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薄薄的短打服,小六感到腰部与后背皆被人搂紧,脸上还拂过丝丝对方呼出的灼热气息,先是浑身一僵,而后的恶心感瞬时涌上喉头。
之前因为相貌,不但被军营里的士兵们嘲笑娘们,还被调戏。与那些兵丁们打过无数次的架,从一直吃亏到如今的身手矫健,不再受欺。虽然过程中也受到了无数次的军罚,但拳头下出诚服的规则,被小六在短短的时间内运用的无比娴熟。
小六攒了点手劲,反手就抽了过去,拧住对方的胳膊反压了过去,咬牙骂着,“不长眼的,小爷也是你能占便宜的?阿祥,操家伙。”
谁知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反抗,就十分轻松地将人压在身下,愣了愣,又眨了眨眼,看着对方熟悉的侧脸,神情恍惚地缓缓松开手劲,挪开腰上的力道,眼眶瞬间泛红,软软地唤了声,“四哥……”。
四爷在兵丁的起哄中,揉了揉手臂,再次转身将终于肯乖顺了的人拦腰抱起,看着小六圆睁的眸子,嘀咕了句,“下手可真重,看来吃过苦了……”
忽然腾空的感觉让本就沉浸在小六再次晕了晕,但很快就被另一个人扶住,耳旁响起小十三激动的声音,
“四哥要摔布库了,他可是我们几个兄弟里的好手,不过这里的人可不比宫里的,都凶悍的紧。”
小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四哥脱下褂子、袍子,摘掉帽子,只余一套白色的内服,又取来一条外饰用的长丝涤,将腰部扎紧。
四爷外面看着清俊,若是全脱了衣袍,身体还是十分不错的,肌理分明,爆发有力,不然也不能轻轻松松地将小六抱上抱下。
正因为尝到了将人抱入怀里的甜头,四爷是无论多忙,都会腾出一个时辰来活动,已坚持多年,而布库只是里面的一种。
区别于小十三的兴奋,小六明显淡定多了,之前的那些灵巧的身手都是多年前四哥教过的,只是那时候并不认真。
果然游走,试探了几圈后,四爷抓住对方的一次细微脚滑,拧抓起他的腰带,脚下一绊,就往地上摔起,并压住他问了句,“服不服?”
壮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思索了会,老实地回答着,“半服……”
四爷松开对方,拆开绑在头顶的辫子,又坦然地理了理已有好几个黑手印的内服,一边穿回袍子一边让苏培盛捧来令箭,入帅帐内宣读口谕。
听完皇阿玛召回的口谕,小六领受,磕头,站起身。小十三却没有起身,抬头看着站立在前头的四哥,喊了句,“四哥,告诉皇阿玛,我留这儿了。”
四爷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先随我回宫里,没有旨意,不行。”
十三爷只好点了点头,对着提督利落地拱了拱手,一如来时那般。
提督也回拱了拱手,“十三爷与六爷在我这表现的挺不错的,若再多留一段日子,定能出俩优秀的将领。特别是十三爷,只两个月的功夫就和我主帐的部下们称兄道弟的,这等本事将来定是一呼百应。”
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六爷,抹了把脸,“那些兵丁们只是爱玩了些,对六爷并没有多大恶意,还望六爷回去后能一笔揭过。”
六爷心里咯噔了下,果然四哥开始皱眉,并一脸若有所思地轻敲着指节。颇为头疼地含糊了句,“他们不知道爷的身份,看爷是新兵崽子,有所冒犯也是难免的。再说,爷也没那么小气,都教训出气过了,也就不相干了。”
小十三是知情人,四哥在此,也不愿意再横生枝节,既然六哥这么说,也就顺水推舟道:“都是我兄弟了,哪需要计较那么多,告诉那帮崽子们,一定要等爷回来。不过,你嘛,”
语气顿了顿后,看了会对方依旧憨厚的面容,人小鬼大地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在你还能为手下支吾这么一句的份上,爷看的起你,此事就此揭过。”
提督眼带笑意地拍了拍手,由手下捧来一小坛酒,倒了三碗,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爷低咳一声,也没拦,由着这三人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碰碗,一口喝干。最后只管带着面色绯红,走路越来越晃的两人往宫里赶去。
出人意料的是,三人被魏珠领着前往养心殿复旨时,从不参政多话的德额娘竟然哭着长跪在养心殿内,而皇阿玛烦躁地踱来踱去,不住地叹气敲桌案,几次回头欲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酒劲上来的小六晃了晃身子,跟着四哥,又拉着小十三下跪请安,歪头看了好一会穿着一身月白素衣,头上无一饰品的女子许久,一直没有动静。
