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各家夫人小姐三三两两,讨论着心仪的香料。也有公子佳人结伴而来,举止彬彬,言笑晏晏。
只是,当他们看见沈慕白的时候,店铺还算宽敞的大堂忽然鸦雀无声。沈慕白缓步走到大堂深处,伸出一只白得透明的手,掀开了一直放下的竹帘。
他站在后堂外边,保持着单手掀开竹帘的姿势,并没有冒昧的进去。他之所里来到这里,是因为,他闻出了,那一点异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后堂是店铺老板亲自制香的地方,虽然只隔了一个竹帘,梅城人却都知道,竹帘上是元婴老祖亲自下的禁制,除非老板允许,否则元婴以下修为者,掀不开此帘。
竹帘上的禁制固然精妙,但是,对沈慕白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他甚至,只是随手而已,就将竹帘掀开。换句话说,蠢萌的宅男,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让人惊悚的事情。
正对着沈慕白的,是一个一身黄衣的中年男子。他的长相没有很让人惊艳,但是举手投足都是淡定从容。大抵是千帆阅尽,在身后碾香的小童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呆呆的看着沈慕白的时候,他依旧眯着眼睛,仔细用一杆小金秤量取盘中的香料,放在研皿中慢慢混合。
待到他研好手中的香,才对沈慕白谦和一笑,道“仙人请进。”而后用手指捻起一点方才混合的香料,有些得意有些抱歉的说道“我这香制作的时候,不能打断。失礼之处,仙人见谅。”
中年男子的并没有因为沈慕白的私闯而动怒,同样,也并没有因为他轻易破解了元婴老祖的禁制而惶恐。红尘浸1淫了小半生,一个人有无敌意,他还是分辨的出的。
沈慕白顿了顿,终于还是进去了。背对着他的那人,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沈慕白认识的,一头银发的人,只有……佛戡。
沈慕白不太喜欢佛戡这个袁不破亲手培养起来的对手,但是,也不代表他会怕他。若是临门不进,反倒落了下乘。
#脑残粉是铁杆粉丝不可战胜的,佛戡你造么?#
#我家男神也是不可战胜的,佛戡你造么?#
#你以为小爷不造你曾经暗搓搓的挑衅么?不服来咬我啊~#
沈慕白在心里傲娇的哼了一声,最终抬腿走进了这家店铺的内堂,在佛戡旁边的案几上坐了下来。沈慕白不太习惯跪坐,便用了一个平日盘腿打坐的姿势。佛戡有些奇怪的看了沈慕白两眼,最终眼底泛起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百年未见,眼前这人,似乎变得有些可爱了呢。佛戡饮了一口面前浅碧的茶水,遮住了眼神中的兴味。
“在下方才寻香而来,不知是哪种香料,香气如此悠长?”,沈慕白说话的空档,枕黑也从他银灰色的披风里探出了脑袋,三两下蹿到了桌子上,又蹦到方才中年男子调香的案几上,伸出爪子,想要在一盘粉色的香料里拨弄。
中年男子捞住枕黑小小的身子,将她送还到沈慕白身边,有些抱歉了笑了笑“仙人要找的,便是这个了。这一点子香料难得得很,可不能轻易玩笑。”
沈慕白见方才男子对香料的小心珍视,自然明白这是爱香之人,枕黑方才的行径的确是小姑娘被宠坏了。“家教不严。”沈慕白虽然心中愧疚,但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此,若对老板道歉,反而会引起他更深的惶恐。所以并没有多言,只是将枕黑掬在了掌心里,不让她乱跑。
枕黑也明白这不是在流云峰,方才她的行为,的确不太妥当。小声的“喵~”了一声,将身子团成一团,耳朵都有些歉意的垂了下来。
毕竟,她是那种会小小撒娇,又不至于娇蛮不讲理的姑娘。
佛戡笑了笑,眼神掠过沈慕白腰间的墨色莲花,最终定格在沈慕白脸上,“前辈这只宠物,倒是通人性。”
沈慕白下意识的反驳“这不是宠物,是……我家姑娘。”忽然觉得失言,嘴唇微抿了一下,最终却没有解释。
佛戡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沈慕白,轻轻的笑出了声。沈慕白别过头去,脸色一片冷凝。他觉得,他要被自己蠢哭了。袁男神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毁坏你形象的。沈慕白在心里为自己点了根蜡。
忽然,竹帘被挑开,一个红衣少女冲了进来。沈慕白方才破坏了元婴老祖的禁制,现下这竹帘,和寻常竹帘无异。
冲进来的少女一身火红的狐裘,在领口和袖口处缝了一圈洁白的兔绒。她周身环佩叮当,发簪全金打造,却偏偏只显得贵气,不显流俗。少女披风下是一身短打,袖口和裤脚被利落的束起,十分英气。手中的长鞭油亮,并不是寻常少女拿在手中的装饰。
沈慕白与人对战的经历几乎没有,但是却能够预计,若是那少女挥鞭而来,他面前的红木案几肯定会被劈成两半。
修真小说的妹子不可能清一色的温柔如水,大多数他看见过的女修,都是十分凶残的。眼前这个,虽然修为不高,但是还是能够划到凶残的范围吧……
“听说你这里有梅髓?拿出来让我看看。”少女环视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中年男子身上,将长鞭往腰间一别,不太客气的对中年男子说道。
中年男子面色有些不善,为难的看了一眼沈慕白“仙人方才找的香,便是梅髓。”
