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瑞抿唇,他额头上全是细汗,不耐烦道:“先逃命了再说。”
应无鸠脸上一笑,抽出了腰间软剑:“苏先生,我这次奉命来扬州,除了保护你,大人还说了,如果吟月楼之事走漏风声,一定不能留下活口。”
苏宝瑞一愣,惊慌后退,他不肯走官道,自然就是怕云王一系得到消息来追杀他,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功亏一篑,云王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知道他要失败?还如此早就派人来杀人灭口?
难道他早就动了杀机?
他多年以来别说立功多次,就是苦劳都是数一数二,没想到这些顷刻之间就要付诸东流!苏宝瑞眼睛一斜,看向云无持。
云无持冷笑拐杖拄地,恭敬的对应无鸠道:“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又何须应少尊亲自动手,老朽愿意代其劳。”
应无鸠眼中透出几分打趣,几分揶揄:“苏先生,这就是你御下的本领?”
到了临死这刻,苏宝瑞惊出的冷汗与热汗相连,人也彻底清醒了。他突的一笑,嘴中念叨起来:“万未料到,万未料到。”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还要多谢上官韬会心一击。
云无持冷哼,拐杖一动就朝苏宝瑞打去,却没想到苏宝瑞被人一拉,有枯枝攻他下盘。云无持旋身轻松躲过,眯眼望着尤安,他手臂一抖,从拐杖暗藏机关中取出宝剑。
云无持这条命,苏宝瑞一向珍惜,只因他是自己手下第一高手,而他手上之剑,还是决战尤温那夜,自己甩手送出去的。
没想到,这两样倒作了催自己命之用。
云无持一剑向前,直接砍断了尤安手中的枯枝,他嘴上冷笑,剑下就要杀人,身后却突然传来风声,云无持回剑一砍,却没摸着人影,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掠起了两人,就向远处飞去。
云无持就要去追,身后又是一道风声,他大惊之下回剑护身,语中严厉:“应少尊!你做什么?”
应无鸠一笑:“我不是说了?不留活口!”
小茂峰山,山洞最多。
三人找了个山洞藏身,尤安一昂头,示意阿二去洞口守着。
苏宝瑞脸色煞白,盯着尤安:“他是谁?”
尤安打量着狼狈的苏宝瑞:“无论他姓谁名谁,现在都不过是受我驱使之人罢了。”
两人沉寂片刻,苏宝瑞知道尤安在嘲弄自己,干脆也不装了,直接一屁股瘫坐地上,闭目养神。倒是尤安怡然而立,盯着苏宝瑞眼中一笑。
苏宝瑞之所以要带着尤安,就是想自己被追上之时,说不定还能有个人质保命,但此刻他却被人质救了一条命,他自嘲一笑,慢慢睁开眼睛:“尤兄为何要救我?”
尤安见他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语气难得温柔:“当然是为了让你报答我。”
“我阴险狡诈,无道缺德。”苏宝瑞道:“现下你给我喘气时间,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尤安却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悠悠然道:“我这条件却很简单,只是想知道苏先生你到底是男是女。”
苏宝瑞哈哈大笑。
接着,他扯掉发冠,长发倾泻直下,映衬着清秀的脸蛋更显柔美多情,媚眼如丝,连说话声音都变得娇脆婉转:“要不要扒掉衣服给你看?”