四爷扯了扯他的袖子,按着他的后颈,又扯了扯同样迟钝了的小十三再次请安,并唤了声,“德额娘大安”。
小六听见旁边四哥与小十三的唤额娘的声,晃了晃脑袋,又仔细地辨认了会,才恍恍惚惚地喊了声,“额娘”。带着熏熏然的酒气,便要滚过去歪缠。
德妃抹泪的动作顿了顿,并没有如往常那般会心疼地将人搂住,嘘寒问暖,反而脸色冰冷地瞥视着小六,呵斥道:
“来御前复旨,竟然浑身带着酒气,胤祚,你也太不成体统了。统共也不过是八个月未见,竟让额娘觉得好生陌生。”
复有正姿往地上叩头,额贴地面恭敬地说道:
“您常劝臣妾,儿女缘分半分都勉强不得,但为何总是臣妾来受这份痛至骨髓的罪?既然上天不悯恤臣妾的,臣妾也就认命了。
但好不容易天可怜见的,让臣妾得知我儿的消息,为娘为何不能见见他?抱抱他?告诉他为娘的在十三年里都在日日夜夜地思念他,因思念而夜不成寐。”
康熙看了眼底下跪着的三人,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们三且退下吧”。
四爷抿了抿嘴,沉沉的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又扯把糯糯地轻喊着额娘,继续凑着撒娇的小六,一下没扯动,只好再行一礼,往前跪行两步,将小六一把抱住,搂紧,再拉了把同样酒劲上来,只知道傻乎乎笑着的小十三,站起就往后退着。
也不知为什么,是康熙的一直沉默,还是四爷的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德妃,只听德妃放下端庄的一声尖利嘶喊,
“真真造孽,走了一个好不容易来一个,却一夕之间鹊巢鸠占,霸占了额娘与阿玛,甚至连哥哥弟弟也霸占了。就算如何的闯祸,总有人相互,总有人疼惜。
我儿却一人餐风饮露,凄凄冷冷地吃尽苦头,既然生不见人,死也不会有他摔盆,还不如早早在奈何桥上等他数十年,算是赎清抛儿的大罪。只可怜我那小十四,将在这世上喁喁独行。”
说罢流着泪水,就要往墙上撞。
四爷听着德额娘的那些话,力气似乎在一刹那间,全部都流失了一般,双腿软了软,带着小六就往地上跪去。
又听得康熙的一声厉喝,“德妃!”转头看见德额娘欲要往墙上撞的动作,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掉了出来,哽咽地喊了句,“额娘……”眼前一黑,就往地上歪去。
后来,德妃并没有去撞那墙,只有四爷一人在回去的当天就发了高烧。
、第10 9章 最后的交易①
四爷就这么眼前一黑;浑然不觉后面发生了何事;醒来时只瞧见自个是躺在皇阿玛办公的长榻上的,而另一侧的皇阿玛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细细翻着折子,不是拿朱笔批写两句。
屋子里静悄悄的;四爷觉得嗓子十分干哑,低咳了声就要起来。
康熙瞟了眼四爷后;收回目光继续写字,“别动;就躺那吧,喝碗官燕再回去。太医也说了;说你思虑过度,气血不稳;还受了不少的惊吓。”
“儿臣不敢,儿臣并无大碍。”说着就撑着靠垫坐起身,就往地上站。
康熙也没拦,只说了句,“好了,让你躺着就淌着,刚才你还拉着朕的手,不停地在喊着额娘别丢下我,这会子装什么男子汉,又没有外人的。”
四爷稍稍愣了愣后,快速跪下伏地。
康熙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的笔,站起身去扶起这个做事一板一眼,从不撒娇,只安安静静办事,一直都让人很放心的四子。只是没想到他心里的心结竟然是养母早逝,又一直不得亲母不承认。
放软语气,“谁心里没有个事,就那整天小魔星似的只知道欺负人的小十四,也偶尔会独自坐在凉亭里,垮脸皱眉,一脸的可怜相。”
“皇阿玛,儿臣……”
“没事,朕心里头亮堂着,”康熙难得地拍了拍四爷的肩膀,接过魏珠递来的一盅官燕,打开了盖子,用勺子搅了搅,示意四爷尝尝。
四爷默默地接过来,眼眶红了红,而后一勺又一勺地吃了起来,直到吃的干干净净才舍得将盛官燕的盅子递给一直候着的魏珠。
康熙见了掩了掩面容,扶着桌案的一角缓缓坐下,疲累的感觉也浮上了眉头。机灵的魏珠让人收拾好后,就亲自上来揉着康熙的太阳穴,捏着后脖颈与双肩。
康熙长长地吐了口气,也没让魏珠忙活多久,就让他退下,并说着,“你额娘的话也听清了吧,本来还想就这么抹过了,谁知她竟然什么都舍得,只要见见那人。胤禛,你来说说如何办才稳妥?”
四爷掐了掐虎口,垂眸掩去眼中袅袅升起的戾气,思索好一会,方才认真地问了句,“祚儿真不是我的六弟,而那人才是?”
