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力气去笑了。用了太多的精力去控制自己,所以有些部分也就自然地缺失了,这倒没什么不好,孙澈自小就懂得一物换一物的道理,单看这笔生意合不合算罢了。
至少现在的他觉得,是值得的。
他想要的,远比目前失去的重要得多。
如果不用尽力气去克制自己,他很难想象自己会对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做些什么,或许是直接打昏带回家,给那个人的四肢都带上手链脚铐,撕烂他的衣服,把他压在床上狠狠地贯穿,直到他的眼睛氤氲着冒着水汽,再也没有力气做多余的事情,不会伤害亦不会离开。
他多想这样,想得都快发疯了,于是只能紧紧地拽着掌心,疼得发慌了也依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的面前还摆着那杯酒,凑近了有一种沉郁的香气,离远了就什么都闻不到了,所以孙澈只能这么看着,许久,才伸出手握住了酒杯,两种冰冷凑到了一起,反而觉得杯壁上的感觉更加舒服。
孙澈仰着头,视线模糊了一瞬,眼前出现了几个重影,他摇了摇头,昏昏沉沉的,那么大的雪,那么凉的风,到底是感冒了。
孙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客厅的灯还开着,刺眼得很,酒也依然摆在桌前,他觉得头热得厉害,可手机还在不停地响,抚着额头起身拿起电话。
“齐桓?”出口的声音一阵地沙哑,甚至说了句几个字他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孙澈,你没事吧,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得去看医生,你可别硬撑着。”
“嗯,我知道,你打过来什么事?”
齐桓那边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个,晨曦我们已经找到了。”
“是吗?”孙澈知道他的话肯定没说完,要是真的顺利,齐桓也就不会打这个电话。
齐桓叹了口气,“齐郁就是晨曦。”
孙澈那边半天没有说话,齐桓拿着电话走到厨房倒了杯水,不知道他到底是惊讶得很了还是听到了齐郁的名字需要时间去反应,谁想孙澈那边只平平淡淡地答了一句。
“知道了。”
齐桓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呛了出来,“你这反应真是有够平淡的。你也知道齐郁的性格了,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动他,要是从前……”齐桓的话头生生打住,他哽了哽,想到二年前的那些事情不由有些心烦,却还是接着说道:“现在我没把握他到底愿不愿意出来。反正你离他不远,不如去找他谈谈这件事,另外,齐郁也打算下个星期回来,你俩正好一块。”
“嗯。”孙澈头疼,他晃了晃头,眼前竟然又黑了黑,只好扶着沙发坐下来。
“喂,孙澈,你没事吧?”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齐桓在电话那头问道。“你可别乱吓人啊,我这可跟你隔着老远。”
“没事。”孙澈靠在沙发上,沙哑着声音开口。
“你这家伙,病了也不去休息。”齐桓见他声音平稳,心安了几分,嘱咐道:“齐郁那件事情我就交给你了,这事儿你得办好,还有,顺道把他带回来参加婚礼。”
孙澈睁开眼,头热得不行,整个人都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听着齐桓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的眉心越皱越紧,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可嘴里说话却像不受控制一样,近乎冷寂地应了齐桓一声。
“好。”
电话那头,齐桓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是怎么都听不清楚了,他试图集中注意力,可声音却越离越远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手上的电话落到了一边。
酒店的人打开房门的时候,孙澈已经不知道在沙发上躺了多久了,他的呼吸很重,脸上一阵潮红不停地冒着汗,眉心皱着,看得出很难受,嘴角却紧抿着,整个人显出一股刚毅地倔强。
进屋的人拍了他几下见他没反应,看他这情况有些不对,打了电话,把他送到了当地医院。
孙澈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刺激醒过来的,他不惯这种气味,可不管在哪个医院,这种味道总是必不可少。他慢慢睁开眼,房间不亮,光线也很柔和,显是有人先拉上了窗帘。
视线一转,窗户旁边的凳子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孙澈的心陡然动了动,他想撑起身看得更清楚,可身上没什么力气,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无比。那个人就坐在窗户边上,背着光,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可就是够不到,碰不着,也看不清楚,呼吸连带地抽动了胸口,疼得整个人都缩了缩,终于发出了声响。
坐在凳子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淡淡道,“你醒了?”
