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手中的社稷江山,他人投过来的暗箭明枪,转眼两个小时就过去了,王琴似乎有些累了,叫身后的张晓冰来代她,自己在张晓冰后面指导了一会,又去附近溜达了。
陈晨生的心思登时又飞了出去,连连出错,简直办个人演唱会了,这时,带了炊具来的,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何亮见山上升起炊烟,连声埋怨男生们不该偷懒不带炊具,张晓冰牌技不佳,被人埋怨了几次,就没了兴致,兴奋得道:“不如我们到上面采厚脸皮去!” (注:厚脸皮是当地对初春的一种油茶树树叶的昵称,吃起来有微微的甜味)
王琴在远处听见了,高兴得雀跃起来,众男生也高兴,恰好可以敞开了打牌,等女生们一走,就真枪实弹干起来。
三个妹子去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回来——个个喜笑颜开,真的去采了许多厚脸皮来!
众人纷纷来讨,三个妹子也不小气,都给了些——王琴将厚脸皮给了石方和林文他们,陈晨生手中的却是何亮送的——
晶莹、半透明的厚脸皮,蔓延着清晰的经脉,宛如皮肤下的血管;
叶尖微微得翘了起来,又似一艘小船……
“喂,下雨了,不打了吧?”
陈晨生玩得心不在焉,输得倾国倾城——心情好的时候把钱不当钱,心情不好的时候乱来,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此时更是无物可抵春愁,钱带得也不多,口袋转眼就要底朝天了,见报纸上有两颗水滴,便大惊小怪喊道。
林文刚要破口大骂,不料话还没出口,就黑云压城变了天了,上面的同学已经慌乱起来,才兵荒马乱得开始收拾东西,豆大的雨滴就俯冲了下来!
众人这才急了起来,七手把脚把东西撸起来,钻到仅有的几把伞下;上面的人的同学也抱头冲了下来,随着人流一道涌向附近一个由乱石形成的桥型大石洞,。
飞鸟乱投林,陈晨生第一个冲进了石洞,怔怔得在洞口向外张望,却一无所获,等他失落得转过身来,才发现王琴竟然就在他的身后不远!
陈晨生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正要开口说话,倒是旁边的何亮神秘得笑着先开了口:“陈晨生,刚才在看什么呢?”
陈晨生慌道:“这……这天气!我正看这雨呢!”
何亮嘻嘻一笑:“陈晨生,机会难得哦!”
“啊?”陈晨生一脸茫然:“机会?什么机会?”
何亮一脸坏笑:“陈晨生,老天安排才有这样的机会哦!”
“……我……我听不懂你的话……”
何亮笑着递来一把小刀:“没什么,在这石壁上刻一段文字吧!留个纪念。”
陈晨生抬眼一看王琴,只见王琴满脸善意的微笑,才有了些信心:“刻?怎么刻?”
何亮道:“就写某年某月某日和某某共在此处躲雨吧!”
陈晨生心中一动,顺从得接过刀,在旁边的石壁上刻下了——
“1995年3月19日,陈晨生、王琴、何亮躲雨于此。”
何亮这才满意得缩了回去。
周围虽然异常得嘈杂,可陈晨生却感到异常得沉闷,如梗在喉,半天才轻声道了句:“王琴……你冷吗?”
王琴微笑着摇了摇头,别过了脸去。
陈晨生又是一阵悸动,手动了动外衣:“要不要……”
王琴坚定得望了望陈晨生:
“不用!真不用!”
雨,就这样旁若无人得下着,雷,也由远至近一个个打将过来。
不知哪个说了一声:“下山去!下山!”
这一声,将憋了一肚子鸟气的人们惊醒了,许多人马上就响应起来:“下山!下山!”说着,便有先驱者冲出了石洞,叶子本想去阻止,可天既然要下雨,也只好任由娘嫁人了:“小心点!大家下山时走慢点,男同学多帮助女同学!不准一个人落单,要一起走!下了山,尽量集个合!”
