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君耳里,启奏曰待得宿主力量全盛之日,幽鬼必将出天。天君为防幽鬼,暗传旨意,命北阴大帝手刃亲子。自古帝王之家,为保江山,父子兄弟残杀何止少数?北阴大帝亦觉为此法可行,于是打算在儿子千岁诞辰当日除掉他……”
听惒看向对面,昏暗里,看不清镜岑的神情。要被生父抹杀,这样的心情,不是常人可以体会的吧?不动声色,数万年来一直装聋作哑,甘愿屈居黑暗里,动心忍性……这人的心,究竟是到了多冷血呢?
“……而那个人一直被埋在鼓里,听说父亲要为他准备诞辰盛会,还满心欢喜的约来了自己的心上人,要在诞辰会当日向他示爱…当然,那一日来的,除了火凰,再无别人。北阴大帝要设阵收他儿子,哪一个宾客会来呢?除了天君隐没在黑暗里,冷眼看着这一切。火凰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还是去了……哼,以神之身,吸取了幽鬼之力。幽鬼乱窜,火凰即将暴走。因着是旧日老友,北阴却不忍再动手,天君见火凰如此情深意重,当下降下情丝网,想以此震住火凰体内的幽鬼。”
阴暗里陡然生了些许变化。因着情绪的波动,地狱火在镜岑的脚下疯狂的蹿出来。听惒看了只微微一笑,继续道:“那情丝网是何物?万年蚕丝做的网,能勾魂摄魄,刮骨割肉。火凰因此化去了全身的血肉,森森白骨掉入忘川,血染了整个江河……那景象,一个刚满千岁的幼子看了,定是刻骨铭心的。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不能忘记啊。”听惒低笑道。
地狱之火燃烧着,从黑暗里燃烧起来,镜岑的面目更显幽深。火光之中,唇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沙哑的嗓音突破了九重狱的束缚,一层一层的冲刺上来。“殿下说笑了,那样的事……早就不记得了!”
火势猛烈的燃烧着,镜岑迈动脚步,踏上虚无的湖水。曼珠沙华自动在他脚下铺就一层地毯,鲜艳的红色刺目的蔓延开来,无数的地狱花以异常强大的力量占领了整个湖面。
每走一步,都是鲜血。
莲花枯萎,被黑暗吞噬,粉末尽消。金乌彻底沉入云海,黑云占据一切。
听惒看着这一切,却是轻笑着说:“天界有一仙子,能一步一生莲。阎君却不同,一步一杀戮,一步一毁灭,一步一黑暗。别有一番风景呢。”
“哼。那么殿下就请好好欣赏吧。我不仅会将黑暗带入天庭,还会走进你们所有人心里,魂魄里,让尔等即使是挖去眼睛,也能看到地狱的亡灵;即使是割掉耳朵,也会听到来自黑暗深渊的哭喊;屏住呼吸也挡不了鼻息里的血腥味,闭上嘴巴也依然无法忽视唇齿之间糜烂的血肉……哈哈哈……”
听惒点点头,“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你忍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尝尝你当年的滋味么?神而不死不灭,即使肉体死亡了灵魂也依旧禁锢在你所制造的黑暗里,你要让我们永无休止的承受你的憎恨啊。”
镜岑已走到了彼岸,黑暗已吞噬了周天,只剩下听惒身上一点淡淡的华光,微微发着亮。“或许,你说的对吧。”镜岑低笑,“不过你的说教,也到此为止了。听惒殿下,在我所制造的黑暗里活下去吧。来,去见见地狱的亡灵……”
听惒一点点的被黑暗吞噬,然而他也慢慢的笑了。“我知道我逃不过,不过,阎君也不要再想更进一步了。”他抬起头看着镜岑一瞬间惊异的眼睛,笑容加深,只见那湖面,正在一点点的下沉。“阎君的黑暗,也请到此为止吧。苍生何其无辜,你要他们遭此大难呢?就跟我,一同沉入黑暗里吧。”
看着湖面无法抑制的下沉,镜岑又无法脱身,想必这下面早被听惒设了什么法宝机关,一直就等着他走进来呢。 “哼。凭你?”
