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发在船舱里坐得闷了,正要去外面透透气,听见艄公的歌声,鸡皮疙瘩都蔓延到心肝脾肺肾了,脚下一个没站稳就朝旁边栽去。
一双手臂将他稳稳扶住。黄大发下意识抬头,却忘记船舱里地方狭窄,鼻尖堪堪蹭过吕岩的脸颊。
黄大发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僵住,一股清新的皂角味道钻入鼻尖,仿佛火星溅在干草之上,瞬间把所有的血液都燃烧成灰,一滴也不剩。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对望,光线暗淡的船舱中,吕岩的双眸亮若星辰。
舱外响起清脆的掌声,夹杂着暮云真人的称赞与艄公洪亮的笑声。
黄大发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中了苏榭媚术时,心中生出的那些幻象,登时头脑一热,心中一慌,下意识推开吕岩。
由于力道过大,吕岩后背重重撞上舱壁,连船身都摇晃了一下。
“哎呦,好大一条鱼,可惜被它跑掉了,看那个头,怕不是都要成精了吧?”舱外传来艄公惋惜的声音。
“世间但凡生有七窍者,都能修行得道。此地灵气浓厚,有生灵吸纳天地灵气,开启灵智,也不足为奇。”
李暮云似乎与艄公聊得很尽兴,并未发觉舱内的异动。
黄大发呼出一口气,就见舱帘一挑,李暮云欣然而入。
吕岩倒还没什么,见到黄大发僵硬得都可以拿去砸核桃的坐姿,李暮云眉梢一挑,坐到黄大发身边。
“提亲之事,师弟也不必心事过重。蜀山与青城关系非比一般,白掌门为人谦和冲淡,极好相处,师弟平常心去应对便可。”
他又看了眼吕岩,“青城山上各派云集,外围之事自有贫道去应对,吕师侄则要看顾好你师父,若有大事,及时与贫道相商。”
黄大发有些不自在,自己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别人照顾?
“师兄不必担心,我做事有分寸。”
李暮云点头,“这点贫道自是知晓,但要论起蜀山与各派典故,还是吕师侄懂得周全一些,山上人多口杂,凡事小心为上。”
李暮云话都说到这份上,黄大发也不好再拒绝。
吕岩拱手道:“师叔吩咐,洞宾自当心中谨记。”
黄大发一撇嘴,小屁孩,拿着鸡毛当令箭!
到了青城山脚下,已能看到不少陆续前来的各派修士,越往山上走人越多,等接近灵墟宫大门口,简直就是人潮如织,跟国庆期间的八达岭长城有得一拼。
一路上,不停的有服饰各异的修道之士与李暮云打招呼,看得出李暮云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且人缘很好,最关键的是每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不论老幼尊卑道行高低修为深浅,他都能叫出对方的姓名,这点不得不让人佩服。
一个人若是天天在你眼前晃,你能记住他的名字稀松平常,可要是十年八年才偶遇一次,你还能记得这个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而这个人长相还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那种,那就很不简单了。要是这辈子偶遇过的人集中在一天出现在你面前,你还能准确无误分清他们每一个,间谍都未必有这份功力。
好不容易捱到灵墟宫正门,两个知客道人主动迎上来,“暮云真人,景轩真人,掌门已经恭候多时,请三位随我来。”
李暮云道:“有劳道兄带路。”
黄大发听李暮云说过,青城派的人大多没见过宋景轩,但想必都认识李暮云。他忽然发现李暮云这张脸就相当于全国通用的出入证,只要跟着他,走到哪儿都吃得开。
知客道人领着黄大发三人进了正门,径直向前,经过宽阔的广场,穿过数座大殿,朝后院走去。
黄大发的眼睛都不够用的,只见这座灵墟宫,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处处琉璃作瓦,紫金为檐,丹漆绘顶,白玉雕栏,无一处不是流金溢彩,耀睛夺目。还有种种不知名的奇树异花,在书中才能见得到的珍稀异兽。
天上的仙宫也不过如此吧?
