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全国‘扫黄’办副主任,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她叫我向您问好。”说完习惯性地向首长挤挤眼睛。他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首长的宽大的客厅,临院的一边是拼成图案的古老花窗和门,镶嵌着玻璃,采光极好,柔和的秋阳透过窗棂,使大厅充斥着金秋的暖意。透过敞开的大门,一株盛开的木兰树矗立在红绿相间的石榴树丛中,白色的木兰花在树上盛开着,有点玉树临风的感觉,郑东感到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工笔画。两侧的墙壁上挂着A省书画名家的字画,正面的墙上八尺宣纸的书法作品从高高的屋顶直挂而下,那熟悉的书法,是首长拿手的悬腕大字,字如其人,敦敦实实,一字不苟,极有章法。那是首长长期临魏碑而独有的字体,笔力雄健,苍劲有力,抄录的是一首***《浪淘沙。北戴河》词。屋里摆放着一圈古色古香的花梨木古董架。架上大部分是精美的紫砂工艺品和寿山石雕,说明了首长对产地特殊的感情。几盆长着绿茵茵的长叶、开着白瓣黄蕊的水仙给厅里送来一阵阵沁人肺腑的清香,说明了主人脱俗的雅兴和情趣。
郑东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地扫着字画。他突然灵机一动,将眼睛移向中堂大字的两侧对联,那联语是A省前任省委宣传部长东方亮先生的杰作,联语日“彭祖八千岁,冲天九万里”。每字大如斗,笔墨淋漓,极有气势。
郑东竖起大拇指,不失时机多少有点夸张地称赞说:“啊呀,首长呀,这个对联写得妙呀!意思也够味,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万岁爷,你老人家也是入过阁,算是副宰相一级,正好八千岁,到了中枢也算是享用过九重天阙了。‘冲天九万里’,妙,实在是妙!”其可笑的神态,搞得首长哑然失笑,厅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首长笑着说:“好了,小郑呀,那对联,戏言而已,不能当真,不能当真。”可以看出首长对他这几句不失时机的小小恭维心中还是高兴的,再添一把火,目的就能达到。
于是他又指着墙上中堂书法条幅仿佛刚刚看见似的说:“哎呀,首长的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笔笔见功力,字字到位,好!好!‘扫黄’办的两位主任正要求你的墨宝呢!首长是不是肯赏脸赐与他们呢?”说完嘻笑着脸,注视着首长。但见首长满脸春色,喜不自禁,他知道惠光电话里托的那事成了一半。
6
其实,这幅字他太熟悉不过了,那是两年前,在北戴河写的。
1992年夏天,首长去北戴河避暑,一个电话打到了古都催郑东去北戴河,他要写回忆录,请郑东帮忙整理。于是郑东打点行装,匆匆忙忙赶到北戴河。
一天下午,午睡醒来,首长兴致好,要写字,但忘了带老花镜,
把正在埋头为他整理回忆录的郑东叫唤到卧室:“你帮我去买一副500度的老花眼镜,我要写字。”
郑东眨巴着眼睛摸摸后脑勺,心中甚感纳闷,这北戴河乃避暑胜地,那里去找眼镜店?但是,首长的指示是不能不办的。于是他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带着驾驶员开着车在北戴河景区到处乱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旅游点的地摊上花20元钱给首长买到了这副黑塑料框的500度老花眼镜。首长直夸:“小郑会办事。”于是又吩咐要去买印泥。
首长是用惯了北京荣宝斋产的珍珠朱砂印泥的,这种印泥在北戴河是肯定买不到的。急中生智,他窜到了食堂,向会计小姐借了一盒红印色,算是完成了任务。
