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十二阿哥话，奴才自小文理上不通透，祖父就督促奴才拜师习武，只是奴才愚钝，也只是马马虎虎会一些皮毛。”
八爷笑了，他还真喜欢上了那拉府的谨小慎微。
上次公主府前瑞庆护着自己时，八爷就看出这个便宜表哥身上是有功夫的，而且还算有些功底。只是这些满族亲贵都是想着要子弟上阵杀敌的，那练的功夫自然像着招大力沉方向靠，看着都有些个粗鄙，腾挪缠斗也吃亏。放在平日，瑞庆那点功夫一对一还真不一定有法子拿住下面对打的两个“文武全才”。
只是难得今日这般好时机，放过岂不可惜？
八爷对着龙源楼扬了扬眉：
“这么打着也不成个事，惹来了官差和慧公主面上也无光，你下去给他们说和说和吧。”
说和？
瑞庆有点发懵，直愣愣看着十二阿哥春风般的笑脸，想不通就自己的拙口笨腮要怎么力压群雄、“说和”那两位唾沫功夫俨然要晋升京城双绝的贵公子。
看到自家哥哥要收摊，看戏看得正热闹的小九不乐了，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和哥哥哼哼唧唧，只能气闷着横了瑞庆一眼：
“真是个不知事的，十二阿哥是让你下去把那两个丢人现眼的拉开了封住嘴，哪个还真等着你讲礼运大同篇？”
八爷拍了拍不情不愿的小九，对被挤兑得红了脸的瑞庆点点头：
“能说理还是说理好，毕竟左右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是他们都动了肝火，那个福尔康再说出什么不敬的话，他一人声誉倒也罢了，到底丢的还是皇家脸面。”
瑞庆还有几分踌躇。小九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眼神轻飘飘一横，瑞庆立刻矮了半截，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就出去“说和”了。
哐哐哐。
哐哐哐。
哐。
咔嚓。
小九摇头晃脑，连连叹气：
“这小子还是手下不利索啊，拉个架都畏畏缩缩能干成什么事？”
小十懒洋洋躺在椅子上撇嘴：
“你让他说和还真‘说’去了，下手小心翼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挑姐儿呢，真不像个爷们。”
两个小包子一唱一和拼命埋汰拉架的瑞庆，恨不得他拉架不成反被揍。可瑞庆还是在他们火辣辣的谴责目光中打散了两人，客客气气地将皓祯让到一边的椅子上休息。
对福尔康，瑞庆显然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瑞庆再谦逊本分好歹也是八旗子弟、皇后亲族，福尔康区区一个包衣，又不是固伦额附又不是硕王府贝勒凭什么让他客气？再说现在对打的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还是向来皇后养女的额附爷，要拉架那自然拉的就是偏架。
被踹了好几脚的福尔康自然也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一弄懂瑞庆身份，那鼻孔立刻又一开一合了，脸肿的猪头一眼仍然努力瞪着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吼了几句什么。
那话显然是不恭了的，八爷离的远，只看着瑞庆脸色一变对准福尔康就是两记狠的，这下下手显然不比刚才留情，福尔康立时就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嘿，”小九乐了，“没想到他还有两下子，装的什么似的，差点连爷都骗过了。”
