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本来是能知道的，但一是皇后雷霆手段轮番使来压得她不得不暂且低头，二是令仙子近来心思都放在和吉祥狗较劲上、完全没心思在意那点风吹草动——说来也奇怪，那吉祥狗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太后从路边捡来、天生有几分怯懦，就是在宫里混熟后也习惯做低服小讨人喜欢，偏偏就对着令妃炸毛，见了就叫、见了就叫。
为了讨好这个太后的心尖子，令妃手段使尽，又是换香粉又是藏点心，吉祥狗愣是不买账，一次比一次叫得猛，见走得近了还想扑。这么折腾了两三次，不但其他嫔妃不敢和令妃一同面见太后，令妃自己也骇得半死，最后连太后自己也烦了，说吉祥狗叫得可怜，直接免了令妃请安，让她好生照看十四就好。
“老佛爷……”
令仙子无语凝噎，跪在地上，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无限恳求地望着老佛爷。
太后厌烦地看她一眼，心疼地摸摸狂叫叫坏了嗓子的吉祥狗：
“别说了，就算你不喜欢吉祥，远着就是，又何必吓唬它？亏皇上还日日说你心地纯善、品性温和，竟连这么个小东西也容不下？”
太后叹了口气：
“罢了，真合不来也罢了，听说皇后托了你为皇上抄经祈福，你就在延禧宫里专心写经吧，哀家身边有人陪，经文写的好才是你真孝心。”
太后轻飘飘一句话差点没把令妃委屈得哭出来，然而她也只能含恨瞪了眼还在嗷唔嗷唔叫着的吉祥狗，低眉顺眼的谢恩退下，听着身后众嫔妃争先恐后地对吉祥狗竭力赞美讨好恨得差点一口血吐在眼前。
——明明，是她第一个看上的吉祥狗啊！
太后一声令下，令妃最后一个能名正言顺出门的机会也没了，这日子过得不是禁足、胜是禁足，不但禁足还带体罚，那经文才抄了小半，她手腕肿了一圈。
好不容易苦苦盼着乾隆就要到京城了，令妃咬牙工工整整地熬了几夜抄完经文百卷，正想着这么好好表表功呢，皇后那边又派人来了，从令妃那儿把经书要了去。
要去干什么呢？烧掉。
为什么烧呢？这是佛祖入梦给的最高指示。
什么？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清楚？
哦，原来没说过啊，没关系，现在说了也一样，难道你知道了就不肯为皇上抄经祈福了吗？不肯吗？真的不肯吗？不肯没关系啊，但凡你令妃摇头说一声不情愿，今个经文一张纸都不会烧。
呦，怎么又摇头了？有话直说不用客气啊，你情愿吗？你真情愿吗？
哎呀，令妃娘娘，你怎么变来变去的？为万岁爷祈福是多大的荣耀啊，能得到这个差事是太后老佛爷和皇后娘娘对你的信任啊，你要感恩。
令妃感恩了，她当晚就高烧卧床不起去了。
听说令妃真抄了经书百卷、还真交出来让皇后烧，八爷小九立刻跑到坤宁宫看热闹，兴高采烈地凑在令妃抄写的一打经文面前仔细翻阅。虽然不待见令仙子，知道好歹有人和他们一样抄书抄到手断感觉还是不错的，若能挑出那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错字什么的，那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令妃本是心思细密之人，自然不会出这种纰漏，两个包子翻了半天，也就是白吃了一肚子点心、喝了一肚子茶。
皇后有点发酸，她的书法也不差，却是不比令妃秀美，虽然这是她难得的胜利证明，但此时看两个包子围着对头抄的书看，她还是有点不舒服。偏偏十二阿哥又搜啊搜啊从一大堆经文里找出一份，笑眯眯放到一边：
“额娘，令妃娘娘几天抄了一百卷也不容易，听说还累病了，好歹也留一卷让皇阿玛看看吧，也让皇阿玛知道她的辛劳。”
那拉皇后正要皱眉，小十二转头指着经文上面一个字对早已笔墨伺候着的小十一笑道：
“十一哥，你看这个字写的怎么样？”
“果然是秀美工整，没有那般温婉性情、十几年的水磨功夫绝写不出来的。”
小九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着，一边手起手落就在那个不起眼的字上行云流水地加了一点，虽然是多出的，偏偏和其他笔画融为一体，若不是尽力看，只怕还看不出来；就是尽力看了，也只会当做令妃一时手错。
八爷吹干了墨迹合上经文，笑眯眯地把经文递给愣住了的容嬷嬷：
“嬷嬷把经文送到佛堂里先供着吧，毕竟是令妃娘娘一番心意、要进给皇阿玛御览的，要是有手脚笨拙的人弄坏了可是不好。”
“……”这是容嬷嬷。
“……”这是皇后。
皇后把这份幸存的经文供到了小佛堂，随即又有人悄然把经文捧到了慈宁宫，太后面无表情的翻了一遍经文，闭目半晌，淡淡地吩咐那人再把经文原样送回去、不要让别人看出来。
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应了，捧着盒子退下。
太后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才慢慢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眼中露出一丝厌弃，那两个混账东西两世为人真是一点长进没有，那点阴毒心思半点没改，闲着没事干就四处祸害……尽行些小道能成什么事？
然而最可恨的是，就连这么一点小道，他那好儿子也未必能看破。
乾隆确实没有看破。