尤安一笑:“我倒是头次见识说话这么大胆的美人。”
苏宝瑞掩唇:“说话?尤兄没见过我行事?”可是更加肆无忌惮。苏宝瑞笑眸看尤安,语气柔媚缱绻:“尤兄天生好相貌,无论见了多少次,我这小心肝都是激动不已,万分想把你囚禁在我后院之中。”
尤安道:“那恐怕到时候苏姑娘府上就得闹翻天了。”他脚下向前,蹲在了苏宝瑞面前。
苏宝瑞斜了尤安一眼,轻笑道:“更可惜尤兄如此貌美,却不以统朝莅人,而反以蛊师从欲①。”
“也要能让他心如瘙痒,欲罢不能。”尤安偏头大方承认,杏眸染上几分流光:“就怕跟苏姑娘你一样,就算身为女人,上官韬却还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苏宝瑞再也装不下去,咬牙骂道:“是他愚蠢,世上哪有苏宝呤一样天真愚钝,温柔无知的女人。”
“他没发现,不过是情字障眼。”恰如一叶遮天。
苏宝瑞挤出一个得意却扭曲的笑容:“我就是要他一心所求,不过水中捞月。”一辈子无法实现心中所想,就如同她一般。
“如何要假扮男装?”
“高门府邸,孤母无依,还能因为什么?”苏宝瑞慢慢闭上眼睛,脑中闪过逝去母亲的脸庞,依旧是满眼含泪,泣诉无辜。
这天下的女人啦……苏宝瑞心中一滞,脸上泛白。
她年幼无知才会被上官韬看似温柔的模样所骗,最终倾心于他盼着他救自己出牢笼,日日夜夜记着他应承自己会接自己出京师上扬州,看看那人间繁华销魂处。
没想到,她等来的是自己母亲被毒而亡,上官韬翻脸不认人!
她奋力挣扎,蠢蠢欲动,忍气吞声,一心逃出生天,最终,靠了自己逃出了京师苏府,成了苏先生,唯恐天下不乱的苏先生。
可苏先生也过不了情关,上官韬出现那一刻,她便放弃了抵抗。
苏宝瑞突然嗤笑出声:“这次是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尤安道:“明罚人畏,明察人忧,则变故出,易以成变。”苏宝瑞素来严厉多诡,下人唯恐自己丢了性命,只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属下早被端了窝点。吟月楼那个楼主虽然有个特殊技巧,但是脑袋瓜却是一般,居然打主意打到了他师父身上。
苏宝瑞也没兴致去追究过程,她一向享受赢的舒爽,却不愿意慢慢品味输的滋味。半晌,她幽幽一叹:“小时候,我母亲就常说我是她唯一期盼,我以前总觉得,我就是为保护她而活。现如今,尤兄你说说我这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苏姑娘真是聪明人。”尤安道:“知道我有事托付。”
“要不然你跟我啰嗦这么多?”苏宝瑞睁眼,起身随便一束头发,眼中冷光再起:“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保护一个人。”
苏宝瑞不满:“这么简单?”毫无挑战性。
“他叫林亦轻。”
苏宝瑞哦了一声:“林亦轻父亲,可是云王的眼中钉。”
“仇人的眼中钉,你不愿意给他钉好点?”
苏宝瑞哼了一声,却没答应。
洞外,一声鸟鸣。
尤安抬眸,又道:“你的梦中情郎来了。”
苏宝瑞脸上一僵,冷睨尤安一眼,勾唇邪笑:“无论那破楼做了什么上官韬都不至于调查的这么快,方才是你故意不道明谁是施术者,来激他出手吧?”
尤安不置可否。
苏宝瑞凑近尤安:“还差一步,如若你师父当真同门相残,你还有脸见他?”
说话间,来人已经闯进了山洞,尤温打了个先锋,一见徒弟跟苏宝瑞在一起,二话没说飞身向前就把尤安抢到自己怀里牢牢锁住,目光戒备的盯着苏宝瑞。
苏宝瑞嘴角一动,懒得理这二愣子。
尤温找到人终于松了口气,赶紧道:“上官兄,我徒弟暂且交由你照顾,我先去追应无贼那厮!”他拱手完,又担心的看向尤安:“你师叔还在与他缠斗,我……”
尤安摇摇头,手上一推:“你去吧。”
山洞中又恢复一片寂静。
上官韬冷眸盯着苏宝瑞:“你是跟我回公堂受审,还是在这里老实交代?”
