乎所以地阐述起了自己的宏远计划:“目标市场初步定在非洲,在当地设立‘本土化’的公司,将来我们可以组建一个自己的运输队,绕过联合国的禁运规定,从某个合法政府那里获得有效的武器销售许可证。这东西在某些国家,只需要五万美元就可以搞到手……”
罗啸声傻眼了。这一局,最大的赢家竟是雷霆!一方面得到丁爷的支持,一方面在长辈面前露了脸,还狠狠收罗了一众人心。如今再没人敢将他看作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后巷疯狗了。
不论是蚊仔,还是阿黎,一个个都已经得到了雷霆的信任,却偏送不出一点有用的情报。这些天明明与雷霆形影不离,可对于适才提出的方案与论调,阿黎竟都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到底该说雷霆太聪明,还是自己的人太愚蠢?
另一个有些傻眼的人,是丁爷。雷霆的一番见解,竟好似预先演练过一般,与自己出奇地默契。如果这些念头不是出于自己的脑子,并从没对人说起过,他一定不会相信真的只是巧合。
前几天,丁冉回来之后,丁爷曾找他长谈了一次。正如罗啸声所言,不管丁冉如何稚嫩,到底是丁爷最信任的人,对于泰国一行的前前后后,他更愿意从儿子那里去了解。
丁冉原原本本客观叙述了一切,没有说哪里好哪里坏那里对那里错,只是将自己细心收集到的大量信息整理归纳之后,呈报给了丁爷。三十年父子,对义父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与其给他建议,不如向他展示多种可能,让他自己去比较判断,与其给他答案,不如提出质疑,让他自己去找出真相。
没想到,丁冉的目的地,再一次与雷霆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会议结束后,雷霆最后一个走出会场。来到大厅,阿坚率先迎了上来:“雷哥,士别三日,我也对你刮目相看!三金影帝算什么,雷哥如今是霹雳无敌多金影帝!”
“冷静啦,坚哥!”刀师爷得意洋洋,一指自己脑袋,“从这里流出去的,都无往不利!”
雷霆敷衍地竖起大拇指:“嗯嗯,师爷神算!那个……人呢?”
“什么人?”刀刀卖起关子,“人不都在这呢吗?坚哥,白狼哥,刺猬哥……”
雷霆烦躁地揉搓着满头卷毛,抓耳挠腮,大佬气势荡然无存。
刀少谦耍人耍够了,一抖折扇遮住脸,凑过去耳边小声传授了几句。雷霆的表情由苦闷转为疑惑,进而欣慰,最后心花怒放。撇下在场众人,手舞足蹈跳上车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在师爷脸上,刀刀一推茶色无框眼镜,奸笑着八卦道:“这么大的新闻你们都没听说吗?老板家那口子和他赌气,跑回娘家去了!”
唐尼嘴巴裂成长方形,尴尬问道:“雷先生有老婆?不可能吧?雷先生说他根本就没结过婚啊!”
阿坚看看周围一群小弟,偷偷将唐尼拉到背人处,认真解惑道:“唐尼哥,偶共里讲,你表到处乱哈拉噢。那个女人哦,是雷哥情妇,他们是在前年我回台湾休假的时候认识的,还有个两岁大的私生子……”
刀师爷“噗”地喷了刺猬一脸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见丁丁难受,心里不舒服。不过,还是要花费些笔墨描写一下雷霆的成长。
这样的两个人,说好一起玩,就会玩一辈子。生命很宝贵,不能浪费在互相猜疑和吃醋上头。
无论对手多么强大,都一路坚定地携手奋战,不说什么“你先走,我断后”的无聊言语,而是完全信任地告诉对方,“我后背的位置,交给你守着”,就这样并肩战斗下去,哪怕死亡也无所畏惧,这才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最大的浪漫。
当然啦,雷霆还是要小小滴,哄哄他滴冉啦……
61、螃蟹咬屁股的滋味
里岛往东;乘快艇三刻钟,会到达一座偏僻而宁静的小岛——祭渔岛。
