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丁冉不动声色地挂上了电话,将手中啤酒一饮而尽。
吃得差不多,雷霆取了蛋糕出来,插满蜡烛,两个小子正儿八经许起了愿望。而后在嘻嘻哈哈的生日歌中,一起将蜡烛吹灭。这时马奔取出相机,提议道:“难得高兴,一起拍照吧。”
丁冉很怕照相,便主动提出由他来帮大家拍。先帮马家父子拍了全家福,又加进去雷霆拍了大合影,而后双胞胎凑一处各种耍宝着拍了几张。最后丁冉提议说,也给马奔单独拍一张。
看得出,马奔平日里也不常拍照,独自站在镜头前有几分拘谨。丁冉说:“奔叔,这里太暗,往旁边站站吧。”
马奔便依言挪了一步,背后是雪白的墙壁,正好做背景。镜头一闪,马奔笑得有几分僵硬。
丁冉身后,大马小马合力斗起了雷霆,欲拉住他往脸上涂奶油,马奔慈爱地望过去,不自觉愉悦地笑了出来,一瞬间,丁冉按下了快门。这张能代表天下所有父亲的笑脸,被永远记录在了底片上。
大马小马虽说比别的孩子强壮,毕竟也才十四岁,身量不够,被雷霆一手一个拎了起来,挣扎着大笑大嚷。马奔一把年纪,也来了兴致,高叫着:“不要怕,老爸来啦!”冲将上去,父子三人满手满脸的奶油,围着雷霆闹作一团,喧闹的笑声填满了整间屋子,长久回荡。
丁冉默默看着,笑容逐渐隐去,一丝艰涩浮上眼底。他小心调出方才帮马奔拍的照片——半身,脸孔微抬,光线柔和倾洒于四分之三个侧面上,宁静安详,很适合……做为遗像。
Chapter 10 涉险天王里
以一对三的奶油大战,景况十分惨烈。作为武器的蛋糕已消耗殆尽了,作为战场的餐厅也一片狼藉。雷霆因寡不敌众,最终惜败,被涂得满头满脸花花绿绿、甜香四溢。马家父子虽获小胜,却也损失惨重,各自黏糊糊乱成一团。
雷霆见丁冉一直冷眼旁观、不肯参战,便挥舞着沾满奶油的手扑了过来,眼看那根指头就要触碰到鼻尖了,丁冉眉头狠狠皱了一下。雷霆立即收住脚步,转而换成干干净净的小手指,在丁冉鼻头上轻刮了一下,连带奉上一个挤眉弄眼的笑容。丁冉嫌弃地“啧”了一声。
闹得精疲力尽,两个小的忍受不住,跑去洗澡了。雷霆和马奔胡乱擦了几下,便坐下喝茶解酒气。雷霆看着马奔娴熟的泡茶姿势,突发奇想道:“奔叔家里确实热闹,总也没有冷场,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女人了。奔叔,喜欢什么式样的,要不我给你张罗张罗?”
马奔哈哈大笑:“不找了不找了,那两匹马小的时候,我都没找,如今他们大了,更加不想找了。你知道现在的女人,只要有钱,都赶着往前送,我这样的老家伙是吃不消的。再说,你小子认识的女人,有几个正经的?”
“什么不正经?哪能不正经呢!我我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雷霆急切辩白着,不住拿眼睛瞄丁冉,见其面上并无异色,才放下心来继续喝茶。
一席话似乎勾起了马奔的心事,他无奈叹息道:“女人我是不想了,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俩臭小子身上,就盼着他们快点长大成人。孩子们呢,从小就没妈,我也不懂怎么教养,有时候看着他们,我就担心,他们还什么都不会啊,也不懂为人处世,也没本事养活自己。你说我要是哪天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他们怎么放心!”
雷霆满不在乎地埋怨他:“你看你,我就说你是老了,整天惧怕这个担忧那个,杞人忧天。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什么场面没经过?我看你就是身边缺女人,一空虚,就爱胡思乱想。”
马奔听了,自嘲地笑笑:“你就当奔叔是瞎唠叨吧。空虚也好怎么都好,咱是刀口上混饭吃,谁知道哪天出了门口,就回不来了呢。”
原本沉默着的丁冉忽然接过马奔话头,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奔叔确实多虑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天,您百年归老,也大可以把孩子们交托到雷霆手上。别看他嘴上总没正经,心里待您却当父亲一样。至于大马小马,也如同亲弟弟是一样的。”
听见丁冉这样说自己,雷霆心里一阵妥帖,却依旧不改扯皮本性:“别别别,受不起!我一辈子都规划好了,就二人世界,别想往我手里塞什么拖油瓶。再说奔叔,算命师傅讲,人中长一寸,能活一百岁,你看看你那人中,可真不愧是姓马的!”
马奔笑骂:“几天不教训,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臭嘴臭到你奔叔头上!不过阿冉说的有道理,你是什么样人,奔叔心里有数。什么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交代了,我家那两匹马,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有一你口吃的,就不许给弟弟们饿着!”
雷霆一晃脑袋:“嘿呦,看看看,刚就说你一句老了,还真倚老卖老赖上我了!没用!不放心儿子就自己好好活着吧,等有了孙子,接着活,但凡老马家不断根,你都活着!”