“青城派虽也是千年大派,但若论经营布局,与蜀山相比比,还是略逊一筹。”
吕岩的声音悄然出现在脑海,黄大发知道这是传音入密之法,道行到了一定程度都可使用。黄大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后院是一片大大的荷池,数只仙鹤异禽徘徊于湖面水边。荷池边的阁楼外站立着数十名道士,为首一人五缕长须,面透玉色,肤现宝华,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见到黄大发三人,主动上前稽首道:“二位真人远道而来,贫道不能出郭相迎,还望二位多多体谅。”
李暮云连忙回礼道:“白掌门言重了。青城山这几日宾客众多,事务繁忙,又怎敢劳烦白掌门亲自迎接我兄弟二人。”
黄大发也跟着回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青城掌门白岩海。来之前听李暮云说,世间若能有与紫钰真人相提并论者,只有白岩海。如今见到本尊,这位白掌门气度沉凝,道气内敛,身上的真元波动若有若无,晦涩至极,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搞不好就把他当成一个保养得比较好的中年文士。他身后的十几个道士倒是个个道行不低,清气透体而出。
白岩海也着重打量了眼黄大发,手捋长须,“这位便是景轩真人吧,果然一表人才。”
黄大发立刻奉上李暮云事先教好的台词,“白掌门与师尊乃世交好友,前辈面前不敢自称真人,白掌门直呼晚辈名姓就好。”
白岩海笑道:“如此贫道便以贤侄相称,二位贤侄也不必掌门来掌门去的,叫贫道一声世叔即可。”
黄大发没想到交情攀得这么快,要按这速度说不得晚饭之前亲事就能定下来了。
白岩海目光又落到吕岩身上,“这位是?”
黄大发连忙道:“他是晚辈的弟子,姓吕名岩字洞宾。”
吕岩施礼道:“洞宾见过白掌门。”
白岩海上上下下打量了吕岩几眼,微笑道:“小小年纪,却是道心坚凝,气质内敛,果然英雄出少年。”
喂喂,白大爷,怎么你夸我徒弟用的词汇量远远超过夸我呢?这样貌似不科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演技
白岩海一甩手中拂尘,“此处不是谈话之地,三位请入内一叙。”
李暮云道了声“叨扰”,带着黄大发吕岩随白岩海进入阁楼。
主宾落座,白岩海笑道:“青城乡野之地,无甚好茶招待贵客,贤侄勿要见笑。”
一位妙龄女子奉上茶水,李暮云举杯品茗,赞道:“清冽爽口,齿畔留香。不愧为茶中绝品‘玉峰莲香’”。
黄大发对茶道没什么研究,就是觉得奉茶的女子长得还算顺眼,不由多看了两眼。
白岩海一直留意黄大发的举动,笑容更加深长,“这位便是小女,晶晶。”
噗!黄大发一口茶水喷出来一半,剩下的一半全涌进气嗓,引发剧烈咳嗽,咳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白晶晶,用不用这么搞笑啊,那自己是不是该去改个名字叫至尊宝啊?
吕岩一步窜过来,神色紧张道:“师父,您没事吧?”
李暮云比他动作还快,一捏黄大发的下巴,一粒丹药就喂了进去,接着食指搭上脉门,渡过一缕真气。
白岩海先是对黄大发的表现感到意外,接着又被李暮云二人的举动弄懵了。
“暮云师侄,景轩师侄他……”
李暮云闭目凝神片刻,转身神色凝重道:“世叔有所不知,几日前师弟曾与天狐苏榭交手,那苏榭中了师弟一剑,却也将师弟击成重伤。眼下师弟伤势未愈,全靠丹药压制体内逆转的真元。”
黄大发听得直想翻白眼,自己要真是重伤未愈刚刚喷的就应该是鲜血而不是茶水了。这个李暮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与他的道行果然成正比!
白岩海一听神色也郑重起来,伸手搭上黄大发脉门,捋了捋长须,道:“景轩师侄内息紊乱,真元不稳,伤势果真不轻,如此下去恐有损道基。”
黄大发体内青鼎和妖丹刚刚干过一架,毁损了不少经脉,内息一时半会自然调理不顺。李暮云给他吃了那么多的丹药洗髓易经,强行提升修为,真元自然不稳定。白岩海对这些全然不知情,以为是与苏榭斗法所致。
吕岩急道:“恳请白掌门出手医治师尊。”
黄大发心说这也是个天生的演技派。
白岩海道:“景轩师侄虽说伤势较重,所幸医治及时,现下已无大碍,只需安心静养便可。吕小道友无需太过担心。”他又看向黄大发,“天狐苏榭得道已有数千年,两百年前我青城七大真人联手都未能将其降服,贤侄凭一己之力便令其受创,果然道法玄通,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黄大发连忙道:“世叔过奖,在下不过是以有心算无心,险胜于运势罢了。”
白岩海吩咐门人多送疗伤的丹药过来,又嘱咐了几句安心养伤之类的客套话,便起身告辞,去招待其他门派的客人。
知客道人将三人领到阁楼后面一座独立的宅院,便是三人的住处。从宅院的大小和室内不菲的摆设可以看出,青城派对蜀山的招待级别绝对是超豪华的。
青城派的人一走,蜀山三人立刻召开圆桌会议。
黄大发首先承认错误,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表示歉意。
李暮云道:“师弟,为兄说句不该说的话,你道心不稳,心志不坚,长此以往,修为恐再难有进境。”
黄大发举手发誓今后一定要磨练心志,修身养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李暮云不再多说,只是教了他几句炼气存神的口诀,会议便告结束。
黄大发进到自己房间,吕岩也跟着进来。
黄大发明白他的来意,抢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今天的事是个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
吕岩道:“你觉得晶晶小姐如何?”