因尚未经过大规模开发;依旧保持着原始渔村的质朴风味。没有游客如织的景区;也没有琳琅满目的集市;每日早晚两班轮渡,成为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途径。
岛如其名,这里地处南北洋流交汇带,鱼类、贝类、藻类资源尤其丰富。周边暗礁林立;水质清澈,是一座天然钓场,岛民们世世代代依靠打渔为生;怡然自乐。
快艇停靠在海滨别墅一侧的私人码头上;沿着木板拼接成的窄窄栈桥;一路走上点缀着璀璨珠贝与温润卵石的金色沙滩。太阳斜斜悬在天边,悠闲地散射出耀眼光晕,风很轻,悄无声息地迎面拂过。
一侧是蓝到透明的海水,一侧是泛着银光的岩石,漫无边际的空旷海滩上,一个小小的人影孤零零坐在沙滩上,正用潮湿的细沙堆砌一座城堡,神情专注而落寞。
放轻脚步走过去,影子率先探入对方视野,那人没有抬头,继续小心翼翼筑造起坚固的城墙,高耸的屋顶,宏伟的塔楼……
呆呆站了一会,雷霆甩掉鞋子,赤脚踩踏在松软的沙地上,蹲下身,加入了这个沉默的游戏。一把把沙土垒上去,拍实,勾勒出逼真的线条,刨去多余累赘。这样默契地搭档劳作之下,建筑愈发高大广阔。
潮水不知不觉间涨了起来,海浪袭来,偷偷冲走了雷霆丢在一旁的皮鞋。他冒失地站起来去追,却脚下一绊,摔倒在细沙城堡上面。丁冉一下午的辛苦成果,转眼间化为了一滩烂泥。
雷霆狼狈地爬起,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地跪坐到旁边,偷眼打量着丁冉的脸色,一副可怜相。
丁冉咬紧嘴唇,眼神幽幽瞪了过来,忽然抓起一把泥沙,向雷霆掷去。雷霆急忙一偏头,灵巧躲过。
“不准动!”丁冉厉声下令,转手又操起一手泥巴,气愤地甩了过去。雷霆立刻老实地笔直站定,任由丁冉劈头盖脸将他糊成了个泥巴人。
脏兮兮的泥巴人雷霆裂开嘴,露出被衬托得洁白异常的獠牙,讨好地嘻嘻笑着。丁冉依旧不解气,扯住狗耳朵向水里拽去。雷霆一路跌跌撞撞弯腰跟着,嘴里故意夸张地依依呀呀怪叫:“陛下饶命!投降了!投降了!”
走到及膝深、透着凉意的海水里,丁冉气呼呼指示道:“懒得摔,你自己倒!”
雷霆略想了想,一拍脑门,原地跳了起来,似模似样地在半空中翻倒而下,做出个十分逼真的被人过肩摔的效果,而后四仰八叉躺在水里:“我表现得如何啊陛下?”
丁冉神色有些松动,却依旧刻意板起脸孔:“学落水狗!”
见装傻卖乖初见了成效,雷霆更加卖力,手脚并用扑腾着水花:“汪汪!呜——汪汪!”
清冷的大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几分笑意,紧紧抿着的嘴角也放松也许多,白过一眼:“切,再……装个死鱼看看!”
雷霆赶紧将脸埋到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大叫:“哇,淹死啦!”随即死鱼一样趴在勉强没过身体的水里,一动不动。
丁冉被他毫无逻辑的表演逗得“扑哧”笑出声来,一脚踢在屁股上,丢下溺水的卷毛死鱼,转身轻快地向别墅方向走去。
雷霆一骨碌爬起来,带着浑身湿湿黏黏的泥浆,屁颠颠追了上去。死皮赖脸去牵丁冉的手,被嫌弃地一把推开,撒着欢地绕了半个圈,锲而不舍地又凑上去,小孩样左右扭摆着肩膀,去牵另一只手,被甩开,再黏上去……
沙滩上,一列脚印笔直而整齐,每一步的距离都相差无几,一列脚印杂乱无章地盘旋在周围,深浅不一,形影不离。沿着脚印的痕迹遥望过去,两人正互相推搡、戏闹着走向赤红色屋顶的砖石院落,夕阳将身后的影子拉扯得细细长长,晃动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或许罗医生的话并没有错。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染不得半点瑕疵。爱是最博大却最脆弱的器皿,可以承载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