少女瞥了沈慕白一眼,愣住了片刻,她生平,没见过这样的男子。这个男子,从来不应该属于尘世。虽然呆愣了片刻,可少女反映过来之后,还是毫不相让“我出比他高十倍的价钱。”
沈慕白没有说话,倒是佛戡几步移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道“这梅髓,还是不要买了。”沈慕白有些莫名,但是见佛戡神态认真,最终,他缓缓对少女说道“姑娘自便吧。”
说完,就走出了内室。
佛戡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对被“打劫”之后脸色十分难看的中年男子施了一个佛礼,也随之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叔会一秒钟毁掉小清新。
、第32章 一秒钟毁掉小清新
沈慕白走出了内室;这才发现,方才红衣少女带着的侍卫,已经将整个香料铺中的人员肃清;将整个铺子都围了起来。水云被侍卫们请到了门外;因为水云是炼气九层的修为;这些炼气六层的侍卫对她也还算客气。
青云宗宗主入世之事非同小可;虽然沈慕白没有刻意掩饰;但是水云作为他的贴身婢女,乖觉的没有将此事宣扬。在侍卫请她出去的时候,水云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只是对侍卫言明“主人在此未出;不敢擅离”;便站在店门口等候。
领队的侍卫有些不放心,还派了两名侍卫守在水云身前。水云并未多言,此刻,见沈慕白走了出来,便兀自走到沈慕白身边。
沈慕白依旧是霜雪般的脸,眸色中却有了些微的不悦。他长在人人平等的世界,虽然以权压人,仗势欺人的事情固然存在,但是这样张扬霸道的行事,他委实没有见过。无意多生事端,沈慕白对水云说道“走吧。”
佛戡从他身侧走过,在沈慕白面前站定,微微一笑,说道“这日头已近晌午,虽然前辈和吾等不必餐餐进食,但是既然来到梅城,品尝一下此地的特色菜肴,想来也是一番乐事。”言罢,伸出一只手轻搭在沈慕白的手肘上,借着这个力道,带着他向一处装潢清幽的酒楼走去。
感受到手肘处透过皮裘传来的温度,沈慕白浑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脚步一顿,从佛戡的手中挣脱出来,却没有拒绝佛戡的提议。
吃货什么的,他才不是呢,喵喵喵~
其实,沈慕白知道自己的变化。以前,他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并不是不能接受旁人的触碰。因为一张面瘫脸,他缺少可以勾肩搭背的兄弟,但是,不代表着,他不愿意和旁人勾肩搭背。在他寂寞的青春里,当看到那些笑笑闹闹,成群结队走过的同龄人的时候,他不说,不代表他不艳羡。
可是,当他进入到袁不破的躯体里,时日尚短,沈慕白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他开始抗拒比人的碰触,除了柔软的小孩子和他家小姑娘。哪怕是侍女为他整理头发的时候的些微接触,都会让他觉得难受。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抗拒,仿佛他的心一直提醒着他,不要让别人碰触自己。
这感觉,就仿佛在为谁守1贞一样。这个说法确实肉麻可笑,但是,对沈慕白来说,的确如此。没有人能抗拒自己的人生,这便是,他的人生。
感觉到沈慕白的拒绝,佛戡毫不在意的收回自己的手。手指还残存着沈慕白手肘处,圆润但坚硬的触觉,佛戡无意识的捻了捻手指,僧袍宽大的袖口垂下,掩住了佛戡的手。
垂手明如玉。佛戡的手非常漂亮,没有男子突出的指节。手上一丝茧子也无,一场的洁白光腻。
两人缓步走到酒楼门口,佛戡一个侧身,示意沈慕白先请。沈慕白也没有多余的客气,抬脚便进入了酒楼。酒楼内的温度颇高,和外面乍暖还寒的天气不同。沈慕白一进去,就感受到了一种食物特有的温暖和水汽。他徐徐走过堂中食客的桌子,很轻易的闻到凛冽的酒香,以及一丝一缕的梅花香气。
店小二殷勤的将他们引入二楼的独立房间里,沈慕白落座,佛戡在屋外对店小二交代两句,方才进入。不多时候,店小二端着各式菜式,送了上来。
先是送上一盘冷盘。说是一盘,实际上是五种果脯小食,用五瓣梅花碟送上,五个花瓣上,整齐的忙放着五种果脯。而碟子中间的梅心处,则用饴糖熬住的糖汁勾勒出梅树的形状,在枝头散落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梅花花瓣。
佛戡用公筷夹起一枚绿色的果子,送到沈慕白面前的碟子中“梅城的青梅虽然并不少见,但是唯有这一家,盐渍青梅做的最地道。”
沈慕白看见佛戡用公筷夹取,也便没拒绝。夹起盘中的青梅,放入口中细嚼。梅城的青梅与别处不同,每一枚都只有半个小拇指肚那样大,店家腌渍梅子之前,已经去核,目的便是方便客人取用。
沈慕白嚼着青梅,初时只觉得味道平常,但是当那一点耀武扬威的咸味从舌尖褪去的时候,一丝一缕的甘甜缓慢但悠长的溢满整个口腔,喉咙里猛然窜出一股清气,绵长得仿佛可以荡涤肺腑。待到将这一枚青梅咽下,留下一抹酸甜,久久不散。
大概觉得味道不错,沈慕白又夹了一颗。枕黑对这些果脯没有什么兴趣,乖乖的趴在沈慕白肩膀上,闲闲的甩着短短的尾巴。
佛戡嘴角洋溢着一抹笑意,静静的看着沈慕白取用,忽然觉得受到了什么引逗似的,也夹起一块姜丝乌梅,放进嘴里。直到口中乌梅咽尽,佛戡方才开口“前辈可知,佛戡为何阻拦前辈卖那一点梅髓?”