八爷勾了勾嘴角，拉着两个蠢蠢欲动就要冒坏点子的弟弟回宫。
小九苦了脸：
“八哥，我那铺子还没看呢……”
“你那掌柜还被你收拾的不够？至于这么天天看吗。”八爷笑着揉揉他脑袋，“今个先陪我回去，下次得了闲好好陪你逛个够。”
八爷许了一堆东西才哄得两个小包子眉开眼笑，转头就吩咐了一个侍卫帮着瑞庆善后，特特嘱咐了把额附送到公主府。
这次他可得抢个先手！
作者有话要说：呃，存稿箱忘记设定时间了……
改个歧义字
第三十三章 眼药（上）
上眼药那是门技术活，特别是给皇帝上眼药。
别说具体的辞藻如何编排、由头如何寻觅，就是对谁上、在哪里上、什么时候上等种种看似全无关系的细节那都是相当重要，凝聚了无数先人血泪乃至性命，但在大多数人眼里仍然是个难解的迷。
而且一着不慎，很可能就是满门抄斩。
不过对于皇子阿哥而言，他们至少不用担心满门抄斩，最多不过是圈禁或者暗中“伏冥诛”，一个全尸还是有指望的。是以，这些皇子阿哥们，甚至后宫有头有脸的嫔妃们，对于上眼药这个博大精深的学科拥有惊人激情那是完全不出人意料的，其中某些出类拔萃、意志坚定之人在这门学科上得到了远超常人的成就那也并不奇怪。
作为兢兢业业、刻苦向学的代表，康熙朝一到十七所有排的上号的阿哥个个都是上眼药的大家，并且时刻磨练技术、不断追求新的高度。那些没在这个领域得到后世赞誉的小阿哥们也不是门外汉，只是生不逢时没赶上眼药满天飞的好时候，整日面对着个面瘫四哥一身才干无从施展，白白辜负了兄长们死的死活的活、折腾几十年留下的宝贵经验。
何其恨也。
作为那一场把眼药水当白开水的九龙夺嫡中坚一员，八爷一直觉得上眼药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上眼药，没有什么比在上眼药和被上眼药的过程中更能看透人心、更能传达自己刻骨铭心的爱或者撕心裂肺的恨。
不管是他和面瘫四哥常年的明争暗斗，还是当初和太子的刀光剑影，如果没有眼药的存在，那一切生死胜败、爱恨情仇都将随之黯然失色——自己不会为了揣测太子一个眼神整夜难眠，四哥也不会为自己的一声笑谈连续几天眼圈乌青。
没有眼药，哪里还会有那么多回忆？
只怕连最后一点兄弟交情都记不得。
“皇阿玛，兰馨姐姐好可怜，福家那个奴才站在大街上满口胡说八道，连儿子派人去劝说都不理，口口声声败坏兰馨姐姐闺誉……”
十二阿哥紧赶慢赶终于抢在延禧宫得到消息前拦下乾隆，眉头微皱做足了手足情深的姿态，说到动情处还万般伤心地揉揉眼睛：
“皇阿玛，你一定要为兰馨姐姐出气，硕王府本来就待姐姐不好，若是连个小小侍卫都能糟蹋兰馨姐姐闺誉，一定会更欺负她。”
乾隆心疼地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小包子，心里对无辜遭殃的兰馨大为怜爱，哪里还想得起福尔康是什么野亲戚？直接勃然大怒地让人赏那混账五十板子。
侍卫看出乾隆被挑唆地火大了，福尔康声声叫着要面圣的话哪里敢回，直接按倒堵住嘴巴就打。幸好他们还看着令妃面子，这板子下的也轻，足足五十板子福尔康愣是闷嚎嚎到了最后。
十二阿哥仍然委委屈屈看着乾隆，那小眼神里感激有之、濡慕有之、期盼有之——看在小九眼里那就是“麻烦你行行好再打五十大板打死完事”，但是看在乾隆眼里那都是对自己的敬爱仰慕啊。
“兰馨姐姐知道皇阿玛这么关心她一定也会为皇阿玛的慈爱感动的。”
十二阿哥软软一声捧的恰当好处。乾隆顿时在那万分仰慕的目光中升华了，并且开始幻想兰馨知道自己为她出头会如何如何感动。想着想着，他还真有点冲动把福尔康再打几板子。
十一阿哥也不甘寂寞，连忙凑上去指证他讨厌的皓祯：