真正看清楚的这一刻,孙澈整个人竟然异常地平和,他躺在床上,安静地凝望,贪婪地把面前的这个人收进眼底。他的脸色也很差,唯独那双眼睛深沉、霸道、浓烈。
齐郁站在床边,俯视着这个男人,同样的平淡,却不是冷而是陌生,他笑了笑,眼底一片清淡。
“好久不见。”
孙澈的眼神陡然黯淡了下去,他喘着气,视线落到齐郁手上,手指轻轻动了动,因为没什么力气,看起来就像在发抖。
“医生说你这是肺炎引起高烧,烧到40度,再晚点人都救不过来了。”齐郁站在窗边,一直保持着那个距离,眼里的笑意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就像一个真诚的普通朋友。
多少年了,他终于能够这样坦然地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这个男人曾经期望的一样,不打扰不纠缠不爱亦不恨。
像是知道男人想问什么,他缓缓道:“齐桓打电话给我,说跟你讲到一半突然就断线了,他觉得不大对劲怕你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打电话给我。”
终于,孙澈眼里的最后一点希冀也淡了下去,连表情都是苍白的。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猛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齐郁终于上前了两步,打算按床头的铃,却被床上的人一把抓住了手。那种用尽全身力气的抓握,连骨节都泛着青白的颜色,只是一个病着的人又能有多少劲道,很快就被挣脱了。
齐郁又看了他一眼,“我帮你叫医生。”
男人终于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不要去。”
60、爱恨
齐郁果然站住了脚步,他低着头,额前的头发有些长,有几缕落在眼睛边上,他从前的发型更刻板,虽然干净简洁,可就像是被束缚在一个框框里的人物,能放纵的时候太少了,现在倒是随意自然了很多,就连发梢上微微翘起的部分也在彰显着改变。
在孙澈出声之后,齐郁什么话也没说,他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记忆里的孙澈在褪色也在融合,如果不刻意地去想,甚至连过去都快变成一块调色板,乱七八糟的颜色混在一起,稀释不了也分不清楚。
“你的病还要留院观察几天,已经帮你找好了看护,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跟他们讲。”A国的医疗体系很完善,针对没人照顾的独身病人也有妥善的准备。
孙澈看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观察什么。
齐郁心底动了动,这个人有些变了,身上张狂外露的部分收敛了起来,锋锐却并不慑人,让人忌惮又不至恐惧,时间果然是公平的,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痕迹。
孙澈说,“齐郁,我病了。”
齐郁竟然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是我亲自把你送进医院的。”
大冬天,扛着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到医院,让他流了不少汗,好在这几年常锻炼,体力活也没少干,不然半路上就吃不消了。
“我不想要别人照顾。”孙澈的话很直接,异常坚定,再怎么难以理解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孙澈不会蠢得以为再见面两个人也能像没事一样相处,当初摊开了那些事情,两个人也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可孙澈要的不是从前。
“两年了孙澈,有些事情你也该明白了。”齐郁静静看着他,他的嗓音很干净,甚至带着些漠然的感觉。
除了那一次在医院,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孙澈说话,在孙澈的记忆里,齐郁一直是温暖平和的,他可以对所有人冷着面孔,唯独对他是不一样的。
孙澈垂下眼,没有说话,手却渐渐握紧了,他的手上还差着针管,稍微动了动,青色的血管就凸了起来,仿佛能感觉到血液的缓慢流动。
这才是齐郁,真正毫无掩饰地摊开在面前的齐郁。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不舒服的话直接按床头的铃。”
“齐郁。”孙澈的声音提高了些,本来就沙哑的喉咙经不住这么折腾,他咳嗽起来,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嘴唇却灰白灰白的,看起来就像个久病的人。
手又被抓住了,齐郁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留下来。”
齐郁看着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手上还差着点滴,大力的动作让整个管子都抖动起来,管子里有血漫了上来。
“放手。”
孙澈冷着张脸动也不动。
“我叫你放手。”齐郁的脸也终于沉了下来。“就算你不放,我想走你也拦不住。”
孙澈的眼神动了动,慢慢放开了,眼睛却紧紧盯着他。
齐郁倾身按了床头的铃,很快护士就进了病房。
“他的手流血了。”齐郁跟护士说着,走到床的另一边,让出位置。
护士很快帮他弄好输液管,很直接地让床上的男人安分点,不要乱动,否则出院的日期只会延长。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听了,却都没什么表情,护士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许久,孙澈才开口,“我想喝水。”
孙澈这场病来得很急,又是国外,住的并不是贵宾病房,自然也享受不了在国内的待遇,许多事情得靠自己动手,他向来是个好强的人,几乎没有向人要求过什么,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包含着曾经付出的东西,在他认知里,想得到必定要付出,人给你什么,就必定想要从你身上拿走什么。
