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选择 (1774字)
丁望将消息带回的时候,昭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夸奖他几句,却又觉得与他多说无益,便只笑笑,算作夸赞。
至于夸不夸赞,丁望本也不在乎,作为一个怀着赴死心情前去和谈的人,他早已将名利置于身外。他恭敬地拜别了昭乐,独自回到他休息的帐中,没想到竟会有人坐在帐中等着他。
“是你?”丁望皱着眉,眼前的男人让他不舒服。
男人站起来,腰边悬挂的剑上垂着的穗子随他的走动而摇摆,他停在丁望对面,笑着对他说:“是我,没想到么?”
丁望对上他眯起的眼睛,轻轻摇头:“想到了,从我来到齐军营中就想到会有遇到你的那一天。”
“我没想到你竟然敢来齐军营中。”
“我更没想到堂堂司徒玄的徒弟也会做韭菜炖蛋的勾当。”丁望瞥了男人一眼,冷笑道:“怎么?你是来杀我的么?”
男人耸耸肩,笑道:“你此刻是我军的大功臣,我怎敢动你分毫?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叫宋兰,先前夺你功劳,是我对不住你。”
丁望不屑的笑笑,转身绕过宋兰:“我并不在乎,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便滚吧!”
宋兰叹了口气,撩帘出去。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候,昭乐命人去查探沫城的消息,得到的回复是没有人出来。
他不禁摇了摇头,食而无味地就着腌菜吃了一碗糙米饭,佐餐的一条肉干根本未动。
这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沫城里正在经历着什么,也不知道苏赫之正在为此做着怎样努力,背负着什么样的骂名。当然,这些他并不在乎,一个与他没有丝毫交际,甚至可以称之为敌人的人,无论背负什么都与他无关。
饭菜撤下去后,晋女走了进来,她怀中抱着一个窄颈铜瓶,瓶中插着几朵不知名的花。一枝枝子上有很多朵小花,一串一串的,鲜亮的黄色像是小块的金子,鲜花为整体灰败的军帐中迎来了春的气息。
晋女将花瓶放到了昭乐桌上,轻声道:“殿下。”
昭乐看着桌角的花瓶,轻声叹了口气:“过一会儿就把它扔掉吧,正是行军之中,供花会乱了军纪。”
“是。”晋女垂首,神态恭顺。
还带着雨珠的小花儿让昭乐的心也变软了,软绵绵的想起了一些事情,唇边露出了笑容。这软绵绵的心境不是他所喜欢的,却是他所珍视的,因为有关怀人,有关思念,有关他不可见人的情爱。
他已经无法细数为了这些不能放弃的东西,他都放弃了些什么。细数不尽,久存于心,像是一把把带刺的匕首,刺进去疼一回,拔出来,依然痛彻心扉。
直到午后还没有得到结果的公子羽渐渐沉不住气,他下令让将士们做好攻城的准备,决意明日清晨再次攻城。
跟在他什么的谋士想到赵王是默认了齐国做法的,想到赵国的威势,不得不提醒公子羽:“公子当日既已答应了昭乐太子,现今突然决定出兵怕是触犯了昭乐太子的尊严。我国虽不必惧他,但若是当真惹恼了他,凭白多个敌人,也是烦恼。倒不如派个人前去知会一声,面子也给了,咱们也不算背叛盟约。”
“多他这么个敌人又如何?”公子羽对此丝毫不在乎。“我国虽在八国之中算不上强国,比起赵楚两国犹可言弱,可若说比起区区齐国,我国便可谓是强国了。何足惧焉?”
谋士知他的脾性,叹了口气:“话不是这样说,还是知会一声的好。”
公子羽有些烦了,摆摆手:“你若觉得有必要知会一声,便由你去好了!”
谋士依言,出外寻了匹马,亲自前往齐军营中,将公子羽的决定很委婉地转达给了昭乐。
纵然他如此委婉,昭乐也还是通过他的委婉看到了公子羽的不屑一顾。这让昭乐发自内心的想笑,他究竟是想要笑公子羽的自大,还是想要嘲笑自己的自大?或许他们都太过自大了。
他以为自己的计策一定会成功,他以为可以不战而胜,但没有结果。
他想:苏赫之与其这样没有结果抻着他,还不如当初直接拒绝来的有意义。这大概就是苏赫之的计谋,整甲缮兵,以乘其弊。苏赫之所等待的是他们的衰败,比起他们来说,苏赫之更有本钱拖延时间。
昭乐靠在桌子上撑住额头,不知道该如何决定。
是与公子羽一同出兵,还是继续等待一个结果?