有吃的时候,沈慕白总是很开心。这会儿他算不上兴高采烈,但是到底怡然自得,欺冰赛雪的脸上,神色也略微有且随意,甚至被屋中暖炉熏得有几分慵懒。他被那一缕异香吸引不假,却也没达到非买不可的份上,佛戡这样郑重的解释,沈慕白倒是提起了几分兴味。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猫腻。
沈慕白用另一只没有拿筷子的手支起下巴,歪着头对佛戡说道“说说看~”
被炉火熏暖了嗓音,不复往日的清冷淡漠,那一点点上翘的尾音,仿佛一个小勾子,让佛戡心头一颤。然而佛戡很快收敛心神,娓娓道来“梅髓是一种很珍贵的香料,它之所以珍贵,在于制作过程的难得。需要寻一只方才下生的雪貂,圈养于梅木的笼子里,每日以落梅和梅子为食,不可沾染其他食物。而它每天喝的水,是用梅上雪兑上梅花胭脂化开,一日饮满一升才可。”
说到这里,佛戡微微一顿,眼神中带上一些悲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继续说道“许多幼貂都是死于饮水过度。而这样养了三年不死的雪貂,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梅花貂。百只雪貂中,只有三两只能成为梅花貂。”
沈慕白听后,手指轻微的颤了一下,枕黑也放弃了玩耍,在沈慕白肩膀上支棱着耳朵听着。佛戡看着对面的一人一猫,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这两只其实非常相像。
佛戡的神色中闪过一抹狡黠,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才继续言道“而这梅髓,便是梅花貂的……”佛戡嘴角的笑根本掩饰不住,他顿了顿,他继续说道“粪便。”
沈慕白听到佛戡的说辞之后,首先想到的事情是……“幸亏小爷没喝茶。”尼玛太凶残了有木有~简直是一秒钟毁掉小清新啊有木有~好好的香料肿么就变成粪便了呢~那粪便做香料的梅城人真心重口~~~
好歹冲淡了些凝重的气氛,这时候店小二也将四个热菜,一碗汤和几碟点心送了上来。佛戡用公筷为沈慕白布菜,态度熟稔却并不过分热情,仿佛两人相交许久,老友重逢,和初次破怨鬼阵见面的时候,又有了些不同。
沈慕白觉得有些怪异。但是那份怪异稍纵即逝。
到了佛戡和沈慕白这个境界,墙壁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阻隔。当两人听见外面传来整齐但是沉重的脚步声的时候,两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不算是粗鲁,但是的确少了几分礼数。佛戡皱了皱眉,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元婴老祖的威压四散开去,隔着一层半开未开的门,将门外的人逼得一个踉跄。开了一半的房门也顺势被关上。
“小姐!”门外一阵忙乱,应当是有人扶住了刚才推门的人。
这时候,房门被轻轻叩响。佛戡询问似的看了一眼沈慕白,发现他并无反对,方才收回了周身的威压,道“进。”
包间的门被小心推开,木质的门开合之间,发出细微的声响。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紫色锦袍,锦袍上绣着金丝的青年男子,一些侍卫打扮的人在他周围散开,一个红衣女子跟在他身后,脸色尚有些苍白。
来人一进门就对沈慕白和佛戡一拜,道“在下容宸,舍妹容姝无状,还请仙人见谅。”当男子站直的时候,沈慕白才发现,这个人长得非常高,比之容拓,也毫不逊色。而他身后不情不愿福身的女子,也是十足的高挑,比水云生生高出了半头。
姓容。沈慕白绝白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腰间挂着的墨色莲花,思量一番,却没有对他们提及容拓和容小胖七。
“无事。”沈慕白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