今天看了这幅八尺中堂,他倍感亲切,那上面首长的印章和左上角的一方他帮助刻的闲章“跨世纪人”印模四周已泛油。他故作糊涂地夸奖首长字写得好,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激起首长写字的兴趣,目的是为了替“扫黄”办公室两位领导要字。他见首长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于是快步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搀扶首长向书房走去。
首长的书房宽大明亮,书柜里排满了书,书柜前的写字台宽宽大大满铺毛毡,笔架上悬挂着各种型号的毛笔,一方松鹤端石砚古朴端方。他轻轻地为首长铺上宣纸,倒上曹功素墨汁。
“给你的这两位领导写点什么呢?”首长发问。
其实,郑东在预谋让首长写字时头脑就在盘算让首长写点什么,构思要巧,立意要新。于是他略作思考,口中念念有词:“这男领导么,名字叫南风,东南西北的南,秋风的风,乃江西人氏,为人潇洒,工作狂热,对‘扫黄’情有独钟,我看把李白的诗‘南风一扫胡尘净,用上即可,下旬‘西入长安到日边’不动。西,江西也,长安,京城也,日为太阳,太阳是领袖的象征。到了北京,就是到了领袖身边,真是太妙了。‘’他不禁为自己想象力的丰富而自豪。心中暗想:郑东是何等聪明人啊!这点难不倒我!边说边用小纸写下这句诗递给首长。首长提笔悬腕,濡墨,挥毫在纸上纵横。郑东不失时机地夸奖、称赞。美言使首长情绪更高,字写得越发好了,一气呵成,联语书成。
这边郑东又苦思冥想给女领导写点什么。“这女领导嘛,名惠光。为人豪爽、聪明、有灵气。”
首长听完后说:“这个名字好,充满禅机佛意,上联就写‘禅心悟真经’,下联你来对。”
郑东脱口而出:“慧光照鬼魅”。
首长说:“这‘照’字不好,没有劲,还是叫‘慧光驱鬼魅’吧。”
“好!首长乃一字之师,改得妙,这慧光怎么能照亮鬼魅前进的道路呢?那不成了同流合污了吗?还是驱好,首长高见。”
写完字,首长饮茶,郑东盖印。乘首长兴致好,郑东得寸进尺,
又从包中摸出一张他早已画好的大公鸡,请首长题字。首长再次欣然命笔,写下“郑东画鸡”并落下名款,郑东使劲盖上首长名章。数年后,这张有首长落款题名的《斗鸡图》出现在古都书画拍卖会上,为一香港商人以1.8万元价钱买走,这是后话。
有关郑东画鸡的故事,被喜欢舞文弄墨的古都市“扫黄”办主任得知。此人既是郑东部下,也是性情中人,写得《古都画鸡人》一文,在报刊上发表。文中对郑东画艺、为人、性格皆有精彩独到的描绘。郑东对他的文章深感中意,于是复印数十份广为散发,以示“自我官传”。今特全文录下,以飨读者:
古都画鸡人郑东者,省城文化官,掌“扫黄”办公室。其画鸡小有名气,自称古都画鸡人。确客索要,慨然允诺,往往援笔立成。笔墨淋漓之间,翊翊有神韵。有方家评述:“郑东画鸡全凭胆大,敢于在纸泼墨纵横,肆意走笔,且绝不胆怯心虚,乃一派大家风范,虽行家而不敢效也。”
京城某公,既为上级也是朋友,几次索要公鸡,迟迟未见郑东动笔。我数次催问:“公鸡可画好?”郑东眨巴着眼睛,咧嘴一笑:“给领导画鸡,当然不能草率,需待风清月朗之夜,小酒微熏之时,借助酒兴,把盏握笔,催动灵感,方得成鸡在胸,一气呵成。”说完“哈哈”一笑,作有心无意状。
中秋前夕,我等受命赴京。电话里某公询问:“上次小郑答应带来的公鸡,何时抱进京来?”于是,我再次传话,这回他等不得风清酒熏之情致了,连夜展纸磨墨,涂抹斗鸡图。次日凌晨,果见墙上赫然悬挂着一只冠血红、目怒睁、嘴如钩、爪锋利、尾朝天、毛倒竖的大斗鸡。细看那鸡,正盯着伏地的一只大蝗虫,作欲啄状。我观后,颇感纳闷,雄鸡何作如此恶狠狠样也。郑东眨巴着眼睛得意地问我:“你看如何?”我说:“只是太凶了。”郑东却侃侃而谈:“我等‘扫黄’战士,焉得不凶?我公常年‘扫黄’,很是辛劳,成果蜚然.声誉雀起。其智慧超群,作风细致,思虑周密,工作狂热。凡知情者,无不感佩,皆作颂扬之声。唯决策欠果断,办事欠快捷,对体制内‘大蝗’们缺少杀劲,瞻前顾后甚多,因而养痈遗患,使虫害成灾。难以根绝。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君不见,‘买卖书号’屡禁不绝,岂非公等缺乏快刀斩乱麻的气魄嘛。故我作斗鸡,以赠明公.
