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一展微微抬头,“相逢即是有缘,二位请坐。”
黄大发坐下后,又用神识查探了一番,还是感受不到对方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真元波动,但若要再进一步,便似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他心中一凛,舒一展正巧有意无意投来一瞥,目光中虽无任何情绪,却让黄大发心中警醒,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冒失,对方修为很明显远在自己之上,若有心为难自己,说不得自己现在已经神志崩溃,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这么一想,他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黄大发的心里活动,舒一展并不知晓,也不关心,他为二人斟满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大发问兰星尘,“兰师侄的寿礼可曾找到?”
兰星尘叹口气,“一言难尽,那日在客栈,在下忽然感应到寿礼的气息,一时心急未曾通知真人与吕兄,便自行追了出去。哪知寿礼没找到,却着了那狐妖的道。所幸在下身上带有本门异宝,专克妖邪,那狐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黄大发看了眼身后,“你师兄没有责罚你吧?”
兰星尘嘿嘿一笑,“师兄平日最是疼我,已经派出人手去寻那花妖,想必不日便能有消息。”
黄大发心说有人负责给擦屁股的熊孩子就是幸福。
兰星尘又道:“在下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舒兄。”
舒一展道:“请讲。”
“那日在王家庄,你为何要放过那狐妖,须知人妖殊途,狐妖与凡人结亲,天理不容,舒兄也是修道之人,难道就不明白这一点吗?”
舒一展反问道:“兰兄所谓的天理,是指什么呢?”
兰星尘道:“我只知人妖之间,相去有若天涯。妖以人为食,人诛妖积德。”
黄大发插了一句,“这是你们崆峒的门规吗?”
兰星尘点头。
黄大发叹口气,怪不得这孩子三观如此不正呢,原来是被洗过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
舒一展似是自言自语,“人妖之间,相去有若天涯。”他抬起眼眸,再问道:“兰兄又是如何看待天上的仙人呢?”
兰星尘思索片刻道:“仙人无劫无量,自在逍遥,我等苦心修道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飞升成仙。”
舒一展淡淡一笑,“在我看来,仙人也不过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罢了。”
兰星尘惊道:“道兄何出此言?”
“大道无涯,众生平等,是人是妖又有何分别?心中有了人妖之分,己先落了下乘。道心若是无法容纳天地,又如何能够超脱六界,得证大道?”
兰星尘惊讶的表情渐去,低头若有所思。
黄大发拍拍兰星尘肩膀,“正所谓道魔妖佛为的都是超脱,何必执著于皮相?”
“师父和舒兄所言极是,是人是妖,其实并不重要,区别只在一颗道心。”吕岩在兰星尘身边坐下,给自己斟满一杯酒。
黄大发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兰星尘似是还有不解,“只是凡人寿短,待到她相公寿终离去,狐妖又怎能忍受与爱人分离之苦?到头来悲伤难过的还是她自己,两人既然无法长久相守,还不如挥剑斩情及早抽身,免得误了自身修行。”
黄大发呵呵一笑,“年轻人,感情岂是你想断,想断就能断?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情深缘浅,有缘无份,相爱之人若是有缘相守,自然要加倍珍惜。感情,最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
舒一展听到“情深缘浅,有缘无份”八个字时,神情明显发生了变化,捏着酒杯的手指都泛起青白色,以他的道行酒杯早该化作齑粉,却完好无损,显然是在竭力克制。
兰星尘则再次化身脑残粉,一脸崇拜的表情,“真人果然见识广博,睿通渊微,在下佩服之至。”
“几位在聊什么?贫道也想听听。”
李暮云微笑落座。黄大发道:“师兄,这位是昆仑派的舒一展,舒道兄。”
李暮云拱手道:“多年前曾与舒兄有过一面之缘。”
舒一展还礼,“多年不见,真人风采依旧。”
李暮云:“贵派掌教天罡真人闭关多年,想来是飞升在即。”
舒一展:“贵派紫钰真人惊才绝艳,想必也是飞升可待。”
黄大发心说少点互相吹捧会死啊。
似是听到黄大发的心声,李暮云话锋一转,“舒兄此来青城,想必是为白掌门贺寿而来。”
舒一展点头,“贺寿是其一,在下奉师尊之命来向白掌门提亲。”
黄大发一口酒水没控制住就喷了出来。
兰星尘惊奇道:“你也是来提亲的?”
李暮云微笑转头,“兰师侄的意思是?”