康熙颤了颤眼眸,凝视了四爷许久才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那日你德额娘难产,几乎一尸两命,也不知哪里跑来的癞头和尚与邋遢道士,神通了一番后,你德额娘不但没事,小六也顺利诞生。
但后来很快就发生一些事,就这样让那和尚带来的祚儿做了六阿哥,而原本的小六随着他们走了。”
四爷点了点头,皱眉深思,难怪皇太祖母会许祚儿婚姻自选,难怪德额娘只急着找人替自己开蒙,选通房选福晋,却对祚儿不闻不问,曾经还为这件事欢喜过,现在想来德额娘是怕祚儿将来乱了血脉,胡乱混过几年再说。
只是皇太祖母是真心疼爱祚儿的,不然也不会生前疼爱,薨了后还将私库以及那些蒙古王爷的支持都给了他,让他能在心思各异的宫内风波中不再受难。
但德额娘不同,她心里既没有自个,也没有祚儿,有的只是活在这人言可畏的后宫内,做那些必须要做的事,心里承认的儿子也只有小十四一个。如今她既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件事了,那么祚儿将来的定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四爷的眸子锐了锐,肃穆地行三跪九叩之礼,起身后,以从为有过语气,悲伤地说道:
“儿臣有个不请之请,还望皇阿玛能应允……”
四爷抱紧怀中被悄悄灌了秘药,身体渐渐在僵硬的小六一步步地往宫外走着,偌大的宫内,四爷没有乘轿,也没有让任何人来伺候,独自一人抱着小六一步步地用脚丈量着这个千万人仰望的紫禁城。
随口念叨了句,‘祚儿,你喜欢这座铺满金色荣华的屋檐,阴谋算计为红墙的这里吗?这里好寂寞,太阳在照着你,依旧感到寒冷。我也从来都只有一个额娘,就是那个会在我摔倒时扶起我的那双手。’
小六摇了摇头,感到身子有些发沉,但心跳过于慌乱,很不舒服,但依旧动了动开始发僵的嘴,含糊地说了句,“佟额娘很好,可惜早逝。德额娘是知道四哥的孝顺的,连我都不及你”。
随后四爷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抱着他,稳妥地行走着。有时也会凑近他耳旁,絮语着所有的琐事,带着他转遍所有满是各种回忆的地方。
从当年第一次碰见小六,惊艳到心跳的慈宁宫开始,到后来永和宫里一间不起眼的小耳房,在那里,背着所有人,不但诱拐了年幼无知的小六喊了爷,还初次抱起了软绵糍糯的他,让他许下懵懂不知的诺言。
然后是日夜相伴,一同学习课业,互拥沉眠的屋子,如今已变成了小十三的所属。
四爷抱着六爷远远地看了会,正手忙脚乱地誊写着庭训的小十三,在小六耳旁贴了贴亲密地嘴唇,“小十三喜欢军营,我已经奏明皇阿玛了,皇阿玛也点头了,我们走吧。”
喝了秘药的小六这时已完全发作,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脸色也是苍白到了没有血色,连嘴唇都是灰白色的,唯有眼珠子一如既往地透亮。
小六睁着眼,不太明白为何会变得手脚僵硬,不能动弹,不但曾经欢快流动的血液都如凝固了般,感觉不到里面的动静,就连做个面部表情都十分困难。
但面对抱着自个的是四哥,还是很想露出个求表扬的笑容,想说,
‘小十三会在军营过的很好的,四哥什么都不缺,缺个能说的上话,又有点分量,能真真切切帮到你的人,这样你就不会太累,不用经常熬夜。
要是再出像河南那样的事,直接让小十三领着兵丁来帮忙就可以轻松解决了。我和小十三在这两个月里商讨很久,才决定的,不过小十三是真的喜欢军营。’
谁知刚想说话,舌头也僵直了,连嘴都没法张开,不由露出几分焦急。
四爷像是看懂小六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又像是不再关心其他任何的事物,遥遥地看了眼佟额娘曾经住过的宫门,转身离开时亲了亲他的脑门,絮语着,
“还有没有地方想看的?或许我们都不回来了。”
已无地方可动的小六,猛地鼓了鼓眼睛,想要一口咬上四哥的下巴,骂一句,‘你疯了么?’却只能急的眼内充血,依旧无法撼动四哥分毫,也没听见他的任何解释。
四爷再次低低一笑,“已经很好了,我求仁得仁,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既然你没什么留恋的,那我们走吧。”
小六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皮被抚下,一双温热的手触碰了下睫毛后,很快移开。但随着四哥手掌的挪开,连眼睛都再也睁不开了,还带着满腔火气的小六忽然觉得很困,一动不动地沉沉睡去,直到再无知觉。
随后几日,太医院一直乱哄哄的,早就无知觉的爱新觉罗·胤祚终究还是在三日后,在四爷府里抱病而殁。
康熙听闻,悲痛欲绝,一连数日都无法下咽,也病倒在榻,面对穿着麻服前来伺候的德妃,是破天荒地发了好一通的火。
小十三得知消息时已在丰台大营,当整个大营都披麻戴孝时,小十三才知晓是出了什么事。
从不落泪的少年,扑到宫里却得知六哥的灵柩并没有按例停在宫里,而在四哥府里,一边哭一边又往四哥的府里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前几天我们还一起摔跤,一起玩笑,怎么,怎么三天,就三天……六哥走了,四哥该怎么办?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