买为诤友谏言。聪明才智如我公者,岂能不知。君见鸡嘴之下’蝗虫’买为‘黄毒’也。‘扫黄’、‘打非’自应有‘南风一扫胡尘净,的胆略,才能得‘谈笑静胡沙’之真境界也,老兄你以为然否?”我听之,默默无语,唯心服耳。
郑东为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有时随心所欲,快人快语,幽默而滑稽,有古今名士不拘礼法之遗风。因而有人讥为“此人太不像官”,潜台词却是:此等插科打诨之辈,岂能混迹于官场,与我辈为伍?有人则不大以为然,自有一番说项:传统文化是以宗法制、
“官本位”为基础的官场文化。官员要讲官话,作官派,才能以官势统撮一方,行驭民之术。因而“越名教任自然”总是有悖于官场习俗的。装腔作势的官脸演成自然,则自然之人面也就不自然了。这就是“假作真时真也假”的理。官场文化熔铸了两性人格的存在,使温、良、恭、俭、让的品格有了无限的外延而成就了虚伪。如是,官场陋习、谬种不绝,代代相沿,为世风认同,则难见容于鲜明的个性。不少的官儿们带着理念的面具将喜、怒、哀、乐藏于身份的假面之下,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地混迹于政坛,于是有了官气,则少了敢笑、敢哭、敢骂、敢讲、敢歌的真性情。凡稍有真人之态者,看来就不太像官了。其实,郑东为官是非常认真的,对落实上级指示是从来不打折扣的。近次集中行动,为了铲除贩“黄”团伙,他可以几天几夜不休息地指挥部下,追根究底,穷追猛打,战果令同道瞩目。
今年中秋,人在京城。是夜,皓月当空,凉风轻拂,驻京办事处的哥们儿略备水酒,乘郑东酒酣耳热之际,特备纸墨,让他画鸡。借着几分酒意,他泼墨挥毫,一气呵成三只大公鸡。相较之下,惟给驾驶员小王的那只“雄鸡”独见神韵:只见它挺胸昂首,向阳长啼,背景点缀着一丛迎春花,使这仲秋之夜带着几分春色的温馨。画完之后,郑东对着酒瓶大饮一口,喷着酒气,长啸一声:“拿去,补壁。”小王嘻笑颜开,捧着画说:“我是属鸡的。”郑东于是说:“属鸡好,公鸡勇斗,也善鸣,所谓闻鸡起舞,催人奋进是也。”说完,对我习惯性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那神态状似天真的儿童。这使我想到明末大思想家李贽的《童心说》:“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初也。”愿社会如初,多一些真心报国的赤子,少一些精于钻营的政客,则世界真的“雄鸡一唱天下白”了。
7
郑东喜欢围棋也是深受首长影响。当年首长在处理繁忙的政务之余,喜欢下棋、写字、养水仙。郑东为了陪首长对奕,曾刻苦钻研过棋谱,又在与首长的对奕中领悟其中的堂奥。随时间流逝,当郑东返回古都时,他获得了业余五段棋手的证书。这些当然得力于首长的悉心指教。他在中南海工作时曾画过一幅对奕图:一老者仙风道骨,白髯拂胸;一道童稚气未脱,天真烂漫。老少对奕,俨如父子。图上关系暗示了他与首长亲如父子的关系。首长题名“对奕图”。郑东有了这段“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经历,当然不会把谭厅长这类政客样的庸官俗吏放在眼里。因此,言谈话语中,多有不恭之处。
当晚,郑东宿在中南海,陪首长聊天,下棋,直至深夜。次日,首长派车把郑东送到全国“扫黄”办公室与哥们儿见面。
正文 第二章
正文 第二章
8
当郑东提着简单的旅行箱出现在地处京城闹市区那幢大屋顶建筑背后的辅楼,推开贴着全国“扫黄”办公室标志的门时,引得了弟兄们的一阵惊喜。
郑东不禁喜形于色,又不无炫耀地告诉哥们儿:“我到德国去参加国际书展,下午到长江宾馆报到,抽空来会一会哥们儿。”
“你可是我们‘扫黄’这条线第一个出国的,值得庆祝,中午弟见们聚一聚。”说话的小伙子名叫江林。他与郑东是老乡,来自古都市的古都大学。古都大学与北京大学齐名,当年也曾是藏龙卧虎之地。
头发蓬乱,戴着眼镜,瘦长脸显得有点_文弱的江林,大学期间曾是古都大学历史系黑社会研究权威蔡教授的得意弟子,获得硕士学位,当过班级党支部书记、校学生会主席、全国学联副主席,在校期间也堪称著名的学生活动家。他父亲是军区政治部老干部部长。他是父母钟爱的独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毕业时,老父亲曾在大军区报社为他事先觅得了一个编辑的位子。小伙子执意不愿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他要走自己的路。从此,父子反目,他独闯京城。凭他这样的家庭背景和他本人良好的政治条件,有两个位置可供他选择:一是到社科院黑社会研究所,继续从事黑社会研究;一是到京城某大出版社当编辑,安于寂寞,为他人作嫁衣裳。他以为前者的去向与老爹的安排差不多,不如当编辑自由,于是当了两年编辑。后来被抽调到全国“扫黄”办工作,正好郑东也抽调到这儿,于是共同战斗了半年,一起赴河南,去山东,奔河北,走浙江,搞暗访,办大案,作调查,可谓风雨同舟,交情不浅。
郑东离开京城之前,一再动员他打回家乡去,在他的办公室任职视事,与分居两地的小妻子团圆,以解父母晚年的孤寂之情、盼孙之愿。然而,他却以为单身汉的自由自在的日子尚未过够,在全国“扫黄”办的岗位还可以到全国各地去闯一闯,见见世面,就是去暗中查访,冒冒风险,也是十分刺激的事。于是继续留在京城,全然没有思乡归家的意思。
江林热情地把郑东引进自己窄小的办公室,指指桌上一堆放得乱糟糟的文件说:“老郑,你来得正好,向你通报一下情况,这里有一份署名举报,举报人还附了身份证复印件。此案涉及A省,我们初步找涉案出版社进行了调查,举报基本属实。你是否带一口信给仲副厅长,全国‘扫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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