远远的,浴室里传来四处泼溅的水声,随即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马奔一拍大腿:“得,两个小崽子这是又闹起来了,我要是不管,浴室都得被拆喽!”说着赶紧跑了去。
雷霆起哄道:“这欢实劲儿随奔叔你啊!狠狠训,不老实都给栓上缰绳!”
丁冉望着马奔脚步轻快的背影,眼神一阵恍惚。
像马奔这样面相忠厚、性子和善的人,谁又能想到,年轻时竟是赫赫有名的亡命徒,手底下冤魂无数,身背后血债累累。江湖是条不归路,九死一生,进得,退不得,染了个“黑”字,便永远洗不掉了。
上一世,有仇家雇佣了职业杀手,两男一女,埋伏在他巡视出没的场子门口。等他一出现,隐秘角落里的三人同时开枪,保镖们措手不及,慌乱中边退边反击。一场枪战下来,马奔身中十余弹,其中两枪击穿心肺,当场死亡。一名男杀手也被马奔的手下当场击毙了。
这曾是轰动一时的街头流血事件,涉及黑社会仇杀、买凶杀人,电视新闻对此进行了连番追踪报道。丁冉便是那时,记住了杀手名字和大概的事发时间。
只要提醒马奔,明天多带几名保镖,或是改变既定的外出路线,便可以扭转命运,使其避开那场杀身之祸。可惜,对丁冉来说,马奔……不得不死。他不死,雷霆不管如何出生入死、殚精竭力,依旧只能是堂主身边的头马,他不死,如何将身家份位传给雷霆!
如果想从丁爷那为雷霆争取个机会,那么首先,要在雷霆身上加个足够分量的砝码才行。
从马家出来,一路上丁冉都闭着眼睛,头靠在座位里不声不响。雷霆以为他倦了,也不敢吵他,只默默调低冷气,将车子开得很慢很稳。
丁冉在脑子里一遍遍演算着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忧心忡忡。临下车前,他问雷霆:“明天有什么安排?”
雷霆翻愣着眼皮详细交代:“凌晨有货入港,要带人去接。然后和细爷那边的人饮茶,商议分成数目。都搞定之后,带阿坚过海一趟,去给这批货探探路。”
无论如何,雷霆不能离开本岛,马奔一死,他要立刻赶回去主持大局,机会一旦被别人抢占,便再没有第二次了。
丁冉望向雷霆,声音里透着小小的失望:“明天,我得去做物理治疗,你……算了,”他垂下头,欲言又止,“正事要紧。”
他们之间,毕竟二十几年了,只这平平无奇的一惆怅一犹疑,便精准扣住了雷霆的脉门。雷霆呲牙咧嘴,大力挠了挠精致有型的卷毛,叫嚷道:“什么他妈正事?你就是正事!明日让阿坚先过去,那小子蠢归蠢,却是员福将,从头到脚的狗屎运!明日和细爷的人谈完事情,我去接你!”
丁冉听了,眼神透过额前碎发,幽幽撇了过来,忽而眉目弯弯无声一笑,嘴角俏皮地上挑,露出一口整齐闪亮的小白牙。顷刻间,雷霆觉得浑身上下通了电流般,由表及里、连皮带肉,酸麻一片,心头更是酥痒难耐,恨不得伸进胸膛里抓扯一番。
第二天,雷霆来得比预期晚了许多,握着方向盘的手力道十足,脸孔也铁板样黑硬着。不问也知道,是在细爷那边受了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此时的他手腕和面子都还稚嫩得很,尚不够老家伙们玩一局的。
丁冉轻笑着叹口气:“说说吧。”
雷霆哇啦哇啦口沫横飞道:“什么他妈规矩!规矩就是大的压小的,高的压低的,老虎吃狐狸,狐狸吃兔子!接货、运货这些出力气担风险的活,都指派我们义字头去干,到了分干张的时候,几个老鬼就开始唧唧歪歪凑一桌子了,还美其名曰他奶奶的民主……”
长达十分钟之久的抱怨声中,丁冉始终眼望窗外,面带微笑。等雷霆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喘气的功夫,丁冉剥开一粒喉糖,塞进他嘴里。薄荷味儿的,一凉到底,痛快了。
谁知行到中途,雷霆手机铃声急切响起,仓库那边有小弟打来电话说,细爷的人又在找麻烦,愣说货的数量对不上,现场已经火药味儿十足,请雷哥赶紧去处理。挂上电话,雷霆有些为难,想让丁冉自己先去诊所,他却不肯,执意跟着一道返回去。
丁冉的神情不易察觉地紧绷了起来。上一世,雷霆一定也接到过同样的电话,那时他按计划过海去做事,自然分身乏术。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参与,剧本改写了,整件事恐怕不会按照原来的路线发展下去,这……会不会影响到雷霆?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
从东六条大道拐上士他利道,行出不多远,便会经过那个叫天王里的复杂路口。那里道路狭窄,大小街巷蜘蛛网状汇聚交错,旧公寓楼火柴盒般鳞次栉比。临街最醒目的建筑,没有招牌,却陆续有人进进出出,门口守卫十分警觉,来往人物都要仔细验明身份。那是间马奔名头下的非法赌场,也是马奔生前,最后出现的地点。