众人听叶子都发话了,一个个冲了出来。
雨,瓢泼的大雨,从天上浇了下来,伞除了能避免雨点打在身上的疼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作用了。
众人走到半山腰时,一道闪电闪过,照红了整个龙王山——仿佛龙太子那双绝望、猩红、无法瞑目的眼睛……
闪电之后,是滚滚而来的雷鸣,众人仿佛一旅误入敌阵的孤兵,前后左右都是枪炮、地雷与冲锋的号角,漫山遍野尽是烽烟、流弹和弹坑,要挡这边,那边又起一个雷,要挡那边,这边又一个闪电,左右开弓、前后夹击、诱敌深入、四面楚歌、八面来风……
不知谁起了个调,响彻山际的歌声飞扬开来——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是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
……
正文 十八章
十八
周三下午开过家长会,到了晚上,陈晨生就好象丧家的资产阶级的乏走狗,坐不是,站也不是,正好林文使来眼色,趁值班老师不在,溜了出去,一块去叫了彭新芝。
出教室利落,可三人出校门的时候还是遇到了点阻力——传达室的老头姓马,五十多了还是独身,矮胖矮胖的,脾气有点怪,高兴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小缝,不高兴的时候,就皮笑肉不笑得望着你,直到你头皮发麻,常叼着一根烟斗,人称“马烟斗”。
林文过去,彬彬有礼给马烟斗敬了支烟:“马爷爷,麻烦你老开开门,行吗?”
马烟斗接过烟来,夹到耳际,似笑非笑得打量着三位,又低头去装他的烟斗,并没有同意的意思。
林文用手狠狠拽了拽身后陈晨生的衣襟,可陈晨生恩哦了半天,也不开口。林文没办法:“马爷爷,我们真的是出去有点事情——我——我到我伯伯家去拿生活费,我怕——我怕不安全,所以喊他们和我一起去……”
马烟斗静静得听着,脸上依然是神秘的笑容,还是不紧不慢得抽起烟斗来。
林文急了:“马爷爷,这样——如果我们下课的时候还没进来,你就扒光我的衣服,把我倒挂在这校门上示众,怎么样?”
马烟斗拿眼角瞟了林文一眼,将含在嘴里的烟斗拿了出来,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过了半晌,才朝门口一指。
林文喜出望外,和陈晨生、彭新芝千恩万谢出了校门。
半空中的一轮弯月将操场照得静谧如水,中间有一两个依稀的人影,宛如深绿色潭底隐约可见的鱼的背鳍。
林文得意道:“区区一个马烟斗,拦得住洒家?啊?哈!哈!”
三人一道穿过操场,来到操场后方赵家湾的一片水塘边——撩人的月色投在水塘中,仿佛潜入水底的少女;池塘边有许多南瓜藤架,仿佛一个个围在老奶奶朋友听故事的孩子;在南瓜藤旁有一块块的油菜地,颇似一群群穿着统一校服做操的学生;青蛙此一声彼一声,恐怕再吵千年,意见也难得统一……
林文在油菜地旁的斜坡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去拉彭新芝的手:“来!小彭,坐你林哥哥边上!”
彭新芝一躲,让林文扑了个空,在陈晨生旁边收拾了一下,坐了下去,语气中似乎透露出一丝不快:“你们又是心烦意乱了?又是无心自习想找我聊聊天?”
“高见高见!你不晓得,你不在身边,我干嘛都没滋味!哈哈!”林文扒拉了几下陈晨生,陈晨生不买帐,只好到另一旁一蹭一蹭坐下来。
“彭新芝,你今天也不高兴吗?”陈晨生语气中象灌了铅。
彭新芝低着头,将脚下的草一根根得拔出来:“没有啊。”可眼睛一闪,却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草又一根根扔了出去:“我真羡慕你们,无忧无虑的。”
林文不屑得道:“吊!有嘛好长吁短叹的?不就家长会吗?早叫你们别叫家长来,看我!我就不叫,他叶子能吃了我?”
陈晨生关切得道:“遇到烦心事了?”
彭新芝道沉吟了一会,道:“没有……今天收到家里的信……叫我在这边好好读书……”
陈晨生道:“你家长来开家长会了吗?”
彭新芝黯然了许多,无力道:“我上学期又没在这边考!”
“……那……你……你的意思……不会是……我们耽误你学习了吧?”
彭新芝连声道:“没有没有!真的,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们……可……也许你们并不了解我家里的情况……”
林文却似乎很不喜欢谈这些话题,一直东张西望着,时而拣块土块,掷向水塘中央,发出咚咚的响声。
不快的回忆又钻进陈晨生的脑海,他狠狠得摇摇脑袋:“……你……你家是农村的?”
彭新芝面带愁容得恩了一声:“你们城镇里的孩子是无法想象农村的情况的,你们的父母再怎么也有几百块钱一个月,可在农村……哎,这一次,是我两个姐姐到广东去打工,我才有机会到这来念书的。幸好我弟弟还小,只上小学,用不了多少钱……”说着,她叹了口气:“……本来我一想到这,我的心情就好不起来,要不是你们……”
“你……这么多兄弟姊妹?”
“我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彭新芝黯然道:“你肯定很奇怪我爸妈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为什么生一个都吃不饱,还要憋着劲得生?”