听到令妃欲言又止，乾隆倒是直接疑心了皇后不仁慈，皇后那经卷一拿来，乾隆还颇有点意外，看得也就分外仔细。
然而乾隆是什么人？康熙上书房出来的，又有四爷那么个阿玛，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些许造诣还是有的——别说是不起眼处多一个点，就是缝隙里夹了个芝麻粒他也绝对不会看不见。
若是殷勤献出了篓子，那还不如不献。
不过多一个点，殷勤变成了怠慢，忍耐变成了怨怼。乾隆倒也不至于对形容憔悴的令妃怎么样，那表情也不由淡淡的，连令妃的病情都没多问。
这段日子一直被踩着、只一口气憋着等乾隆回来撑腰的令妃看着乾隆的冷脸顿时受不住了，人前还撑着架子，据说回宫就倒了，据说哭啊哭啊连汤药都不肯吃，直把太后弄烦了说要把十四阿哥接慈宁宫管教、让令妃安心休养才罢休。
“令妃这次倒真个是委屈了。”
小九兴高采烈地在阿哥所抱着个荷叶银盘磕瓜子，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
“只没想到永琪日日自诩重情重义，人就在旁边竟然连半个字都没帮腔，说起来他对那个野丫头也是这般……这人呐，真是说变就变。”
八爷忧郁地剥着橘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变就变……那必定是有变的原因。”
“还不是想讨好弘历？”小九冷哼一声，“还以为是个多么清高人呢，不过冷落了两天就受不住了？”
就这么简单？
只怕没这么简单，令妃处心积虑在迎驾的侍卫中插了个福尔康，接应人一到五阿哥随即醒悟，这么看都不简单，至少，五阿哥现在的孝顺恭谨不会是毫无破绽的。
八爷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叹了一声，那悠悠然的一嗓子简直要叹尽三秋悲凉。
小九被他叹地哆嗦了一下：
“八哥，要是不放心就试试他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也……”
听他要说出不该说的，八爷连忙咳了一声，突兀得不行。
“方家……”
“咳咳”
“红花……”
“咳咳咳。”
小九万般遗憾地眨眨眼：
“……坤宁宫不有块现成的试金石吗？”
八爷终于不咳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作者有话说”引起误解，删除之……
PS：福康安、福尔康什么的……搜狗辨识度太低了 TAT
第七十章 紫薇认亲
八爷小九要拿紫薇试五阿哥深浅，太后要拿紫薇试乾隆分寸，皇后也要拿这个姑娘博一博万岁恩宠。既然宫里把她从生拿捏到死的几个人都要看看她斤两，那紫薇这个真格格就必定要在火里走一遭才能炼成金。
抢在令妃还没缓过元气前，那拉皇后挑了个乾隆还算心情好的日子就在慈宁宫里斟酌着语气就把真格格的事说了，太后也微微点头算是做了个见证。听得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乾隆看看板着脸的老妈又看看板着脸的老婆，欲要不信却又不能不信，只觉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当场变了脸色，只见那小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百般滋味一时全部涌上心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个滋味。
被万般宠爱放任的小燕子不是自己的女儿？！
把刺客撞到自己身上的小燕子不是格格？
自己一直以来疼的怨的都不是自己的血脉、而只是个连哪捡来都不知道的野丫头，朕真真正正的亲生女儿却流落街头受尽欺凌？！
——而且这么大的笑话还偏偏是被那个棺材脸皇后发现了……哦，太后老佛爷啊！
乾隆捂着胸口，一张老脸涨得紫红眼看那玻璃心就要撑不住了，目光中满是悲愤痛苦，简直下一刻就跳起来指天骂地：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戏弄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无限循环）
皇后！你为什么老是和我过不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同无限循环）
静静看着精心栽培的继承人脸上开了染坊，太后微微合上双眼，默念心经轻轻拨下一颗碧玺佛珠，借着手心那点凉意压下一板砖砸死这个败家子的冲动——十一十二两个混账根本就是故意怂恿着皇后给自己看内务府账册，不过是打着要么气死自己、要么借自己收整治弘历的主意，岂能如了他们意！
——便是弘历真该死，也轮不到那两个混账来算计朕属意的大清皇帝！
——朕是造了什么孽，百般辛苦竟然教出这么歌好大喜功的败家子……
——那些……银子……啊……朕好不容易补回来的……
想到那本血淋淋的账本，心跳骤然翻了一翻的太后连忙握紧了碧玺佛珠，及时抱元守一，很是缓了缓才压下去脑中的晕眩，又在心里飞快地过了遍该抄家的贪官污吏和内务府耗费的差额，才好不容易平和下心气——只要还有头绪在，总是追得回的。
太后如此自我宽慰着，稍稍放松了一点被死死攥着的佛珠，顺便又把故意拿账本来气她的八爷小九再记上一笔，完全忘了她自己本来也就想着要查账的，两个小阿哥也不过是“体恤”她而已。
