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不自禁地感叹说:“这真是太美了。明天我们得去溪城见见爸爸、妈妈呢。”他深情地对身边的妻子说。
艾婷婷斜依在赫伯身上,作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点了点头,
用自己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赫伯多毛的手背上划着十字,使老赫伯苍老的心里荡着一股甜蜜蜜的感觉。
老荣看着他们这对老夫少妻的甜蜜劲也笑了。
其实此刻的艾婷婷心中是充满苦涩的,她并不知道她的父亲、那个脾气古怪性格倔强的中国老军人艾军伟。会对他们这种奇异的老少跨国婚姻持什么态度。她渴望见到父亲、母亲,又怕见到他们:在爸爸的眼中,她无异是个汉奸似的叛国者,其实她的行径与汉奸和叛国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她那强颜欢笑的靓丽外表掩盖不了内心的空虚,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丝的愧疚。如果她的父亲、母亲知道了他和赫伯所干的那些事,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卑弃她、蔑视她,并向中国政府告发她,她相信她的爸爸一定是会这么做的。数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姐姐的出走,至今历历在目,因为父亲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就是眼前这位看上去笑眯眯。
像是佛爷似的荣主任也会对她和她的丈夫卑劣行为不屑一顾。她流下了眼泪,赫伯轻轻地抚摸着她那一头漆黑发亮的头发,一只手揽着她的细腰,用大姆指擦去她眼角的泪。
当她刚刚踏上中国的土地就通知了爸爸、妈妈,希望他们能够来古都市到他们下榻的宾馆,在那个五星级的豪华大酒店小住几天,以叙天伦之乐。她相信像爸爸、妈妈这样的老**肯定从未住过这么高档的宾馆,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却没有机会享受改革开放带来的繁华。她为他们感到悲哀,潜意识中也不愿意让赫伯看到那幢破败的小灰楼。然而她深深地失望了。从妈妈接电话那抖抖嗦嗦、小心翼翼的语气,她知道爸爸并不欢迎他们回家,也并不接受他们的婚姻。妈妈为了不让女儿伤心,说爸爸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希望她能谅解,她欢迎他们回溪城,电话听筒中艾婷婷隐约可以听出妈妈是流着眼泪说这些话的:这使她很伤心。
“亲爱的,你怎么哭了?”赫伯先生关心地问。
“回到家乡,我太激动了。”艾婷婷敷衍着说。
老荣真诚地问:“怎么了,艾女士想家了,明天我将陪伴你回家乡去看你的父母,不用太难过的。”
艾婷婷用手娟擦着眼角的泪珠说:“谢谢您,荣主任让您见笑了,我的心情实在太激动了。”
190
去溪城的高速公路宽阔而干坦:在赫伯夫妇眼中,这样的高速公路硬件设施是决不亚于德国的。只是德国的高速公路两旁不是郁郁葱葱的黑森林就是芳草如菌的牧场,而这阳春三月的江南却是起伏的丘陵连着阡陌,一派怡人的*光,天上飘浮着白云,田野里金黄色的一片菜花盈盈开放,一幢幢风格别致的农家小楼矗立在黄绿相间的田野中。家乡变化太大了,中国农村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在发展着、前进着,这里显然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
当标着溪城市地界的绿底白字标志牌出现在眼前时,远方茅峰山脉连绵起伏,茅峰山的茅峰寺塔映入眼帘。这座在抗战日寸期炸毁的寺院早已修复,这塔却是新建的。艾婷婷眼小盈着泪花,眼前出现了清溪山,山上的亭台楼阁依旧。山底的清溪湖烟波浩渺。
除了老的人文景观外,又新添了许多新的旅游景点,这座江南的古城以自己的青山秀水,妩媚多姿,欢迎天下宾客。这使艾婷婷想到了清溪山脚下的那幢小灰楼,那个曾经喧闹而现已冷寂,显得有点破败的庭院,想到了她年迈的爸爸、妈妈。
艾军伟这位性格倔强的老军人,正在对自己的老伴大发雷霆,
他拒绝会见这个来自异国的几乎与他年龄相当的洋女婿,他认为这是对他老艾家门风的辱没。
他比以前显得更加苍老了,头发已全部花白,这几年:心脏不太好,因糖尿病又导致了腿脚不太灵便,甚至于背也有点驼了,他气喘吁吁地端坐在藤椅中,手中柱着一根拐杖。一个女儿说是去H
省做了生意,几年间只是偷偷回来看看妈妈,倒是常有钱寄回来,
和大军离婚后,至今单身一人,近几年音信全无,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一个女儿在德国读书读得好好的,又取得了硕士学位,听说住满6年后,又获得了绿卡,谈了一个对象是德国著名作家,到头来却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嘟嘟嚷嚷,嘴里有点口齿不清。只有老伴能听得懂,他是在骂人,
骂他两个不争气的女儿。
他此刻骂累了,正紧闭着双眼,像是老僧入定一样,柱着拐杖已不吱声。
老伴一反过去在老爷子面前唯唯诺诺的旧习惯,语气缓和态度却很坚定,希望他们老夫妇两人能见一见这女儿和女婿。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丈夫:“我说老爷子,你这倔脾气能不能改一改,当年你把君红气走了,人家现在干得不错,钱也不少向回寄。
我们就这两个女儿,君红因为你而不愿回家来,这两年又不知了去向。这回彬红千里迢迢从德国回来,你不说他们是夫妻,是师生不成吗?你就见一见又有什么关系呢?过去我万事遂你愿,这回可不答应你,孩子愿意,她感到幸福,我们操哪门心呢?”