他无法决定。
桌角的花还没有扔掉,鲜黄色的小花在这个尚还寒冷的夜为他带来了些许暖意。
、第三十七章 粮食的珍贵 (1715字)
天正八年二月,沫城。
这时节正适合播种,却因战事而耽搁。
百姓们并不抱怨守城的苏大人,而是将满腔怒火都寄托在了在城外随时等待攻城的三国盟军。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齐国的太子会派人来请求苏大人放他们出城播种。
他们并不信任这个少年太子,百姓们坚定的相信,这位太子将他们骗出城是为了屠杀,而非播种。同时,在这场屠杀中,三国盟军可以借由开城门的时机攻进城来,这样的话,不单是外出播种的男人会丧失生命,便是守候在城中的女人、孩子和老人,都将难以逃过这场厄运。
春天,常常能够带给人生机盎然的感觉,而这一次,春天为沫城的人民引来了浓浓的悲凉。
他们仰起头看站在神庙门口的苏大人,苏大人散落的白发被春风吹动,为这个年迈的老人添了些许青春的活力。
“沫城的百姓们!”苏赫之用一种很慈祥的目光扫视面前的百姓,那里面有男人,也有女人,老人们抱着年幼的孙子孙女,通通都抬起头,仰视着他。苏赫之握着拐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齐国的昭乐太子一向是以仁厚著称,赵王也是位君子,我相信他们的承诺,相信他们真的是为了你们的生计着想!错过了这次播种,你们今年秋收的时候很可能就没有充足的粮食!沫城的男人们!你们即便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着想!女人还可以和你们一起想尽办法充饥,但是老人和孩子呢?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让他们拿什么充饥?难道你们想看到昔日的邻里间易子而食,想看到沫城变成一个死气沉沉、饿殍遍野的地方么?”
他的话停下时,整片空地上像是没有一个人,安静至极。
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大人这样做,不是对大王不忠么?”
苏赫之透过人群去看那个提出问题的男人。不,不应该叫他男人,应该叫他少年。
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苏赫之笑笑,他本就知道,能问出这样问题的不会是个年长的人,只有年轻的孩子才不知道粮食的珍贵。
少年感受到了苏赫之注视的目光,伴随着苏赫之的目光,空场上的人都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这让他感到很骄傲,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他认真一想,自己的确做了很了不得的事情,能够指摘丞相大人的错误,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呀!
为此,他将声音提的很高,声音中不单有少年的尖锐,还掺杂着未脱的稚嫩:“只为了区区粮食便将城池置于危险之境,大人这样做未免太过自私!身为大周的子民,我们怎可为了填饱肚子,便将处于要害之地的沫城拱手相让!”
“区区?”苏赫之注视着这个淹没在人群中的少年,少年此刻已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挺着胸脯,很挑衅的望着他。苏赫之摇摇头,叹息道:“你年纪还小自然不知道粮食的珍贵。你不要小看这小小的一粒米,它其中的智慧是你所不能了解的,就是我也无法将其全部说清。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一个国家的兴衰往往与粮食积贮的多寡有着密切的关系。所谓‘仓廪实而天下安,稻谷欠则天下乱’,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你今天可以小看这些粮食,等到今年秋后你饿肚子,要与人易弟而食的时候,你还会这样想么?”
少年昂起头,目光锐利:“会的!即便是死,我也会保持我的忠义和气节,不会为了区区斗米而置城池、置大王于不顾!如此下去,国之安在?”
苏赫之面对沉默的百姓,以及尖锐的少年,有一种极为深沉的情感在他心中激荡。
他感到自己体内仿佛燃烧着和少年一样的热血,他也不想放弃,也想坚守着自己的梦想,忠诚于大王。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面前那些年老体衰、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和牙牙学语、黄发垂髫的孩童身上时,他知道梦想终归要破碎。
“保证忠义和气节的前提是百姓都填饱肚子,倘若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你拿什么要求他们知礼节、识荣辱?”苏赫之很用力地顿了顿手中的拐杖,“由于战争的加剧,大多数的粮食都要先供给军队,现在整个周国粮食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我们不及时播种,到了秋天恐怕我们连草根树皮都吃不上了!”