此刻的天王里,行人络绎、车辆穿梭,一切如常。可丁冉知道,死神就藏匿在角落看不见的阴影里,为着即将到来的杀戮擦亮枪膛。
发动机轰轰鸣响,车子一路疾驰,丁冉两手握拳抵在座椅边缘,关节发白。他看到天王里越来越近,从窗口一闪即逝,映在后视镜中,越缩越小,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忽然一个阵刺耳的摩擦声,车子猛然停住。幸好扣着安全带,否则惯性之下人定会飞出去。前方,两辆转弯行驶的轻型卡车碰撞在了一起,如果不是雷霆及时踩下刹车,他们就会被前车翻倒而出的货物埋在底下。
被撞得打横的卡车和散落一地的货品将路面完全封死了,两个司机冲下车比手画脚大吵起来。丁冉烦躁地指挥雷霆:“倒回去,旁边有条小巷,能绕行。”
刚挂上倒档,身后不明真相的车子陆续跟了上来,后路也堵住了。大家都进退两难,一时间喇叭声、叫骂声、催促声此起彼伏。在这片喧嚣之中,隐隐传来“砰”的一声异响。
雷霆警觉地竖起耳朵:“什么声音?像枪响,好像是……天王里方向。”说话间利落地下了车。丁冉跟着钻了出来,“砰砰”两声,更清晰了,明显是枪声无疑。
雷霆将手按在腰间家伙上,面色严峻地说:“八成场子里出事了,糟糕,奔叔今天可能在那,我去看看,你留在这等我!”
丁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太危险了,先找人手再说,你不能一个人过去!”
枪声骤然密集起来,凌乱而急切。街头上公然枪战,场面一定不小。雷霆焦急万分,一把甩开丁冉,拔腿向暴乱之处跑去。
丁冉淬不及防,一个趔趄,重重撞在车门上,从肩膀到指间一阵麻痹。他咬牙苦笑了一下,循着人影追了过去。
赌场门口,路人早已逃散无踪,车辆横七竖八停在路上,布满弹孔,玻璃尽数破碎。地上倒伏着几个马奔的跟班,不知死活。两方人马已进入了僵持状态,各据街道一边,不时对射几枪。马奔被幸存的两名保镖按在一辆越野车后面,三人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杀手没有强攻上来,似在寻找着机会。
雷霆在路边车子的掩护下,悄然潜行,慢慢摸到方才开枪的杀手背后。趁对方没防备,出其不意,一枪爆头。可他并不知道,杀手还有一名同伙,就藏在他斜对面十几步之外。
雷霆以为安全了,向马奔的方向跑去,却毫无察觉暗处一只枪管正对准他。
一道刺眼的强光闪烁,枪声响起……
Chapter 11 义字堂口
丁冉一路紧跟着雷霆,眼见他干净利落解决了一个杀手,便急切地跑向马奔,心里暗叫“糟糕”!杀手一共有三人,除掉之前保镖们解决掉的一个,剩下两人定是一个负责攻击,一个负责掩护。现在雷霆射杀了其中之一,他便成了接下来要被击倒的首要目标。
丁冉仔细搜寻着周围所有便于隐藏的角落,果然,在雷霆身侧十几米外的阴影里,有人缓缓探出手臂,举起了枪。
此刻丁冉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钱包并一包消毒纸巾,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正懊恼间,脚下一动,随即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微破碎声。丁冉灵机一动,俯身拾起块大小趁手的玻璃碎片,稳稳捏在手中,趁对手瞄准的功夫,丁冉对着其持枪的手腕,小臂一送,将锋利的碎片甩射过去。
玻璃片的质量有些轻,很难掌控方向,丁冉也实在高估了十八岁时自己的本领,那块碎片高出两寸飞了过去,连皮都没蹭到。
幸运的是,碎片飞过的角度正好折射了阳光,刹那间迸发出一片雪白刺眼的光亮,杀手的双眼受到刺激,本能地闭紧、偏头,手上一抖,枪打偏了。雷霆察觉到危险,迅速向前一扑,隐蔽了起来。
杀手反应极快,转手对着丁冉的方向毫不迟疑就是一枪。丁冉早有防备,一缩身,闪进了灯柱背后。子弹击中了灯柱边缘,夹带着细小的碎石沫,贴着丁冉耳边飞了过去。
丁冉、雷霆、杀手各自占据一点,呈三角形状态僵持着。从雷霆的方向,可以看到丁冉紧紧靠着灯柱,而杀手则小心隐藏在相隔不远的两辆车子背后,那是他的盲区,无法射杀。
丁冉小心观察着形势,而后与雷霆交换了一个眼神,雷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丁冉脱掉外套,用手指比划着:一、二,到三的时候,一把将外套丢了出去。砰砰砰枪响,外套立即被子弹击穿几个大洞。与此同时,丁冉反方向跃了出去,落地之后就势一滚,躲过了随之而来的射击。
杀手先是被外套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