她偷偷看了一眼老爷子,见他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似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又大胆地说了下去:“人家那是在德国,回家来一趟就为了看看我们也算是尽了孝心,不会住到我们家来的,你再瞧我们家这个破样,人家根本瞧不上,还不是住在大宾馆,大饭店的。
你就算接待一回外宾出出面还不成吗?老艾,我可求你了。”说着说着老太婆的眼泪水就流了下来。
艾军伟被老太婆的眼泪哭得心烦意乱,他心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一个女儿嘛离家出走,听说是做生意发了财,这财恐怕有些来路不明呢;一个女儿原指望是有出息的,却嫁了一个洋老头。这洋老头听说是一个什么作家,原是有家室有产业有子女的人,彬红这小妮子不要脸,硬是充当第三者,还不是看中了老头子的钱财。我老艾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出这两个活宝女儿。想到这儿,他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听了老伴的话,他已没有了火气,只是他这不祥的想法死死缠绕着他的脑筋,挥之不去。他不能不明不白地当这洋老头的岳父,
一个几乎可以称兄道弟的外国老头,又怎么能当我的女婿呢?没准就是个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德国法西斯分子。他一个老军人,无论从中国的传统道德还是从爱国主义传统都不能见这个人。
不过这老伴哭得也确是伤心,老伴是个好人,是一个善良的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夫唱妇随。这次不能拂她的意,我就妥协一回吧。
不过不行,我要一松口,这洋老头很可能会张张扬扬地乘着小轿车,带着翻译陪同什么的开到清溪路上。这路上小洋楼里住着的老伙计们会怎么看我呢?他们会在背后说,艾军伟这老家伙是个伪君子,整天装得倒像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样子,逢会必是大骂党内腐败,你看他两个女儿,一个去H省捞了大钱,一个出国娶了一个洋老公,听说还大了好几十岁呢,和那艾老头年龄相仿呢。我可是丢不起这个人呀,我这清白家风,放牛娃出身的老八路,一个无产阶级的**战士,怎能接受这个老资产阶级当女婿呢?再说对这个老头底细还不了解,就和人家称翁婿,这算什么事儿呢。
这些思绪像是浪潮一样拍打着他的心房,他脑子发胀,心口隐隐作疼。他挥了挥手说:“你要接待他们,你接待吧,我不管了,那老头比你还大七八岁呢。哎,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不张扬,彬红她回来就回来吧。那个洋老头,他最好别回来,回来叫我这老脸往哪搁呢?街坊邻居会怎么说,人家会说你艾老头不是一天到晚在老同志支部会上说要保持无产阶级**本色吗,这回好了,弄了一个有钱的洋老头当女婿,没准过几年就搬到德国去保持本色了。听说这老头早年还当过希特勒的兵,祖上是贵族,当过八国联军,攻打过紫禁城,
火烧过圆明园,这下倒好,和平共处了,我这余生还做不做人了。”
说完长叹一声,两颗浑浊的老泪流出眼眶,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重新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老头子这是考虑到自己的名节呢。能这样就不错了,彬红这小妮子,可不要把那个洋老头带回家中来,否则非把老头子气病,
没准一命呜呼了。老伴心中想。
191
黑色奥迪车轻轻地滑进了溪城大饭店的院内,一直开到了饭店的廊沿平台上。由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打开了门,一辆行李车推到了车前,一名搬运员将他们的行李搬上了拖车:电梯平缓地把他们送到了顶楼,赫伯夫妇包了33层顶楼的豪华套房,原也是准备接待父、母亲光临的,这套间有警卫室、秘书室,连保姆、厨师的住间都一应俱全。艾婷婷连老阿姨也可接来享受享受,不过父亲的脾气很古怪,他一生俭朴惯了的,不知会不会领情。因为从电话中母亲吞吞吐吐的语气来看,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婚姻尚未得到老爷子的首肯,因而还是打一个电话试探一下的好。总之,她不愿意把这次衣锦还乡,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弄得很难堪。不过,赫伯这老头性情还是随和的。
艾婷婷这会儿私下里用中文和老荣商量着:“我们家这幢干休所的楼,着实寒酸,把赫老头领回去,有损国家形象,再说您也听到了,我爸爸这人古怪,怕不肯见赫伯,也不认这门亲事呢,您看怎么办?”