兰星尘指了指身后,“姚师兄奉掌门之命,也来向白掌门提亲。”
黄大发只能用拼命咳嗽来压制放声大笑的冲动。那位白小姐是块宝吗?这么多门派抢着要,是不是谁娶了她就能立马飞升证道成圣啊。
吕岩递给他一杯水,“师父,喝口茶定定神。”
黄大发知道吕岩的意思是嫌自己给蜀山丢人了,心里就有些恼火,加上对方暗中给自己元神下禁制设套那事的别扭劲儿还没过去,一个白眼没控制住就飞了过去,直接撞上对方清澈坦然的目光。
吕岩的眼睛,如同阳光照射在千年寒冰之上,莹亮澄澈,一眼便能看到最深处,没有人间烟火气息,却也藏不住一丝一毫的阴谋诡计。
黄大发又轻咳一声,挪开视线,端起茶杯。
李暮云淡然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凭本事,看谁最终能赢得佳人青睐。”
他转头朝黄大发一笑,“你说呢,师弟?”
噗!黄大发一口茶水再次喷了出去,辜负了徒弟的美意。
“师兄,那个舒一展到底什么来头啊?”
李暮云的房间里,黄大发竭力打听跟“情敌”有关的一切信息。
李暮云慢悠悠喝了口茶,“舒一展是昆仑掌门天罡真人最得意的弟子,据说也是他的衣钵传人。多年前他曾因触犯门规被罚面壁思过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黄大发咂舌,那得犯多大的错需要关这么久?无期徒刑也不过如此吧?虽说修道之人闭关个几十年也是常事,但主动闭关和被动挨罚是两回事啊。
“那他的修为如何?”
李暮云摇头,“不知,对于此人我始终看不透他的底细,不敢妄下结论。”
连李暮云都看不透,至少跟他是伯仲之间。黄大发这几日在各种灵丹妙药的催发下道行虽说提升了好几个级别,但要跟人家PK,后者灭掉自己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李暮云看了眼黄大发,“你为何如此紧张他?”
“当然了。两个竞争对手里他最有实力,崆峒那姓姚的小子基本白给,可以忽略不计。”
“那也未必。”李暮云提出不同看法,“崆峒派既然选他作为提亲人选,想必会有某些过人之处,也不可小瞧。”
黄大发凑近了低声问道:“师兄,青城派到底有什么宝贝,让几大门派争得鸡飞狗跳的?”
李暮云表情高深,“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
“得嘞,您不说拉倒。”黄大发转身就走。
李暮云叫住他,“贫道在你元神内下禁制,是因你现在道基不稳,景轩师弟的九世元阳又会给你招惹麻烦,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师弟莫要多想。”
黄大发停住脚步,半晌回头笑道:“师兄一番好意,在下岂会不知?您放心,我没多想。”
李暮云凝视他片刻,点头道:“如此甚好。”
吕岩在房内打坐修炼,忽有所感,起身打开房门,黄大发正站在门外。
黄大发指了指他的房间,“能进去谈谈吗?”
吕岩侧开身形,“请进。”
黄大发在椅子上坐定,“商量个事,以后咱们两人之间的恩怨私下解决,别没事就跟长辈打小报告行吗?都是纯爷们这么做就太没意思了。”
吕岩愕然道:“谁打小报告了?”
“谁打了谁心里清楚。”
黄大发伸出三个手指,“你对我约法三章,我也对你提三条不太成熟的意见。第一,不许再打小报告;第二,不许没事老跟着我;第三……”黄大发一时语塞,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第三条来。
吕岩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黄大发也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咳嗽一声,“第三条先保留,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从吕岩的房间出来,黄大发觉得自己这辈子加上上辈子都没有像方才那么丢人过,一想到吕岩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黄大发就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小屁孩,以为自己升级了就了不起了?那点道行在劳资眼里还不够看!
黄大发正愤愤吐槽,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香气浓郁绵长,客栈里的酒水跟它一比,简直就是泔水。
黄大发肚里的酒虫立刻被勾了出来,闻着味一路寻找源头。
如霜般的月色洒落在寂静的山坡上,一个人影独坐于青石之上,身边放着一个酒坛,香味便是从那里飘出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舒兄好兴致啊。”
黄大发在舒一展身边坐下,深吸一口气,“好香,舒兄有如此美酒,却是不肯拿出来,躲到这个僻静之处一个人享用。”
舒一展伸手将酒坛递给黄大发,“这酒乃鄙派自酿,名为忘尘。”
黄大发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是咚咚咚三大口。美酒下肚,如一道火流滚滚而下,所经之处不仅没有火辣辣地刺痛之感,反将内腑熨烫得舒舒服服。其后一道香气骤然返将上来,散入四肢百骸,整个心神竟似为这道异香包围。
“好酒……”黄大发忍不住仰头又是三大口。正意犹未尽,手里忽然一空,酒坛又回到舒一展手中。
“酒里自有仙道,仙道止乎醉梦乡。”舒一展抱着酒坛,嘟囔了两句,高高举起手中酒坛,一道酒泉自空而落,尽数入了口中,待如长鲸吸水般饮完,将酒坛随手一扔。
黄大发一个猴子捞月伸手接住,嘴巴对着坛口等了半天,里面空空如也。
一滴也没给劳资留啊!黄大发愤愤摇晃着酒坛,香气再次悄然出现。
黄大发愕然转头,发现舒一展手里不知何时又变出一坛,举到自己跟前。
黄大发用力一拍舒一展的肩膀,“兄弟够意思!”