嘴上这样说,镜岑却也是全力挣扎。怎知听惒竟是全力来拖拽他,一个巨大的身形在听惒后背蹿出展开,尖牙利齿,红眸泛着幽光,背负锁链无数,锁链的尽头通往湖心亭之下不知何处。
无数的锁链飞过来,噗噗噗穿过镜岑的身体,扣紧他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拖拽骨肉分离。听惒笑着说,“此乃上古神祖伏羲之力,这湖心底下,即为八卦天符。阎君无需费力再挣扎了,还是随我一同去吧。”
忽然,一道白光自镜岑身后的黑暗里穿透出来,裹住他的魂灵。听惒见此光晕,愣了一下,“是虚妄天尊吗?不……不是……这是……”然后他叹了一口气,看着身影逐渐模糊的镜岑道:“没想到,你还留有这样一张王牌啊。也罢,这天地本是由她所创,再传回她手也是应当。不过我既然以身献法,祭了这伏羲阵,总得有所作为才是。阎君这充满仇恨的力量,就随我而去吧。”
他微一蹙眉,后背的铁链奋力一拽,将镜岑的肉身活生生的扯出来。同时那白光裹着镜岑的魂灵往后迅速飞移,褪去了黑暗,虚幻而纯白的灵魂疼痛之极的仰起头,微眯着的眼睛看到听惒逐渐沉入湖底。听惒嘴角却依然挂着笑,也仍旧如他来时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撑着下巴。
“有一句话起码我没说错,阎君,你始终要回归黑暗被封印起来的。今日我带不走你,来日,你自己也会那样做的。生于黑暗,亡于黑暗,在黑暗中消失。这样才对。”说完这些,笼罩着淡色华光的听惒太子,彻底沉入湖心。湖面骤然收拢,动荡开来,天宫震颤,不消一刻,毁于一旦。
“阎君……”曦凰收拢手心的灵魂,哭了一会儿,转身飞奔出去。天宫已毁,魔兵大多未及撤离,损伤惨重。南天门垮塌下来,曦凰自废墟中飞出,却见登神台上立着一抹纯白的身影。
66老神兽的清汤生活
那人立在登神台上;脚下是浮云千层。白发过膝;巨大的披风拖在地上;纯白的素衣上印着墨蓝的字迹;一排排一串串如同一页未完的经书。容颜是久经风霜的皓白,只眉心一点鲜红,格外刺眼。去了三分倾城绝色,多了十层岁月沧桑。渺渺云烟自紫眸飘过;无波无澜。
“白……尊者。”身后有人喊他。
侧过身去,半垂着的眼像是沉在万年冰湖之下的紫色水晶;雾蒙蒙;灰沉沉,看不真切。
曦凰道:“那位听惒殿下在凌霄殿里设下伏羲阵法,阎君不慎着了他的道,眼下只能暂时隐退了。我先带阎君的魂魄回府,天上这边,就交由你看管。”说完便径直离去。
白穹在天宫的废墟之上站了一会儿;又去了那琼林看了一遍,在入口站了好一会儿,举步进了琼林。琼花盛开又滑落,满目纯白挡眼。墨蓝字迹的经幡披风在地上拖拽而过,不惹尘埃。
穿过琼林,来到天河边上。寂静无声,紫沉沉的眼眸慢慢的滑过无望无际的天河,最后落在河中心的那一顶油纸伞上。
狂风乍起,漫天残花。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往一条路寻去。琼林中阡陌万千,白穹眉间红印闪动,立刻就看出了设在这林中的八卦阵。不多时破了阵法,顺着经脉来到一方天地。
有一方石桌,桌上摆一盘棋,太上老君和元天相对而坐钻研棋局,一旁立着个倒茶的仙童。白穹立在这头,那仙童抬头看见他,先是一惊,接着便释然的笑了。
“师父,小师弟来了。”苏坠提着茶壶,往太上老君的杯里倒了些。太上老君没看旁边,反而是抬眼看了对面坐着的元天。元天却盯着棋盘,眉头紧锁指间捏一枚棋子,久不能落。
白穹往过走,凭空出现一道屏障,他抬头一看,却是一方方方正正的棋盘。那边传来太上老君的声音:“小子若想进来,尚还欠些火候。”
强风涌动而出,却击破不了棋盘半分。白穹的眼眸终于有了些情绪,看向棋盘里面,那两个依然头也不抬的在对弈,只苏坠依然对着他笑。白穹转身离去。
※※※
又说那日,苍玄从南方赤焰宫匆匆离去,正待回琼林去寻那虚天钥匙黑玄石,在云层上却见魔界黑云催动,大片魔兵趋势待发。苍玄见之大骇,又刚好碰上自魔界匆匆赶回的夜奈,青天白日霹雳骤响,这是天庭发的召集命令。两人迅速去了天宫,凌霄宝殿上已聚了一帮神仙兵将。
魔冥两界联军造反,大家既然得知,当下就制定了策略。苍玄早年带领天兵天将出征平定叛乱战功无数,加之其母为玄武元帅,被选为其余三界联军第一人,天君更授予其‘天定元帅’的封号,领天兵五十万于七重天与魔兵正面交战。另拨司命战神墨沧天兵百万于九重天南天门守候。孰料对战当日墨沧临阵倒戈,大开南天门。当苍玄与梼軴的军队在七重天死守的时候,却已有镜岑带着大队兵马直上九重天,南天门大开,空无一人。
苍玄在七重天战了九天十夜,魔兵在顽强进攻了十天之后却突然散去,毫无预兆。苍玄披着战甲,看着四周血染空云,死伤无数,怔了一会儿便速速回天。却被眼前的残垣断壁彻底震慑住。
天宫已无人烟,除了沉在冰湖深处的听惒太子,便只剩下遍地硝烟。苍玄身形晃了晃,颓然的坐在湖边很久。脚边的长戟上鲜血慢慢凝固干涸,空中寂静的像是远古天地未开之前,那些亿万年的寂静的星空。黑沉沉的,再无声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裂口不计其数,污血从指尖一滴一滴的滑落。银色的眸子动了一下。
他在这天宫坐了不知多久,恍然这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