老荣看了看眼前这个态度诚恳的中年女人,手摸着刮得铁青的下巴说:“我看这样吧,你家老爷子是传统军人,是难以接受这么个老女婿的。西方人无所谓,你看你家老公还一口一个中国爸爸呢?还是这样吧。我先领着你家老公去看看溪城几个新开发的旅游点,你要轻装简从,朴朴素素地回家,先当一个乖乖女,说服老爷子到宾馆来见见这赫伯算了。老爷子不肯来就不勉强,把老太大接来,见见女婿,也就是给了赫伯的面子呢。”
赫伯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艾婷婷与老荣用中文交谈时,赫伯先生一直用灵光闪动的蓝眼睛打量着这一对中国的男人和女人,好像是在问:“你们背着我在商量着什么?”
老荣笑嘻嘻地用英浯告诉赫伯:“尊敬的赫伯光生,您的夫人说,她先回去看看,把爸爸、妈妈接过来,我先陪你去溪城新开的几个风景点看一看,比如那茅峰山上的茅峰寺,还有那清溪山上的小王宫,另外中央电视台还在这清溪湖边开的外景基地有宋城、唐城、明城等等,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光返照呢。你看怎么样?”
赫伯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拍了拍手幽默地说:“怎么,是爸爸、
妈妈不愿见我?你要转告他们,我很爱我的夫人,也很想看一看这位二次大战的老军人,有这样一位抗日老英雄作岳父我感到很荣幸。”说完用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表示他的诚意。
老荣幽默地打趣说:“不,她的父母亲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蓝眼睛、高鼻子的口耳曼人做女婿呢,没准生一个H耳曼血统的孙子。”老荣用手指了指艾婷婷,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
这赫伯夫人解释着说:“爸爸、妈妈很高兴见到你,只是你的年龄和爸爸差不多,中国人的传统老女婿是不能登门的,否则邻居会笑话的,这是中国的国情。亲爱的,你要理解。”
赫伯眨巴着蓝眼睛说:“是吗?”说完耸耸肩膀,摊摊手,做了一个滑稽的怪相表示无可奈何,他接着说:“入境随俗吧,我尊重贵国的习俗。那么,我和荣先生去看风景。”
于是,赫伯夫人洗去脸上的浓装,去掉了脖子上、耳朵上、手指上珠光宝气的钻石白金装饰,拿掉了假睫毛之类的小玩意儿,她换上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套裙,显得很朴素,很像是一个淑女的样子。
手臂上挂着小坤包,背着大包小包带给父母亲的礼物,要了一辆的士独自一人去了清溪路。
穿过繁华的市区,坐在出租车内显得异常端庄严肃的艾婷婷一时百感交集,思如泉涌。这就是梦绕魂牵的故乡,一个山清水秀的城市,常年的国外生涯,她似乎已是不太适应这生她养她育她的父母之邦了。只是短短的6年时间,她已融进了德国的社会而对这里万分地隔膜了。如果再回到这个带着秀美自然风光又有古朴民风的社会中来,恐怕是今生今世不可能了。她已适应了那种充满金钱的刺激,不时能够在乎淡无味的生活中掀起感情上的波澜和事业上的高潮那种既有竞争的风险,又有获胜可能的社会环境。
前几个月她和赫伯大吵了一回,甚至赌气出走到学校同学处住了一段时间。果然这个狡猾的老东西耐不住寂寞,又低声下气地来求她回去。况且他的小说看中了中国这块广大的市场,没有她艾婷婷去开拓是不行的,而艾婷婷又必须有一个落脚之处,更长久地在德意志这块土地上立足下去,这赫伯无疑也是一块跳板使她能够如鱼得水般在德国上流社会厮混下去。她付出了青春,她必须有回报。于是两个怀着心照不宣目的的人终于结合在一起。这结婚只是形式,这浑身的珠光宝气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而这形式都是不可少的,有了这形式她就是著名作家的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可是真正的帝国时代的男爵夫人,有哪一个中国女人拥有这头衔呢。尽管这头衔是空的,然而这空衔在德国和中国都是有吸引力的,就像是中国的爱新觉罗家族一样,尽管那王朝已经被社会抛弃了好久好久了,但是人们说起爱新觉罗的子孙,依然称之为皇族,依然用一种恭敬崇仰的口吻谈起他们的字、画,尽管那画那字也许很一般,只要有这皇族的姓氏,在文物市场价值仍是不菲的。
现在她的名字冯。海德里希。赫伯。艾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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