苏宝瑞瞄他一眼,袖口一动,掏出了一把匕首。
“冥顽不宁!”
苏宝瑞被呵斥的一抖,一咬牙直接把匕首搁在自己脖子上,嘲弄的看向上官韬:“你让我说,不如直接叫我死。”
尤安早料到苏宝瑞什么都不敢说,这会看‘隔岸红尘忙似火’,也不作‘当轩青嶂冷如冰’了,兴致大发的道:“他要是能见你死,今日你就不会那么容易出城。”爱恨痴嗔,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上官韬呼吸一顿,俊目瞪向尤安,又一深吸气:“苏宝瑞,前尘往事如今已成过眼云烟,你还是把握眼下机会乖乖跟我回去,我定当为你求情几句。”
苏宝瑞匕首一抵,脖间生疼,鲜血染红素衣,她抿紧双唇,暗骂这疼诚彼娘难耐,愤恨的目光盯上上官韬。
这眼神太过熟悉,上官韬不能回避,他目光随那鲜血而动,咬紧牙关,拳下不自觉捏紧,再也顾不得官匪之分,突的上前一把就夺过了匕首,把人揽进了怀里。
尤安一愣,诧异的瞪大眼睛,他不会就这么阴差阳错促成一对小冤家吧?所以他精心布局苦心谋局就当了个月老?真要这样他要被应无鸠嘲笑成什么样!
尤安还在思索自己为啥失败的这么惨烈,突然听“啪”的一声,响彻山洞。
上官韬面上留下五爪印,苏宝瑞一脸凶狠,一把推开了上官韬:“你看清楚,我不是你那苏宝呤!”
上官韬眼神愣愣的,盯着苏宝瑞不发一言。苏宝瑞瞧他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忽觉恶心,更是难受,她冷嗤一声,挺直脊梁向洞口走去。
洞外白雪皑皑,似乎要掩盖一切。
到了洞口,她停住步伐。
苏宝瑞一笑,声音轻微的念叨起来:“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 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早悟兰因?②”世上因果,如果那么容易忘记,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宿命早已埋下脉络,她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苏宝瑞回眸,邪气的眸子望向尤安:“小安子,宝玉蒙尘不过无光,清水沾灰却是发臭,你我……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脱缰了,求表扬^_^
注:①改自《韩诗外传》,原句是蛊女从欲。大概就是说长得帅不干正事专蛊惑女孩子纵欲。②是程砚秋所作《锁麟囊》原句,“兰因”是佛教用语,大概意思就是参透因果,看透世事,找到真正的快乐。
、各有前程(全)
山洞之内,只剩两人。
上官韬回眸一望尤安,冷声道:“你怎么会和苏宝瑞在这里?”
尤安暗算着他们找到应无鸠的时间,懒洋洋道:“那魔头突然说要杀苏宝瑞灭口。”他微微眯眼,见上官韬神色紧张,笑了起来:“云无持为保护苏宝瑞与应无鸠打了起来,我就被苏宝瑞挟持至此。”
“你好歹是华山门人,苏宝瑞那个手不能提的能挟持你?”
“那是我挟持他?”尤安反问:“上官大人是不相信我?”
上官韬道:“完全不信。”
“大人不信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师父。”尤安老神在在。
上官韬一顿,锐眸盯着尤安:“我虽然不明白苏宝瑞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但是他说话向来意有所指。尤少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若你做了什么坏事,到时候我与你师父自然能查到!”
。
尤安回到扬州,看见的却是准备走人的宣谷子师徒。
宣谷子倒是一如往常,拿白眼一看尤安:“你师父呢?”