“我知道你要找这个。”掌中握着一枚泛着光泽的黑色晶石,金翎眼睛没有什么光泽。“交给你,救我哥哥。”
见白穹不说话,她抿唇,皱着眉,泪水开始涌出来。“我哥哥他没有错,他不该承受这样的结果。”永生永世禁锢在黑暗里,陷在无门地狱里不得超生。
白穹说:“是,他没有错。谁都没有错,有错的是宿命,是轮回,是冥冥之中的掌控者。”他眨了一下眼睛,“而我,便是来毁灭这个掌控者的——”
他拿过金翎奉上的黑玄石,冰凉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眼波灰蒙。“我答应你。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听惒殿下不会再在无门地狱里。”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苍生化为白骨,灵魂回归虚天,万物成灰,天地混沌……便无所谓地狱,也无所谓天堂了吧。
凌星魇在梦里,昏沉沉的走不出来。紫色的雾气充斥在天地间,生灵沉寂,万骨枯碎,天地一片死气沉沉。他赤白着双脚,未着鞋袜的脚板被隔的生疼。他底下头去看,他正踩在一堆白骨上。七零八落的交错着,从那奇特的头骨,依稀能判别是他的信使紫凰。他心里一吓,后退半步,又踩到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回过头去,已经干燥的动物皮毛堆在尘土里,他急急俯身去刨出来,然后忽然身子一僵。
包着大脑门儿的皮毛空荡荡的,躺在他手掌心上,没有一点真实的重量……再也不是往日那个会撞在他腰上的大脑门儿了。凌星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站在云端,经幡飘过空濛的紫色眼睛,长睫不动巍然。
浑身一震。有人剧烈摇晃他的肩膀,终于醒了过来。
“凌星,你又在做梦。”万海思殇坐在床头,外面天色已经黑尽了,房里昏暗暗的,让他的脸不太真切。
凌星伸手想去摸他的脸,被万海思殇的大手握住,很温暖。“看你,手好凉。”万海思殇说着,将凌星拉起来,圈在怀里。
凌星死气沉沉的问,“万海,外面是不是出事了?”
“啊,没什么。你大哥丢了一只狗,正满山找呢。”
“狗?是京京吗?”凌星忽然坐起来,猛的睁大了淡黑的眼睛。他见万海思殇没有说话,心都提起来了。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轻响,接着门被推开了。吱呀一声,地板上踏上厚重的脚掌。
“星星,你找我吗?”狗熊趴到床上,幼圆的小眼睛闪着两点光。凌星看了他一眼,笑了。狗熊顺着床沿爬上来,床被它压的往下沉了许多。它爬到凌星手边,然后坐起来,盘着腿看他。
窗户外面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走过,透过纸窗还能看到一只竖着的巨大毛尾巴。华阴边走进来边说:“你们一屋子人挤在一起,怎么不掌灯呢?”将灯笼放在桌上,又将房里的灯一一点亮。大白猫轻轻一跳跳到床上,对凌星和万海思殇昂了昂头,算是打过招呼。甩了甩尾巴,躺在床尾。
“凌星,你现在感觉如何?算着你也大限也快到了,怎么样?身上的骨头痛不?”华阴问道。
凌星靠在万海思殇怀里,眯着眼睛伸了一下腰,笑着说:“挺舒服的。”
他头顶的人低笑一声,“哼,那是。”
“嗯?”凌星抬头看他。
华阴挠挠后脑勺,“有人每天帮你按摩,你当然舒服了。”她还少见魔神这个样子,说实在的,有些憷。“也就这几日了,大哥已经开始帮你准备了,到时候就在西城轮回便可。”
凌星说:“我想回南国。”
“就在这儿吧。”万海思殇却忽然道,“我也懒得背着你再跑了。”漆黑的瞳仁亮亮的,抿着唇,一副很麻烦的样子。凌星看了他一会儿,道:“那好吧。”
华阴要走,说:“近来天气越发冷了,这两只就留下给你暖床吧。”
万海思殇将凌星放在床上,凌星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我要去安排一些事情,不能陪你。”手掌抚摸了一下凌星的面颊,又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然后微笑,“先走了。”
看着高大的背影离开之后,凌星叹了一口气。狗熊靠过来抱着他的手臂摇一摇,凌星转过头去看他。狗熊问:“要关灯吗?”
“不用了,就亮着吧。”凌星说。
狗熊蹭了蹭他的肩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凌星问。
“唔,好看。”
凌星又笑,抬脚去踩大白猫的肚子。大白猫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
夜色沉沉,猫狗鸟同床。
禅心殿,华阴沏了一壶茶,青龙苍明坐在书房里,拧着眉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你说那镜岑阎君的宠妃曦凰,乃是上古母神转世?”
“不错。”万海思殇点点头,“我原也寻了她许久,先还以为是冰若,那日在地府见了她才知我原先都认错人了。”
苍明问:“那镜岑得曦凰,要用她做什么文章?”
“具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