然而，就他玻璃心的这么一小会儿，帝后二人已经闹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就要掀了大殿。
“你果然是存心要看朕笑话！只要是朕高兴地事你就必定要弄成不高兴！你不但要让朕不高兴，还要让挑在这里说，让皇额娘也不高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乾隆气得哆嗦。
皇后也气得哆嗦：
“若不是你偏听偏信、不听谏言，如何会闹出这样的事情？当日延禧宫里不过令妃……”
“你又扯上令妃干什么？我就知道你事事盯着令妃……”
“若不是皇上听信奸佞……”
叭啦叭啦叭啦
叭啦叭啦叭啦
……
太后冷眼看着自己最得意地儿子和亲自挑选的儿媳眼看就要卷袖子打架，不由眼皮就有些跳。为了防止自己真被气死如了老八那混账的意，她强压下额头暴跳的青筋，心里反复默念着经文，勉强拉了拉重逾千斤的嘴角，冲着乾隆心平气和地说：
“皇上也不必急，到底是自家血脉，那女子说她与夏雨荷长得一模一样是与不是，皇上看了想必比旁人要清楚的多。”
金锁曾经说过，紫薇虽然没有了物证，但她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据。
紫薇也确实是最好的证据，她不过是温婉恭顺地从殿外到殿内短短走了几步，乾隆就俨然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烟雨江南，看着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带着一抹微笑推门而出，眉眼如画，姿态清丽如雨后荷花。
看着不知不觉已经站起来的乾隆，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怒色，而皇后身边悄无声息地散发出阵阵酸味……
——夏雨荷！
那拉皇后看着乾隆直勾勾的眼神不由地就攥了帕子，虽然知道这醋是吃也吃不完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就哀怨了。
太后早已闭眼默念心经，否则她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抽死这个盯着自个女儿看得情意绵绵的混账儿子。她自认对这个儿子不算严苛了，贤妻美妾一样不少，怎么还是养成了这么个风流薄幸的性子？也幸好夏雨荷生的是个女儿，若今日站在殿上的是个皇子，只怕就没这么好处置了。
“民女紫薇参见太后娘娘……”
低眉顺眼看到那一角明黄的时候，紫薇纤细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然而这些日子的辛劳苦练已经把礼仪变成了本能，于是她还来不及体会心中的百感交集，身体已条件反射地恭谨磕头，额头压在手背上，死死忍住泪水却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起来吧，”太后淡淡地说，不耐烦地看看旁边激动得恨不能冲上去的倒霉儿子，“把前日你在哀家面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
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紫薇稳了稳心神，按照练习了几百几千遍地说辞，一句句说着夏雨荷的苦等、自己的艰难。说到夏雨荷病逝时声音已是颤抖，讲到小燕子鸠占鹊巢、自己差点流落街头时，紫薇更是不禁哽咽，她这一路走的，何止是辛苦而已？
为了名声起见，紫薇并没提到福家半个字，但便是如此，说到伤心处只听前方一声怒极的骂声，紫薇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微微抬起头来，虽然看到的仍旧不过是乾隆稍稍抖动的袍角，她死死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下了脸颊。
无数辛苦，所求不过如此。
乾隆看着一身素衣飘然若仙的紫薇，被她眼中无法言喻的仰慕和期盼深深震撼了，这样的女子不是他女儿还能是谁女儿？小燕子和她比起来，何止云泥之别。
紫薇这样的灵秀女子才会是朕的沧海遗珠！
近来一直为儿子女儿可能对自己不孝伤心的乾隆顿时意气风发，只恨不能告诉全天下那个有谋反嫌疑的小燕子不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他乾隆真正的女儿容貌品行哪一样不比那冒牌货强上百倍？而且一片纯孝！
误认小燕子是令妃的错，没及时发现紫薇是皇后的错，让小燕子到处蹦跶是令妃皇后五阿哥等等除他以外所有人的错，半点过错没有的乾隆很是心安理得地和紫薇手拉手述衷肠起来，当晚就对着那幅烟雨图絮叨了半个晚上。
乾隆认了紫薇，乾隆爱了紫薇，于是乾隆自然也就恨了小燕子，连审都懒得审了，外面报了还珠格格重病不治，里面直接就赐她一杯毒酒。
紫薇心里还记着小燕子对自己的恩情，虽然终究是忘不了自己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也有心救小燕子一命算是恩怨两清。但看看乾隆痛心地样子，再想想微服出巡时惊险之极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