黄大发一愣,这才想到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来得及跟白晶晶说上一句话,对上一回眼,自己留给对方的第一印象,完成任务的难易程度,统统无从判断。
他摸摸脑袋,“还行吧。”至少长相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期了。
吕岩:“方才在那阁楼中,晶晶小姐一共看过你三次。”
黄大发直接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哪三次?”
“奉茶时一次,你发……病时一次,随白掌门离开时一次。”
有点意思哈!
黄大发摸着下巴嘿嘿笑了两声,“那你觉得她是对我有意思了?”
吕岩面无表情,“没感觉。”
黄大发有些傻眼。
吕岩:“我是说我没感觉,我自幼跟随师父学道,如何懂得男女之事?”
黄大发不屑的切了一声,椅子倒转反坐在上面,胳膊搭在椅背上,“你周围就没个师姐师妹什么的?别告诉我蜀山上都是男的。”
“蜀山五大长老之一绛华真人座下皆是女弟子。”
黄大发眯了眯眼睛,“那你就没一个看上的?”他现在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
吕岩神色冷漠,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不屑于回答。
黄大发撇了撇嘴,看他这副德行就知道平日在蜀山想必也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他亲近?
吕岩注视着黄大发,”你喜欢晶晶小姐?“
黄大发惊讶道:”开什么玩笑!她是你师父的准媳妇,又不是我的,我要是看上她岂不是自寻烦恼?”
吕岩点头,“你明白就好。”说完,转身出门。
黄大发原地楞了三秒钟猛然拉开房门,“什么意思啊你!怕我拐走你师父的媳妇啊人家还没说要嫁呢你跟着操哪门子的心啊你累不累啊就算人家要嫁你怎么就知道你师父一定愿意娶啊你知道什么叫皇帝不急急太监吗!”
黄大发噼里啪啦一通发泄,对面房门悠然打开,李暮云长身而立,笑容如阳春白雪。
黄大发猛地把嘴捂住,“对不起真人,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无妨。”李暮云目光和蔼可亲,“贫道方才已设下禁制,院落外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黄大发面露愧意,举手发誓,“我发誓,我以后要是再犯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李暮云提醒,“师弟,心境平和,方能上体天心,以清制浊。”
黄大发连做几个深呼吸,“平和,平和,放轻松,放轻松。”
用晚膳时黄大发以练功为由躲在房间里没出来,他怕自己见到吕岩一个控制不住再失手掐死他。
平常心?他做了十几年妖怪讲究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随心所欲快意恩仇,他又不是那些牛鼻子道士,哪来的平常心?
只是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白晶晶来给他送疗伤用的丹药。
白岩海走之前的确说过会派人来送药,只不过没说派来的是他女儿。
“晶晶小姐请用茶。”黄大发挺直腰板,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
白晶晶若有所思的看着黄大发,笑容高贵大方。
“早就听闻景轩真人心志果敢,道法高深,如今一见,倒觉得真人与我的想象有些不太一样。”
黄大发不由得竖起耳朵,“哪里不一样?”
白晶晶慢慢靠近他,一泓秋水,微波荡漾,“真人见到我,似乎很紧张?”
“晶晶小姐何出此言?”黄大发一时搞不懂她的用意,出于男女授受不亲考虑想离她远些,又怕太刻意反倒给她落以口实;就这么坐着不动,万一给外人看见,有损白晶晶的名节不说,对宋景轩的声誉也会有影响。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吕岩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汤碗。
“师父,您该吃药了。”
白晶晶见有人来,便重新坐好。
黄大发白天对吕岩的那点怨气全消,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花擦!用不用这么苦啊,你这是打击报复好吗!
黄大发嘴里苦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还得拼命控制面部肌肉不让它们有丁点的移位。
“师叔说,您喝过药就该立刻运功,免得浪费药力。”
白晶晶起身道:“景轩真人既然有事,小女子便不打扰了,您安心养伤,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黄大发竭力保持声线正常,“恭送仙子。”
“不必。”白晶晶像是想起什么,“明日未时请真人到西院汇文阁一叙,希望真人莫要推辞。”
呦,这就主动约会啦?事情顺利的有点超乎想象嘛。
黄大发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亏吃,“仙子放心,在下自会准时赴约。”
白晶晶点了点头,袅袅婷婷的走了。
黄大发立刻抓起桌上的茶壶,拼命往嘴里灌水,还是驱除不了嘴里的苦味。
“你给我喝的什么?”
黄大发把茶壶重重放到桌上,厉声质问吕岩。
吕岩淡淡道:“紫芝茯苓汤,对修复经脉,补元益气大有好处。”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木盒,“你要实在觉得苦,可以服用这个。”
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