只有一个人例外。而这个人也是孙澈唯一愿意低下语气去面对的人。
两年前,他把这个人弄丢了。
齐郁看了他一眼,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孙澈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一只手撑着床,上半身缓慢地使力,另一只手刚刚动得狠了,针打漏了手也肿了起来,这个时候就只能摆在一边。这一系列动作做得相当困难,可孙澈也没开口让齐郁帮他,齐郁就安静地站着。
孙澈终于靠坐起来,额头上已经有些汗了,拿过杯子喝了口水,嗓子里干哑燥痛的感觉才稍稍下去一些,他看着齐郁,眼睛里有些晦暗不明。
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开头实在太难,就像这两年,他始终只能站在这个人的背后,因为背影不需要语言,等待也不需要语言,可孙澈到底不是这种坐以待毙的人,他愿意放开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总会回到身边,所以他给他时间给他空间,让他做想做的事情。
但是日子越久,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定,齐郁真的在一步一步地走远,远到快要挣脱他身上的这根线,这样的想法让人没由来的恐惧,孙澈握着杯子,手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病好了就回去吧。”齐郁揉了揉额头,他忙了一天,晚上又被齐桓一个电话吵起来,怕孙澈出事,被齐桓赶着大半夜到了酒店,结果进门的时候,这个人就躺在沙发上,呼吸急促,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齐郁不愿意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茫然的。
曾经他多爱这个男人,后来又多恨这个男人,可当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心里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没有痛没有酸涩,只剩下冰冷。
这个男人勾连着他过去的记忆,仅此而已。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孙澈的声音意外地平静。
“我不想知道。”
孙澈难得地弯了弯唇,却有几分自嘲,“是啊,就算你知道,也这样过了两年,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我在想我过去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情,以至于你那么恨我。风娱也好,孙家也好,到底怎么伤害你齐郁了,要说错,错的也只有孙澈,可齐郁,就算现在让我去说,我也只能讲,那十年我确实没把你放在情人的位置上,不爱就是不爱。至于后来,真的上心了,你做什么我也认了,可风娱呢?孙家呢?哪里挡到你齐郁的路了,让你费尽心机去做那些事情。”
孙澈喘了口气,他的脸色差的要命,依然继续道,“这些事情我一直放在心里,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现在却不想问了。”他嘲讽地笑笑,“真不知道孙澈有一天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你真的站在面前了,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我只想问一句,齐郁,你愿不愿意重新开始?”
齐郁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孙澈每说一句话,他的表情就怪一分,直到最后孙澈问出那句话,他竟然笑了起来,满面的苍白,满眼的酸涩,落到最后,变成一片空茫茫的。
“孙澈,晚了。”真是晚了。
要是二十年前那个齐郁听到这样的话,该有多高兴。
这个男人愿意什么都不顾不理了,只想重新开始,可手腕上的那道疤痕算什么?齐桓又算什么?所有的过去,曾经发生的未来都存在一个人的记忆里,孙澈问为什么恨他,齐郁答不出来,因为孙澈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能坦然地说,‘我们重新开始’。
可他真的不想再为之纠缠,对爱恨的倦意太浓,对这两年日子眷念太深,即使心底知道不可能就这么一直平静地过下去,也不想由自己来打破,接到齐桓邮件的那一刻,齐郁的心底除了欣慰之外总有些不能言明的复杂。
两年的流浪和放逐,清晰切断地过去。
这样不可调和的东西是不会一直存在的。
齐郁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一片沉静,过往的痛还会时不时地造访,可人在磨砺下也会越来越习惯抵御和释怀。
孙澈看着他,看着齐郁一瞬间的痛苦,之后又变成现在的模样,他伸手捂住胸口,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抽痛之后空落落的感觉。他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只要你愿意往前走,从来就不会晚。”齐郁心里那些不愿开口的东西,就让他暂时存着吧,再深的伤口也有结痂的日子,他等了两年,也不在乎等到齐郁愈合,所有的这些只有一个前提。
他要确信,这个人属于他。
无论他走得多远,走得多久,他的家都依然在这里。
齐郁缓缓摇了摇头,“孙澈,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也许齐郁这个人是在你过去的生命里占据了一部分的时间,可未来还有很长,忘了吧。”他淡淡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孙澈听亦或是说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