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东不耐烦地说:“别理睬这个老混蛋,我们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算对他客气,告诉他不签字、不盖手印,就把他带到古都市,让他上法庭。”
郑东嘻笑着向小李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那是吓唬吓唬他的,
这老不死的带回去是累赘,我过一会儿再进去和他谈谈。”
郑东吸完了烟,估计小李他们已经和老家伙谈完了正事,才慢悠悠地踱进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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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郑东笑嘻嘻地踱进病房,任铭书像是遇到救星般伸出枯瘦如柴禾棒似的手,指着小李、小杨说:
“老郑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这两个部下,如此没有教养,对我又是哄吓诈骗,又是威胁利诱的,还扬言要把我捉拿去古都治罪呢?
我是有缺点、错误,但还是享受副厅级待遇的正教授,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就把我杀死在床上吧,我反正也不久于人世了……”话未说完。他又喘又咳,又是“扑笃”一口浓痰,从喉咙涌上口腔。那个农家小妹子慌忙递上痰杯,扶他坐好,帮他捶背,捏腰的,忙乱了一阵子,他才重又平静了下来。
他身旁那个小女人插话说:“郑大哥,我家老任经不起折腾了,
他已是病人膏盲之人,你们那两个办差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一搭一档地又是要签字,又是要捺手印,把我家老任当罪犯揪,也太不像话了。”说完斜眼看了一眼偷偷暗笑的郑东。
郑东想,戏演到这儿该收场了,反正目的已达到,不妨放老家伙一马。不过他身边这小女人倒是不像是个小保姆,而像是个如夫人呢,一口一个“我家老任”的,显然这是两口子,一家子呢。
郑东亲切地微笑着踱步到任铭书面前,放缓语气说:“任老先生,稍安勿躁,我等也是例行公事,捺手印、签名是表示您老对这口述材料的负责,是证人必须履行的义务。‘天行有常,不为舜存,不为尧亡’,这是惯例。不能因为学贯中西,经伦满腹的学者教授就网开一面,法外施恩;也不能因为是娼ji优伶,贩夫走卒就法网严密,而格外严厉。这叫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至于是罪是错自有《刑法》管束,您老是读书人,将自己的行为对照一下《出版管理条例》
和(刑法)条文,自个儿掂量掂量,不问自明。”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任铭书先生旁边的小女人,那女人听到“娼ji”二字时,性感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凭第六感觉,任铭书这位如夫人,绝非寻常女子,很可能就是H省什么迷你发廊小妹子,是任铭书的红fen知己呢。
郑东继续笑着说:“像任老您这样知书达理的人,又是当过社长的副厅级正教授,是应当学习学习法律法规呀,否则被坏人利用,触犯刑律,也是要作为共犯追究的。我的两个部下,说的不是危言耸听呢,您老人家的所作所为是否有辱斯文,恳请先生三思。
您只有配合我们工作,弄清李一帆等人的犯罪真相,我作为老朋友,才好帮您老说话呢。您说是不是呀?”说完竟向任铭书眨了一下眼睛。弄得任铭书好一阵脸红。
提到李一帆,任铭书仿佛是很动气似的,青灰色的脸竟然也胀成了紫酱色。
任铭书故作亲切地说:“老朽的这点事,老弟你应当是知道的,
当初他们在法兰克福鬼鬼祟祟的,很多事都是瞒着我去干的。”
郑东却反驳说:“当时看不出来呀,好像你和他们亲密无间似的。”
任铭书像是杨白劳控诉黄世仁似的控诉起李一帆来了,他义愤填膺,感情大起大落,忽而顿足捶胸,忽而赌咒起誓,总之李一帆、艾莉莉罪恶滔天,他任铭书纯属上当受骗。说来说去,他这一介书生怎能斗得过江湖老骗手呢。
任铭书唠唠叨叨地说:“李一帆还欠着社里的200万债务呢,
这黑锅不是我顶着吗?我是好处没得着,反捞了一手屎,现在想洗也洗不干净呀!害我一世清名,一世清名。”任铭书像是正人君子样气愤地控诉。
郑东不想听他的辩解,话锋一转,又突然文绉绉地指着身后的小女子问:“敢问老先生,您身后这位娉娉婷婷的小美人,口气很像是教授夫人啊!”
这小女子不懂什么“娉娉婷婷”之类的话,但对“小美人”“教授夫人”是听懂了的,脸上现出一丝羞涩的笑容,顿时浮起脸又红了。
显然这话她很受用。
任铭书略显尴尬解释着说:“老朽不才啊!先夫人已弃老朽漂洋而去了,犬子在美国读书娶了一个洋妞作媳妇,生下一女孩没人照顾,她到美国去了。我一人孤苦伶仃,流落天涯,老病缠身,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呀!让郑主任见笑了。你知道我是做学问的人,这秀云呢,原来是搞美容和按摩的,很体贴人的,也就一个老来伴啊!