“皇阿玛，明明额附也在那儿，本以为他会阻止那奴才胡说八道，结果他丝毫不管兰馨姐姐颜面，口口声声说的全是个婢女……皇阿玛，你要为兰馨姐姐做主啊。”
光说他还怕不够火候，三步两步扑到乾隆跟前，抓着龙爪就不放，那个目光叫一个哀哀切切、凄凄惨惨，只恨不能在地上滚上两滚让乾隆看清楚他到底何等痛心疾首。
看着兰馨面上，乾隆虽然对皓祯大皱眉头，还是只赏了十板子意思意思，倒是对不依不饶声声叫着要为姐报仇的小十一赏了一堆东西以示嘉奖。
看出乾隆自我感觉越来越良好，十二阿哥连忙抓住机会对乾隆大夸特夸。夸了乾隆对兰馨的无限慈爱又夸乾隆处事的英明果断，再夸目光如炬、洞彻千里，顺便还要带上两句爱民如子、朝政勤勉堪为后世楷模。
最不容易也最亏心的，十二阿哥愣是拐了百八十个弯一扯千里，正面侧面明示暗示乾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风姿更胜当年，完全是今年二十、明年十八，让所有未老先衰的儿子都羡慕之敬仰之万分崇拜之。
说到最后，直白一点，他简直就是要赌咒发誓不但前后三百年不会有如此英明的帝王、如此慈爱的父亲，就是穷尽上下五千年也绝对再找不出这样的完人，唯一至今没有白日升天的原因就是玉皇大帝害怕看到如此盛世明君自惭自卑。
看看十二阿哥一副全心膜拜却又带着几分羞涩的欲言又止，十一阿哥十分不恭地偷偷按了按试图造反的胃。
“哈哈哈，朕怎么可能永远不老，小十二，你可真是朕的开心果！”
乾隆兴高采烈地一拍十二阿哥脑袋，眼神里那个慈爱劲，简直是要把之前七年没慈爱的份一天全补回来。
十一阿哥只觉浑身一个哆嗦。
“可是……可是儿子看皇阿玛……这么些年真的没变过，还越来越精神了……”
十二阿哥状似不好意思地木讷着，脸上还应景地腾起了微微的红，偏偏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向乾隆飘去，说不尽的仰慕、说不尽的崇拜。
乾隆龙心大悦，顿时感觉之前只顾着五阿哥的“敬仰爱戴”忽略了如此仰慕崇拜自己的小十二实在是失策——就是小十一，虽然平日不言不语、现在也不好意思说话，但他肯定也是无比崇拜、无比需要朕的嘛！
小十一害羞，朕要给他机会表达对朕深深的崇敬！
于是乾隆笑眯眯地望向这个最近越长越顺眼的儿子，目光满是鼓励，无比慈爱。
第三十三章 眼药（下）
被他大有深意的目光扫到，一直偷偷摸胃的十一阿哥顿时僵硬了，硬着脖子转头接到十二阿哥同样很有深意的目光，顿时深感压力……胃更疼了……
——跟着八哥装父慈子孝？
小十一觉得自己太委屈。
——不理会这脑子抽筋的弘历？
小十一瞄瞄同样笑眯眯的小十二，感觉自己胆敢破坏八哥付出如此牺牲好不容易搞起气氛，即使今个不死一死，明个也会生不如死。
……
小十一为难了，小十一要冒汗了。
解救小十一于水火的是福尔康。
侍卫恰好回禀板子打完了请示下，错失了儿子真情告白的乾隆顿时大感扫兴，很后悔没多打他十板子。
八爷早记恨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呢，轻飘飘“劝解”。
“皇阿玛，福尔康也挨了打了，再罚他也没法让他把那些混账话收回来，就饶了他吧。”
八爷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
“他倒也不是歹意，只不知道是哪个人把这样的宫闱私话透给个外臣知道，结果弄出了这样的事情……”
八爷故意咬着“外臣”二字，乾隆眉头就是一跳。
小九顺势跟上：
“皇阿玛，你可得把这个胆大包天的找出来，往小里说是给兰馨姐姐出气，往大里说，这样下去只怕我们兄弟私话都要被满大街摆摊开店的说嘴去了。”
小九做了个害怕的样子，八爷笑着看他：