舒一展却没什么反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个人世界里,“忘尘,忘尘,如果一坛酒便能让人忘掉尘缘,还要每日苦心修行作甚?真是可笑!”
黄大发喝得心满意足,用衣袖抹了抹嘴,呵呵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要给一坛酒加上那么多的社会责任道德道义?兄弟,有酒喝就要及时行乐,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他大手一挥,险些从青石上摔下去。
舒一展伸手拽住他,黄大发摇摇晃晃指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山峰,“那……是什么地方?”
“青城派灵墟宫。”
黄大发纵目望去,灵墟宫中灯火点点,灿若九天星河,直如人间仙山。
黄大发突然福至心灵,搂住舒一展的肩膀,嘿嘿一笑,“舒兄请我喝酒,在下无以为报,便为舒兄高歌一曲,权当助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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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
黄大发从床上爬起,抱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回想不起昨晚是如何回的客栈,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酒劲儿还没过去。
他走出房间准备去找掌柜的要点醒酒汤,走到楼梯口看到有人在墙壁上赋诗一首。
青城山下白素贞,
洞中千年修此身,
勤修苦练来得道,
脱胎换骨变成人,
一心向道无杂念,
皈依三清弃红尘,
望求仙人来点化,
渡我素贞出凡尘。
黄大发目瞪口呆,这首《青城山下白素贞》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年《新白娘子传奇》热播的时候他还小,天天守在巷子口等天仙,结果天仙没等着,等来他老爸一铁锨。
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这首歌?难道是跟他一样的穿越众?
黄大发心情一阵激动,就听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昨夜有人在山中放声高歌,便有好事者将曲词记下,题在墙壁之上。”
一些昨夜的零星片段闪过脑海,黄大发僵硬回头,对上吕岩平静无波的目光。
黄大发艰难开口,“我……”
吕岩:“昨夜我将你带回时,已避开客栈中人。”
黄大发大大松了口气,又瞄了眼墙上的诗句,都喝成那样了还没忘记改歌词,说明还没完全喝醉嘛。
走廊里一间房门打开,舒一展站在门口,看到黄大发二人,愣了一愣,拱手施礼,“景轩真人。”
他的神情与往常无异,但黄大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一想到自己昨晚跳大神一般的抽风举动,脸皮再厚也有些撑不住,只有没话找话,“舒兄昨夜睡得可好?”
“甚好。”舒一展点头,转身,又回房去了。
黄大发立刻逃命般跑回自己房里,醒酒汤也不去要了。
他前脚进门,吕岩后脚就跟了进来。
黄大发转身瞪着他,“你跟来做什么?”
吕岩道:“师叔吩咐,用过早膳便要上山,需要把饭菜送到你房里吗?”
黄大发用力点头,“非常需要!”
吕岩没有马上就走,沉默须臾,道:“其实你昨晚唱的还不错。”
黄大发一怔,吕岩转身离开。
黄大发打开房门朝他的背影喊了句,“记得加碗醒酒汤。”
青城,自古便是仙家修行圣地,据说自上古时起,便有无数仙人飞升而去,遗下灵台异宝无数。青城派因此能与昆仑、蜀山鼎足而立,虽然近千年飞升人数不及蜀山,但毕竟家底殷实,远非一般新兴小派能比。
为了表示对青城掌门白岩海的尊重,各门各派的修士均收回法力,也不用法宝坐骑,如同普通人一般步行上山。
泛舟江面,两岸山中古木参天,壁立千仞的险峻之峰连绵成片,山涧之间多有幽泉溪流,奇珍异果,更有寿鹿仙狐奔走,灵禽玄鹤栖息,青松翠柏幽幽,紫气滕于丹崖。
“三江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青城山果然钟灵毓秀,不愧为仙家圣地。”李暮云站立船头,双手负于身后,望着眼前美景,由衷赞叹。
摇橹的艄公爽朗一笑,“这位道长好眼光,咱们青城山别的不说,神仙最是灵验,只要百姓诚心祈求,虔诚膜拜,那是有求必应,灵墟宫的白仙长更是慈悲心肠,每年岁末灵墟宫开坛传道,青城山方圆百里的百姓都能去听得,连妖怪也能去呢。”
李暮云微笑道:“青城派百无禁忌,海纳百川,确为正道各派之先锋。”
艄公哈哈大笑,开口唱起小曲,“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黄大发在船舱里坐得闷了,正要去外面透透气,听见艄公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