当年东坡学土沦落天涯还有王朝云相伴,文人学土身边不能没美人相伴呀。说这话,你们搞‘扫黄’的可能反感,而我是研究‘性’学的,说白了就是研究女人的,我是活到老,研究到老啊。”说完他摇了摇头,仿佛以为这句话郑东听不懂似的。有些他是不好告诉郑东的。
这叫秀云的小女子好像很是善解人意似的,她极温情地上下抚摸着教授起伏的胸膛,劝他少说话,少动气,然而倒是真的像是妻子关心丈夫那样喋喋不休地劝导着老任。
老任感激地看着她笑着,倒像是婴儿看着母亲似的。有些话他又怎能说出口呢?那是属于个人隐私呢。他怎能说,我老婆是因为我的风流而与我离了婚呢?他又怎能说,这小女子别看讲着一口普通话,其实是洗头房的**女,那一段雾水姻缘是丑闻,这丑闻当成美谈言说,他还没有恬不知耻到这种地步。不过他内心感到骄傲的是,当他门庭冷落车马稀,官场失意之时,还是这小女子知情义,她挺身而出,充分显示了身处低层的女子最美好的一面。想到这里,他眼睛湿润了。
他又哪里想得到这个粗俗的小女子是看中这老头儿身上的钱财呢?那是他酒醉熏熏,神志迷忽时,与她耳鬓厮磨,枕席欢娱一时忘情,为了显富露的底。他酒后把说过的话早已忘了,那小女子却牢记在心。当探得任老教授仍为孤身一人,最后又被免去总编辑职务,强制退休后,她挺身而出,毅然决然地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的青春。反正任老头衰朽残年,已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身边无妻无子,他以侠女现身趁虚而入了。
这些两人之间各自的隐私郑东又哪里看得透,他只隐约地感到这小女子并非良善之辈,和这老狗日的任铭书倒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还自比苏学土和王朝云呢。他以为别人都不懂历史,尽着兴在那儿信口雌黄地胡说八道。郑东想到的是他的恩师、H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钟教授所写的《苏东坡》,该书对苏学士的3位夫人作过深入研究。这王朝云并非自甘堕落的青楼女子,而是自幼丧父的孤女,被卖身官府为奴的苦命女子,被苏东坡夫妇救出火坑,而成为苏东坡家中的成员,那时官员是允许纳妾的。这眼前任教授的秀云绝非当年苏东坡的朝云呢,两者名字虽都有云为名,但却有天壤之别。就像他和谭冠厅长虽然同样挂着“共产党员”的牌子,但清流与贪官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郑东在那儿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思。这头任铭书却像是还阳的老蛇,蠕动身躯大谈起中国传统文化中娼ji与文学艺术家的关系,青楼里所孕育出的文学艺术对中华文化渊源流长的促进作用。
也许他是在卖弄自己的学问,而更深层的意思,大约也是为眼前这个年轻妖艳的小媳妇原来的娼ji身份予以洗涮。老任不名言说,
客人也不好打听,环顾左右而言他的微言大义只能靠各人细心去领会。
任铭书像回光返照那样,脸颊充血,喋喋不休,从李白的“对舞青楼ji,双鬟白玉童”说到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说到“秦淮八艳与江左名土”的关系。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在灿若星河的中国文化中,青楼文化作为反主流文化,因其浓郁的民间色彩而独树一帜。然而这一文化虽不为正,其中却水**融般地与封建官制主体的土大夫息息相关。
那些才艺双绝的ji女中,产生出了一批数量可观称得上是才女的艺术家。而才子佳人又是中国文学艺术中最充分展示的主题,代表了最广泛的人民性,那是对封建文化的叛逆,是对堕入风尘下层妇女的深深同情和她们对封建制度黑暗的控诉,薛涛、鱼玄机、严蕊、朱帘秀、马湘兰、陈圆圆、柳如是等等又哪一点比那些自命风雅的男性文学家、艺术家差。青楼文学的鼎盛时期是以‘性’来中和的,所谓‘睢睢关鸠,君子好俅’,写了男女之间异性相吸带来的美好感情……”
看着任铭书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地又在大谈“性”,郑东感到好笑,老家伙三句话不离本行。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此刻两眼直**光,神采飞扬,俨然就在大学讲坛上,直讲得口干舌燥,一阵剧烈的咳嗽,竟咳出一大口鲜血来。身后的小女子又是给他捶背,又是为他擦嘴的。他似乎意尤未尽地还要在人生舞台上作最后的表演。
他突然老泪纵横,抑扬顿挫地朗诵起北宋诗人柳永的《鹤冲天》来: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变,
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凭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吟完,他已是涕泪满脸,小女子又拿手巾帮他擦脸,他唏嘘饮泣着说:“郑东老弟,人心叵测啊!我在病床上,他们就免去了我总编辑的职务,我是正教授,知名学者啊,怎么说下就下了呀,他们是要我去死呀!当年柳三变是奉旨填词,我现在是奉命著书。他们说得好听呀,说是为了让我更加安心地研究‘性’学,以免繁忙的政务干扰。其实是狼子野心,觊觎我这个总编辑的位子,什么副厅级,狗屁,我正教授,要这个副厅级有什么用。”说完又嚎淘大哭起来,哭得差点昏了过去。
郑东看着心酸,他想“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他诚恳地说:“任老,您作为教授,蛮可以排斥官场琐事,安安心心著书立说,作学问嘛。”
任铭书嚅嗫着嘴唇说:“我不是想做官,这官有什么做头呢,我是不服这口气呀。我要上告,我要写信给中纪委、新闻出版署。这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这宇宙出版社是我创出来,现在想过河拆桥可办不到。你知道他们派什么车送我来的疗养院?派那个专门‘扫黄’用的北京吉普车。我在任上买的桑塔纳2.0到哪里去了?