“不过是个意外，哪就至于了。”
两个小阿哥玩笑着，乾隆却是笑不出来，那外臣二字一出他只觉一盘冷水从头顶泼下，顿时从为女儿心疼变成了为自个担心。今个能传出公主隐秘，他日就能说出皇帝隐私，再接下去，是不是就要拿那些秘闻隐私掉过头来为难他这个皇帝？！
岂有此理！
八爷瞄见乾隆色变就知道这位爷疑心病犯了，接下去不管是勾上五阿哥还是勾上令妃都不错，就是最后勾到他们自个了——也无妨，他们不过兄弟间感慨下、伤心下，哪个有胆量告诉给外臣说嘴了？
——当然，五阿哥也没什么歹意，只不过心里存不住针尖大的事，口没遮拦还没看人的眼光。
——若是令妃就更好了，后宫女人消息灵通点不怕，往外传那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八爷正盘算着勾着乾隆疑上哪个更痛快，那边有人主动顶缸来了，时间抓的掐到时候，偏偏踩在了乾隆脸色最青的那一刻。
“令妃娘娘求见！”
令妃哭着进来，哭得很小心很隐忍，眼睛怯怯地垂着偏偏一抬眼又有点娇滴滴的委屈，眼里没挂一滴泪，只是眼圈微红一低头一抬头间就道尽了她的千般伤心万般难过，只要是个男人就不能不怜爱不心疼不呵护。
乾隆是个男人，还是个很怜香惜玉的男人，怯怯地跪在地上行礼请罪的又是他的爱妃，于是他自然也要万般怜爱万般心疼的，急忙招呼她起来，只怕她再多跪一阵就折了那柳条般的腰身：
“令妃快起来，福尔康自己惹祸，又有你什么事？”
令妃欲语还休地幽幽看了乾隆一眼，拿着帕子抹了下还没来得及出现的眼泪就要开口，却不想有人比她还要“惶恐不已”，这年头请罪也要赶点排队。
“永璂向令妃娘娘请罪。”
八爷站起来深深施了一礼，略带局促地抬头，说是给令妃请罪，那不安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时不时投向乾隆：
“今天实在是急了，街上人多口杂怕再闹出什么话来，没法子才把他绑了来让皇阿玛处置，一时竟忘了他是娘娘内侄，还请娘娘见谅。”
令妃楚楚可怜的表情一僵，急忙又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调整心情。
可这年头什么不得赶早？于是她这一擦两擦开口的机会又被人抢了先。乾隆万般心疼地给儿子撑腰：
“你又请什么罪，今个你和十一做的好！令……福尔康敢说公主闲话，打死都是该的！”
他本是想说句“令妃如此知书达理，如何会为此事怪你”，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吐不出来了。反而是小十二那句“娘娘内侄”进了心坎，还没等心里打个来回，不由自主话就重了，他看向令妃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发现的狐疑。
这下令妃不敢擦眼睛了，连忙插进话头跪下来继续请罪：
“都是奴才没有管教好家人，让他口没遮拦冲撞了公主、冲撞了十一阿哥、十二阿哥，还请皇上责罚奴才！”
话说完了她才把那帕子在眼下又晃了晃，这下可是来真的了，也没见怎样，眼泪就珍珠一般连珠落下，看着煞是可怜。
可她眼泪落了又落，乾隆反而不说话了，也不抚慰她也不叫她起来，竟就这么看她跪在那里出神了。
令妃何等样人，跪了半晌看出不对，立刻启动备用方案，哽咽一声就要开口——所以说过度矜持要不得，这一哽咽又哽咽出问题了，八爷再次插队发言，于是令妃那可怜兮兮的一番表白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噎在了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