尤安道:“杀应无鸠去了。”
宣谷子嗯了一声,抬手就想摸胡须,却摸了个空,老爷子尴尬一顿:“我给你师父写了封信,你日后拿给他看。”
尤安没接信,垂眸道:“老前辈无非觉得我不配用那剑,叫我师父不能传剑于我。”他一顿:“不过老前辈请放心,我不能修习华山剑法,将来师父肯定会将宝剑传与华山其他传人,不至于让它沦落在我手上。”
宣谷子一听这话倒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直言不讳:“世间善恶有别,你心性虽不是大恶,但是诡谲多变,用不得这百兵之君。”
尤安眼中一沉,他虽然现如今沦落至此,但毕竟是秦惠的嫡孙,他祖父一生辉煌让人赞颂,如果不是命运弄人?他何止如此?
宣谷子第一次见他变色,心道自己居然能戳中这小子死穴,当下得意起来:“怎么?”
尤安眼神冰凉:“大师铸剑,一心求宝剑锋利,唯恐它不能伤人,难道是恨这世间之人?”
宣谷子一愣。
“这世间一切,无非各取所需。”尤安语气变得轻柔:“哪有善恶?”如果有绝对善恶,不是人人对人人恶意实足?
宣谷子一噎,再也不愿意跟尤安废话,愤愤骂道:“竖子!这信你交给尤温。”说罢甩手而去。
刘汉在一边抓抓头,尴尬道:“我师父向来性子烈,尤小哥不要介意。”
尤安嘴微微一动,咽下苦涩,苦笑一声,他微一拱手:“方才是我无礼,这次多谢老前辈铸剑,日后若是有需求,刘兄开口便是……当然,我更希望二位隐居一世,无忧无虑。”
刘汉拱手谢过。
他望着两人离去,默默的回了自己房间,点火烧了那封信,忍着心性开始看书。
这一看便是两天,尤温却一直未回。
让应无鸠引走尤温本就是计策,但是真正施行起来却不怎么让人高兴,他师父倒是利索的又一次抛下了他,尤安眼盯着书,一直叫自己冷静冷静,面上都冷成了冰块。
倒是阿二一直守在他房间,默默的盯着少主大人。
尤安没抬头:“你非要这样粘着我?”
阿二无辜道:“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少主。”
“说说。”
“我先是回了洛阳,少主你当然是不在了,正是如苍蝇乱撞的时候,又听闻尤大侠一剑弄塌了人家大门的传闻……”
尤安冰冷的眸中一暖,笑意染上嘴角:“怎么?”
阿二心道惊奇,暗自猜测自己说了什么讨好了冰冷冷的尤安,继续道:“我赶到杭州。”
他当然又跑了,尤安抬头看阿二:“你怎么知道我在扬州?”
“是少尊联系了我。”阿二伸出手指头,比出一个二:“我足足跑死了两匹马,才赶上少主你的步伐。”
尤安……
“少主,你接下来去哪,给我一个心理准备。”阿二表示。
尤安懒洋洋的道:“宿州,我要替你家少尊去见一个人。”
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掌握生杀夺予大权的人。
。
尤温与程思秦这一追,就追了十多日。
他总感觉应无鸠是吊着他们,明明不见了,又突然跑到他面前来,设下埋伏,却久久不见人影,等他都要放弃了,应无鸠又蹦出来吓他一跳。
如此悬着,半个多月后应无鸠终于彻底消失了。两人无语的往扬州回赶,尤温忧心匆匆又欣喜的进了客栈,却只见到一封信。
尤安留下的信只有两个字:宿州。
尤温瞪大眼睛望着信,脑中使劲搜索关于宿州的选项,最后只想到一个名字,苏臣封,当年他大师兄所救之人。那时候,苏臣封貌似真的邀请过尤安去宿州游玩,而且还是自己一口答应的。
尤温扶额,求墙撞。
程思秦好笑,拱手道:“师兄,我下山日久,就不陪你一起去宿州了。”
尤温赶紧拜谢:“这次多亏你了。”
“也幸好我就在附近执行任务。”程思秦打趣道:“这是老天爷非叫