住在这疗养院两个月了,那些混蛋都没来看一眼,我看来要死在这活棺材里了,我说凭我的身份资格弄一个名誉社长或顾问也行呀,
他们硬是不同意呀,你看人心险恶呀,我死了不要他们来送葬,就要秀云和他们的小姐妹为我送行,当年柳永死时青楼ji女凑钱葬的。我就要发廊妹为我送行……呜呜……呜……”他又掩面哭了起来。
郑东看这个任铭书确是不可理喻、不可救药的了。这家伙简直是官迷了心窍,至死却不忘他那官衔,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他恋恋不忘的是权势带来的好处,犹如鬼魂附体中了邪了。这使郑东联想到有人退休了,算是“致仕”了,而心理却还恋栈于官场,总想变着法子去保留自己往日的权势和荣耀,搞什么垂廉听政,幕后操纵一类。有的人真官当不了,也要弄个假官做做,当一个什么“顾勤问”、“董事长”、“名誉社长”之类。有如太上皇那样顶着个堂皇的幌子,既可颐养天年,又可随心所欲地干预政事。弄得年轻的领导总像是长不大孩子那样,在大人的阴影中从政,搞得手足无措。
其实,脱离了政坛还要玩弄政治,这是最危险不过的事。这些个官场中人,有的宦囊饱满,全身而退,良田美屋,财大气粗,还要为子孙求田问舍,这都是摆脱不了一个利字呀!有的人看来是准备终身依附于官场这块巨大的吸盘之上,不到把最后一点人的良知和党员的党性输送耗尽走进棺材,决不罢休。其时盖棺论定,其身也裂,其名也败,最后再按等级,依大小放进不同的骨灰盒,送进不同大小的墓穴,碑前再来上一段大言不惭的评功摆好的碑文,也算了此一生了。至于史书上的如何记载,他是不觉得的,骂名滚滚来也好,颂歌频频起也罢,反正我已乘风归去,死了也就了了。而子孙还享用他身前留下的余荫,也算上对起祖宗,下对得起家人了。这使郑东想到法王路易十五的名言,这些贪官污吏是不畏人言的,享乐当世,又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呢。
听了任铭书的这段表白,郑东心中一阵恶心。他原想告诉任铭书: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这种行为是完全可以作为李一帆的犯罪团伙来对待的,至少是犯了渎职罪。然而正因为你沾了点权势者的光,按惯例可以剥夺你的职务来交换减免你的罪责,全因为你有着副厅级正教授的头衔。这是现行正待改革的政治体制对官场腐败的宽容,是过渡期的法律不公正或不平等,你还有什么牢骚可发。然而,看到任铭书那形容枯槁,满脸憔悴的神色,他终于未忍心说出来。
郑东再次用可怜的目光看了一眼这具病骨支离、气若游丝的躯体,俨然形同行尸走肉。与这种僵死般的人物去理论法律问题,
已显得多余。他请专案组的同志拿出《讯问笔录》,请任铭书签字,
捺手印,履行最后的法律手续。
任铭书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笔录纸,请他的小夫人拿出他的老花眼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不时在上面修修改改,然后,十分慎重地签字。最后,他提出不捺手印,而是盖私章。
他说:“因为盖了手印就太像是一个犯罪分子。对我这样有身份的知名学者,副厅级的正教授,出版专家,大编辑,是不合适的。”
郑东宽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