他的话像是一个雷,落到人群中,将其炸得沸沸扬扬。
少年沉默了,他没有想到现状会是如此。
、第三十八章 心的质问 (2163字)
在齐军营中,昭乐登到高处便能够看到,梁军已经整装待发。
昨天夜里,他以为自己理应不愿看到整装待发的梁军,但是今天早上他却忍不住披上衣服,来到此处眺望已经做好攻城准备的梁军。
精神抖擞的梁军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昭乐看了一会儿,便扭头去看赵军的方向。
赵军的士兵们虽然已经开始忙碌,却并不是为了战争做准备,而是在准备早上的饭菜。他不禁一笑,这次梁军怕是要孤军奋战了。
初现的阳光缓缓铺陈开来,迎着步履坚定的梁军。
同时,也迎着沫城紧闭的大门。
昭乐和所有关心这场战事的人一样,眯起眼迎着阳光,眺望那座孤单的城池。
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梁军吹响号角准备出发的同一时间里,沫城的城门打开了。
那是一个宽阔的木板,缓缓落下,落到了壕沟之上,成为一座桥。随后是两扇大门,分别向左右敞开,门打开的很慢,一点一点……两扇门间的细小缝隙中有阳光投射过来,由于门缝的窄小,使得其间的阳光显得异常明亮,晃痛了昭乐的眼。
从开始打开城门到城门大敞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昭乐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盯着沫城的大门,直到它完全敞开,才合上双眼,轻轻揉了两下解乏,很快便揉红了眼睑。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人牵着牛走出来了,又一个青年扛着犁跑了出来,接着是越来越多的壮年劳动者带着各式各样农具走出来了。昭乐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他猜想着,应该是带笑的吧?
这已是成功的第一步。
他满怀期盼地畅想未来,想着不久之后沫城上空会飘起盟军的旗帜,而百姓们还依然安居乐业。但现在,他已无法再继续畅想这美好的未来。如果说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是他所意想不到的,那么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就该是他意料之中,却因为意外带来的喜悦而忘却的可怕事实。
梁军与他的距离非常远,可是他仍觉得那一阵阵的铁蹄声震耳欲聋。
昭乐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望着沫城的百姓,望着与百姓渐行渐近的梁军,无力地摇着头,狠狠咬住颤抖的嘴唇。
他无声地叫着:“不!”
一个梁军骑兵砍杀了方才扛着犁的青年。
因离得太远,他看不太清具体的情况,能够看到的只是一个乘着马的梁国士兵收回右手。他身上已经一片血红,大概是因为方才砍杀青年的时候,染上了青年身体里喷出的血。
昭乐想,能够喷出血的地方,通常都是脖子。他又去找地上有没有带血的头颅,他想寻找那个青年的头颅。
他找不到。
他并没有清楚地看到那个青年的模样,所以他无法从地上诸多头颅里找到青年的头颅。
周围突然都安静下来,他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战争的声音,死亡的声音,营中做饭的声音,晋女唱歌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声音,他陷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里,不再是单纯的安静,而是无声。
眼前这个无声的世界里的动作也仿佛随着声音的抽离而变得迟缓。
血喷溅出来的速度降了下来,先是一柄闪着阴冷光芒的刀自上而下的砍去,落在穿着粗布衣的百姓脖子上,鲜血从伤口里溢了出来,先是漫过刀刃,然后随着刀体的移动而染上刀背,深入的速度代表着刀刃是否锋利。
骨碌碌,一个头滚到了身体旁边,身体定格在那里,接着像是一棵枯萎的、空心的树一样,轰然倒下,扬起一地尘土。
在这个无声的环境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令他措手不及。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带着些许嘲笑,带着些许……不管带着什么,昭乐感到这个声音无比熟悉,熟悉的简直就像是他自己声音的一样。
像他自己的声音一样……
结果令他惊慌不已,这正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对话,是他的独语。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过要伤害沫城的百姓。”他痛苦地抱住头。
另一个他笑了:“你当然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你一直都打算让公子羽做这个恶人,不是么?”
“不,我没有!”
“呵,姜昭乐,我就是你,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么?”
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昭乐又一次陷入了静谧无声的世界。
轰的一声,这个无声的环境崩塌了,他的耳中充斥着真实世界的吵闹声,这让他安心。
守护在他身边的晋女仍然焦急地望着远处的战场,昭乐摸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梁军仍在城门外厮杀,城楼上的沫城守军已经架起弓箭,纷纷射向梁军。
这时候,一队梁军冒着被箭射杀的危险攻向城门,只要夺下城门,便等同于夺下沫城。
昭乐摇摇头,他有心叫齐军去阻止梁军,却又有何立场?
大批的赵军奔赴战场,扬起漫天尘埃,他们宛若神兵天降,来助梁军一臂之力。同时,摧毁昭乐想要派兵阻止的幻想。
他已再没有立场和资格阻止了。
晋女在他身后轻声提醒:“殿下,赵军都已经出兵了,我们是否也该出兵?”
昭乐感到有一个‘不’字卡在他的喉咙,迫不及待地想要脱口而出。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血液中的慈悲在驱使他,然而战场上的,需要的是冷酷、是杀戮,而非慈悲!
他该如何抉择?
、第三十九章 战中之战 (155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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