陈晨生苦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多劳多得天道酬勤嘛!”
彭新芝微微一怔,扑哧笑了起来:“你可真会说笑!”
“我的舅舅就是超生游击队的,他都生了三个妹子了,也还在生,去年去广州了,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陈晨生苦笑道:“不过,不过我是有些难以理解……”
“在农村,家里要是没有个伢子,吵架都不敢大嗓门,分田分地都要被欺负,人家动不动就说你绝子绝孙,没人送终……”
“我其实也晓得的……那……你们家罚了不少款吧?”
“那不?罚得没钱了就抄家,有嘛抬嘛,不过也好,让他们抬,嘛都没了,看他们怎么抄!”彭新芝竟笑了起来。
“你们家生的当然找你们家。而我们呢?我舅舅在打游击,搞计划生育的却来抄我的家了!”
“抄了?”
“没有,差一点。”陈晨生傻笑道。
“喂!喂!喂!”林文忍不住了:“两位,我们谈点有意义的事情,行不?”
彭新芝厌恶得对林文:“这没意义吗?又没跟你说话!讨厌!”一转念,笑道:“对了,喂,谈书吧——喂,你们都喜欢看哪个写的书?”
“书?”林文涎笑道:“谈书找我就找对人了!我最有文化了!”说着吞了口口水:“我看过金庸,古龙,卧龙生,梁羽生,肖逸,还有那——对——还珠楼主,喂,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古龙,还是这家伙厉害,我,我真娘的服了他了,那情节设计得……”
彭新芝打断林文:“你看过三毛的书吗?”
“三毛?”林文一愣,笑道:“三毛流浪记?那个小光头?一般一般,不过我小时候还是很喜欢看!”
彭新芝怒道:“不是那个三毛!但这个三毛也喜欢流浪——”
陈晨生淡然道:“我看过她的《撒哈拉的故事》,可惜没仔细看。”
林文道:“这些有什么意思?还是古龙的书爽!什么楚留香、石中玉、李寻欢,我靠,美女天天围着转,看哪个不爽就干掉哪个!”
彭新芝没搭理他,只兴奋得对陈晨生道:“你看过?不过我最喜欢是她的《梦里花落知多少》……真羡慕她!去过那么多地方!经历过那么多的故事……”
陈晨生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的!在沙漠里没吃又没喝,她说沙漠里的人经常十来年才洗一个澡!洗澡前,要先用瓦片刮,才刮得下来!”
“但是可以看到海市蜃楼啊!”彭新芝兴奋得道:“还可以看到骆驼,可以遇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在遇到之前,你是想象不出它是什么样子的!它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会不会有危险……这些都是未知的!多好啊!可我们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预先设计好的!还有——不用做作业,不用考试,没有欺骗,没有虚伪,只有大自然,还有喜欢的人……难道不好吗?”
陈晨生怔怔得也说不出话来了。
林文突然道:“娘的,不行!我受不了你们这些文化人了!”说完,也不等两人说话,就走了。
彭新芝头都没抬,陶醉道:“……我都想好了——等我挣够了钱,我就去撒哈拉,去埃及,我真讨厌我周围的这些人,真的……对了,还要去南非,去罗马,还有地中海、爱琴海——哇!爱琴海!好美的名字……”
沉寂了半晌,她道:“陈晨生,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在瞎想呢……”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不是,也不是啦,可……流浪好象也没那么浪漫吧,饥渴、风沙、疾病,还有坏人。”
彭新芝睁大眼睛肯定得道:“我能应付的!况且三毛能遇到荷西,为什么我遇到的就都是坏人呢?可惜的是,她……”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 流浪;还有,还有……流浪远方,流浪……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
清辉月色下的彭新芝轻轻得哼唱着,上身一件红蓝相间的运动衣,领口露出里面穿的黑色毛衣,下身一件褐色的紧身裤,将玲珑的身材勾勒出来,脚下的淡兰色波鞋颇显小巧,惹人怜爱,认真的望了望陈晨生,又将无助无奈的眼神投在了池塘的波心……
近处的蝈蝈、青蛙鸣叫,也不显聒噪了,清脆悦耳起来;南瓜藤蔓在风中轻摆腰肢,将倩影投到碧水轻柔的池塘中;远处的湘江对岸的山上,此一处彼一处得闪着微弱的灯光,互相眉目传情;北斗张开满弦,射开漫天的星星……
“……是齐豫的歌,可我唱得不好……”冷冷的月光下,能感觉到彭新芝脸上的温度。
“……不,你唱得蛮好的,真的蛮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晨生脸也开始发烧了,便不开口了,彭新芝也沉默下来,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